眼前仿佛还残留着地狱业火灼烧还有爷爷被锁链贯穿的身影与那平静到残酷的眼神的画面,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想到这里胃里翻腾的不再是恶心,而是一种被命运扼住咽喉的冰冷窒息感。
我吃的,是我的命。爷爷扛的,是我的劫。
手指触碰到怀里那本《陈氏命书》的羊皮封面,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几乎冻僵了血液。之前,我只是粗略翻看过前面几页,大多是些基础的风水要诀和命理批注,更深奥的部分总觉得时机未到,或者说,内心隐隐抗拒着去深究爷爷留下的最终真相。
然而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也或者说已经没有时间了。
耳畔是李兆廷等人惊慌失措的呼喊,模糊得像隔了一层水。我勉强支撑起发软的身体,哑着嗓子对李兆廷道:“法坛被冲,有变数……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报酬,我会让人来取。”
李兆廷早已吓得面部苍白,哪里还敢多问,连连点头,让手下赶紧扶我离开这阴森的地下室。
回到我临时落脚的、位于城市边缘的一处简陋公寓,已是后半夜。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在墙壁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
我深吸一口气,将《陈氏命书》郑重地放在唯一的旧木桌上。罗盘被随意搁在旁边,其上的指针此刻异常安静,不再指向任何方位,仿佛所有的纷扰都已聚焦于这本书中。
就着昏暗的台灯,我翻开了之前从未敢细读的后半部分。
前面的风水相术内容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爷爷用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的笔触写下的文字:
“吾孙陈默亲启:”
“见此文时,汝当已明‘噬煞’之实。非是爷爷心狠,实乃汝之命格‘天煞孤星’,非寻常法门可解。此命至凶,然物极必反,于死境中暗藏一线生机——‘吞煞补命’之术。”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然,天道守恒,损益相随。吞噬凶煞,虽可暂固汝魂,延缓命格反噬之期,实则亦如饮鸩止渴。每吞一煞,汝之命格便重一分,与汝魂魄绑定愈深,直至……再无转圜余地。”
“寻常孤星,不过克亲妨友,孤独终老。而汝以此术强续之命,乃‘逆命’,为天地所不容。待命格圆满稳固之日,便是汝魂飞魄散、永堕虚无之时,且累及血脉因果,万劫不复。”
冷汗,顺着我的额角滑落。原来,我不仅仅是在吃自己的命,更是在加速走向一个更彻底的终结。
我颤抖着手指,继续往下看:
“爷爷无能,无法为汝寻得坦途,唯以此残躯,行偷天换日之法。吾以毕生修为与魂灵为引,强开地狱道,寻得‘寂灭之门’,以此身镇于门扉,代汝承受这逆天改命之业劫。”
寂灭之门!地狱最深处的那座青铜巨门!
“然,此法亦非长久。地狱业火焚身之苦,可暂阻天道察查,为汝争得时间。但这镇压,有如堤坝阻洪,业力日积月累,终有溃决之日。彼时,不仅爷爷魂飞魄散,积累之业力将如洪涛倾泻,首当其冲者,便是汝。”
“默伢子,吾孙……爷爷能为你争取的时间不多。汝需在命格彻底固化、业力洪流冲破镇压之前,找到‘断命石’。”
断命石?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书页下方,有一幅极其简陋的示意图,画的是一块不规则的黑灰色石头,表面布满了天然的裂纹,那些裂纹隐约构成一个古老的“断”字。
“断命石,传说乃天地初开时,判定万物寿数终焉之规则所化碎片。唯此神物,可斩断一切命理纠缠,包括汝这已与魂魄交织的‘逆命’。”
“然,此石所在,飘忽不定,非大机缘、大凶险之地不可见。据爷爷耗尽心血推演,其下一处可能显现之方位,应在‘江市老城区,槐荫路,第七个路灯下’。”

槐荫路?第七个路灯下?
我猛地抬头看向窗外,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江市老城区,槐荫路……那是一条几乎被遗忘的老街,以邪门著称,据说夜里常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没。第七个路灯下?这算是什么线索?
“切记,断命石非凡物,非有缘(或说非有特定命格)者不可见,非大决心者不可得。接近它,需承受命理剥离之痛,犹如抽筋剥髓,凶险万分。且觊觎此物者,绝非仅汝一人(或非人)。”
“默伢子,前路凶吉难料,爷爷无法再护你左右。是继续吞噬凶煞,在这虚假的安稳中走向注定的毁灭;还是踏上这条九死一生的寻石之路,搏一线真正的生机……由汝自决。”
“无论汝作何选择,爷爷……不怨。”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页的右下角,只有爷爷用朱砂画下的一个简易符印,那是小时候我每次害怕时,他总会在我手心画的安神符。
台灯的光晕下,那朱砂符印红得刺眼。
我合上书,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冰冷的绝望与一丝微弱的、却无法被掐灭的火苗在体内交织冲撞。
原来,爷爷从未抛弃我。他用自己的魂飞魄散,替我换来了一个挣扎的机会。一个看似希望渺茫,却真实存在的机会。
吞噬凶煞,固然能获得短暂的力量,甚至在这都市里活得风生水起,但终点是虚无。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断命石,可能瞬间就会死在那命理剥离的痛苦下,或者死在未知的凶险中。
怎么选?
我睁开眼,看向窗外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城市即将苏醒,喧嚣会掩盖所有黑暗中的秘密。但我已经无法再回到那种自欺欺人的“正常”生活里去了。
爷爷还在业火中煎熬,替我扛着那滔天的业力。我没有时间犹豫,更没有资格贪恋这偷来的片刻安宁。
我拿起桌上的罗盘,指尖划过冰凉的盘面。然后,我将那本沉重的《陈氏命书》再次贴身藏好。
转身,推开公寓的门。清晨微冷的空气涌入肺腑。
我知道该怎么选了。
目标,槐荫路,第七个路灯下。
无论那里等着我的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