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是被热醒的。
不是炭火带来的暖意——映雪斋的炭盆早就熄了,只剩一堆冷灰。而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涌出的、灼烧般的燥热,像有岩浆在血管里奔流。
她猛地坐起,浑身被冷汗浸透,发丝黏在额角。窗外天光未亮,仍是沉沉的黑,只有雪光映在窗纸上,泛着幽蓝的冷色。
不对。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那双本该布满冻疮、指节红肿的手,此刻皮肤光洁,甚至透出一种玉质的润泽。那些细密的针扎伤口、那些被粗糙布料磨出的裂口,全都消失了。指尖圆润,指甲泛着健康的淡粉。
她伸手摸了摸脸。脸颊依旧消瘦,但触感紧实,不再是病态的松垮。最明显的是眼睛——视线清晰得不可思议,连窗外飘落的雪花都能看清每一片的棱角,黑暗中的屋梁纹理分明,墙角的蛛网丝在微弱的光线下纤毫毕现。
她翻身下床。动作轻盈得像片羽毛,双脚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时,没有惯常的刺痛感,只有一种坚实的、充满力量的触感。
这不对劲。
沈知意走到那面破铜镜前。镜面模糊,但依然能映出轮廓:她穿着单薄的寝衣,身形依旧纤细,但站姿笔直,肩背舒展,像一株被风雪压弯多年、终于挺直了脊梁的竹。
颈后的银簪在隐隐发热。
她拔下簪子,握在手中。温热的金属触感沿着掌心蔓延,很快,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脑海里浮现——不是声音,不是画面,而是一种“理解”。就像突然看懂了复杂的棋局,或者解开了困住多年的谜题。
她看向桌上那些新衣,脑子里瞬间闪过数个修改方案:哪里该加针脚,哪里该换配色,哪里该用暗绣技法遮盖原本艳俗的纹样。每一种方案都清晰具体,甚至能预估出需要的时间和针线用量。
她看向墙角那堆炭灰,脑子里立刻跳出三个能弄到炭的办法:买通看守侧门的小厮,假装咳血去厨房“讨要”,或者……直接夜里去偷。
最后一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偷?她一个深闺女子,如何去偷?就算去了,怎么搬得动?
但就在这个疑问升起的瞬间,身体深处传来一种奇异的“回应”——肌肉微微绷紧,骨骼仿佛在轻鸣,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感在四肢百骸流淌。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墙边。
那是一堵青砖墙,墙面粗糙,砖缝里积着陈年污垢。她伸出手,五指张开,按在墙上。
然后,轻轻一抠。
“咔嚓。”
一声细微的脆响。一块松动的墙砖被她硬生生抠了出来,断面整齐,砖粉簌簌落下。
沈知意盯着手里的砖块,又看看墙上的缺口,呼吸停滞了。
这不是她该有的力气。
不,这根本不是人能有的力气——除非是常年做苦力的壮汉。
她扔掉砖块,又看向屋里的那张旧木桌。桌子很沉,以前她需要挪动时,得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拖动一寸。
她走过去,单手握住桌沿。
抬起。
桌子离地三寸,稳稳悬在她手中。不重,真的不重,像提着一篮青菜。
沈知意放下桌子,双手在身侧微微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某种……兴奋。一种被压抑了十五年的、从未释放过的生命能量,正在体内苏醒。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寒风灌进来,吹在她脸上,她竟不觉得冷。相反,冷空气刺激着皮肤,带来一种清醒的、敏锐的刺痛感。
远处传来鸡鸣。天快亮了。
沈知意关窗,迅速换好衣裳——还是那身旧衣,但穿在身上,她忽然觉得布料粗糙得难以忍受。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理上的:皮肤对触感的敏感度提升了数倍,粗布摩擦带来的不适感清晰明确。
她需要更好的衣料。需要暖和的炭。需要足够的食物。
而这些,本该就是她的。
银簪在手中微微震动,像是在赞同她的想法。
沈知意将它重新插回发间。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簪子与后颈皮肤接触时,传来一种更深的连接感——仿佛那不再是一件外物,而是身体的一部分。
“蓝禾,”她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低声说,“这簪子……到底是什么?”
无人回答。
但簪子的温热,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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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初刻,钱嬷嬷准时来“请安”。
她推门进来时,沈知意正坐在窗边绣花。还是那方素帕,还是那几枝白梅,但今天的针脚快得出奇——钱嬷嬷只看见她手指翻飞,银针拖出残影,一朵梅花的轮廓在眨眼间成形。
“大小姐好手艺。”钱嬷嬷眯着眼,“不过夫人说了,今儿个除夕,绣这些素净的做甚?该绣些喜庆的才是。”
沈知意放下绣绷,抬起眼。
就这么一眼,钱嬷嬷心里莫名地一突。

这丫头的眼神……不一样了。以前是死水般的麻木,或者怯懦的躲闪。但此刻,那双眼睛里像结了一层冰,冷而亮,看过来时,竟让她这个在后宅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嬷嬷,感到了寒意。
“嬷嬷说的是。”沈知意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平稳,“所以我正想着,该给母亲绣个什么贺礼才好。”
钱嬷嬷愣住:“给夫人?”
“是呀。”沈知意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淡,却让钱嬷嬷脊背发凉,“母亲待我这样好,送我新衣,给我煎药,我若不表示表示,岂不显得不知感恩?”
这话听着是奉承,可配上她那眼神,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钱嬷嬷压下心里的异样,干笑道:“大小姐有心了。不过贺礼就不必了,夫人说了,您身子弱,好生歇着就是最好的心意。”
“那怎么行。”沈知意站起身。她起身的动作流畅自然,没有半点病弱之态,甚至带着一种……钱嬷嬷说不出的、近乎优雅的力量感。
“嬷嬷稍坐,我去沏茶。”沈知意走向屋角的矮柜——那里放着劣质的茶叶,还是去年陈的。
钱嬷嬷本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倒要看看,这丫头今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知意取茶叶,烧水,洗杯。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得像尺子量过。水沸时,她拎起铜壶,滚烫的水流准确注入茶壶,不多不少,刚好八分满。
钱嬷嬷盯着她的手腕。那么细的手腕,拎着沉重的铜壶,却稳得纹丝不动。
这丫头……什么时候有这力气了?
沈知意端茶过来,放在钱嬷嬷面前:“嬷嬷请用。”
茶汤清亮,热气袅袅。钱嬷嬷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是劣茶,但泡得恰到好处,苦涩中居然透出一丝回甘。
“大小姐泡茶的手艺倒是见长。”钱嬷嬷放下杯子,试探道,“看来这几日身子大好了?”
“托母亲的福。”沈知意在她对面坐下,双手叠在膝上,姿态端正得像宫里的教养嬷嬷教出来的,“昨夜睡得踏实,今早起来,觉得浑身都松快了。”
“那就好。”钱嬷嬷眼神闪烁,“既如此,除夕宴的事——”
“嬷嬷放心。”沈知意打断她,抬眼看来,目光平静如古井,“母亲的吩咐,我记着呢。新衣我试过了,很合身。除夕宴,我会准时到。”
钱嬷嬷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这丫头今天太反常了。莫非是……回光返照?
“大小姐能这样想,夫人定会欣慰。”钱嬷嬷站起身,不想再多待,“那老奴就先回了,前头还有不少事要张罗。”
“嬷嬷慢走。”沈知意起身相送,走到门边时,忽然轻声说,“对了,嬷嬷手上的伤,可好些了?”
钱嬷嬷一愣:“什么伤?”
“昨天小莲说,您教训她时,不小心碰伤了手。”沈知意看着她右手手背——那里确实有道细小的划痕,是昨天打小莲时,被小莲头上的木簪刮到的。
钱嬷嬷下意识地把手往后缩了缩:“小事,不劳大小姐挂心。”
“还是上点药好。”沈知意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那是蓝禾给的药,她自己没用完,“这药止血化瘀很有效,嬷嬷试试。”
她把药瓶递过去。
钱嬷嬷盯着那瓷瓶,又看看沈知意平静的脸,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浓。这丫头是在示好?还是在……警告?
最终,她还是接过了药瓶:“多谢大小姐。”
“应该的。”沈知意微笑,“嬷嬷是母亲身边的得力人,为沈家操劳多年,该多保重身子才是。”
这话听着像关心,可钱嬷嬷只觉得脊背发凉。
她匆匆离开映雪斋,走出老远才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破旧的院门已经关上,像一张沉默的嘴。
钱嬷嬷捏紧手里的药瓶,快步朝柳氏的正院走去。
得赶紧禀报夫人。这丫头……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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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雪斋里,沈知意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吐出一口气。
刚才那些话,那些动作,那种镇定,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不是身体累——身体里那股力量还在奔涌,精力充沛得让她自己都害怕——而是心累。她需要扮演一个“正在好转但依然柔弱”的嫡女,不能露馅,不能让人起疑。
但有些事,藏不住。
她走到屋角,单手提起那袋所剩无几的炭。很轻。她又走到水缸边,看着缸里仅剩的、结了薄冰的水。伸手进去,五指一拢,冰层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能感觉到,现在的自己,可以轻易折断一个人的手腕。
这个认知让她既兴奋,又恐惧。
“簪子,”她低声问,“这力量……是永久的吗?会不会消失?”
簪子传来一阵温和的波动——像是在说:放心。
沈知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决绝。
既然上天给了她这力量,给了她这智慧,那她就用。用来自保,用来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用来……复仇。
她走到柜前,取出那身樱红新衣。指尖抚过锦缎,脑子里瞬间分析出布料的成分、织法、染色工艺的优劣。这件衣服用的染料里掺了廉价的朱砂,长期接触对皮肤有害;金线是镀金的铜丝,容易褪色;绣工虽然繁复,但针法杂乱,只是为了显眼而堆砌。
一件华而不实、甚至有害的衣服。
柳氏的用心,真是恶毒到极致。
沈知意拿起剪刀。
“咔嚓。”
她直接从衣襟处剪开,将外层艳红的锦缎整片剥下,露出里面素色的衬里。衬里料子一般,但至少无害。她又剪下袖口的金线刺绣,那些俗气的牡丹和蝴蝶,被她扔进炭盆。
然后,她取出蓝禾给的素纱,开始缝制罩衣。
这一次,她的手快得惊人。针线在她手中像是活的,银针穿梭,丝线飞舞,罩衣的雏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型。她不再拘泥于蓝禾教的样式,而是加入了自己的想法:衣襟处不用白梅,改用银线绣出冰裂纹,疏落冷冽;袖口收紧,束以墨色丝绦;腰间暗藏束带,收出利落的腰线。
一个时辰后,罩衣完成。
她将罩衣套在剥去外层的衬里衣上。原本艳俗的新衣,彻底变了样:樱红被素纱柔化成浅绯,银线冰纹若隐若现,墨色丝绦勾勒出纤细腰身。端庄,清冷,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疏离感。
这才该是沈家嫡长女的衣服。
沈知意对着铜镜,将长发挽起,用那支银簪固定。镜中人依旧消瘦,但眉眼间的怯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锐的清明。
她看着自己,看了很久。
然后转身,走向屋角的木箱。那里放着母亲留下的旧物,其中有一把匕首——是母亲当年随嫁的防身之物,已经生锈了。
她拿出匕首,握在手中。
很轻。她拇指一推,刀刃出鞘。锈迹斑斑,刃口都钝了。
她走到磨刀石旁——那是以前用来磨绣花针的小石头。打水,淋湿,开始磨刀。
“噌……噌……噌……”
有节奏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回荡。她磨得很慢,很仔细,手臂稳得像铁铸的。锈迹一点点剥落,钝刃渐渐泛起寒光。
半个时辰后,匕首焕然一新。刀身雪亮,刃口薄如蝉翼,吹毛断发。
沈知意用指尖试了试刃口。一丝血线渗出,她却不觉得疼。
她把匕首藏进袖中的暗袋。
这是她的第一件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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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小莲又来送饭。
今天托盘上除了清粥咸菜,居然多了一小碟肉末蒸蛋。虽然蛋蒸老了,肉末也少得可怜,但这在映雪斋的伙食里,已经是难得的“厚待”。
小莲把托盘放下,眼睛红红的,像是又哭过。
“小莲,”沈知意轻声问,“又挨打了?”
小莲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没……是夫人说,除夕宴上缺人手,要把我调到前厅帮忙……大小姐,我、我不想离开映雪斋……”
沈知意眼神一冷。柳氏这是要把她身边最后一个可用之人调走。
“别怕。”她握住小莲的手,“你且去。记住,在前厅多看,多听,少说话。有什么事,回来告诉我。”
小莲看着她平静的眼睛,心里的恐慌莫名地平复了些。她重重点头:“嗯!大小姐,您今天……好像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就是……眼睛特别亮,说话也……”小莲歪着头想了想,“也特别稳。像……像戏台上那些大将军,一开口就让人安心。”
沈知意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去吃饭吧。晚上宴席,机灵点。”
小莲走了。
沈知意看着那碟蒸蛋,用银簪试了试——没毒。她慢慢吃完,感受着食物在体内转化为能量的过程。很清晰,像能“看见”营养被吸收、输送到四肢百骸。
吃完,她站起身,走到院中。
雪停了,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她走到井边,单手提起满满一桶水,毫不费力。又走到院墙下,脚尖一点,身体轻盈跃起,单手就攀住了墙头。
墙外的景象尽收眼底:荒园,远处的楼阁,更远处街市的屋顶。
她能跳过去。她能轻松翻过这道困了她多年的高墙。
但她没有。她松手,落地无声。
还不是时候。
她要的不是逃跑,而是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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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沈府彻底忙碌起来。
灯笼挂起来了,红绸结起来了,厨房飘出浓郁的肉香和酒气。仆役们穿梭往来,脸上都带着节日的喜气——或者说,不敢不带喜气。
映雪斋依旧冷清。
但沈知意已经换好了衣服。素纱罩衣,银线冰纹,墨绦束腰。她对着模糊的铜镜,给自己画了极淡的妆——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只在眼下扑了少许珍珠粉,遮掩住青黑的眼圈。
最后,她将母亲的遗物——那支白玉簪,插在银簪旁边。一银一白,相映成辉。
酉时初,前厅传来丝竹声。宴席开始了。
钱嬷嬷亲自来“请”。
她推开映雪斋的门,看见站在屋中央的沈知意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眼前这个少女……还是那个病弱怯懦的嫡女吗?
身姿挺拔如竹,眉眼清冷如雪,一身素纱罩衣将艳色柔化成恰到好处的端庄。最让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平静,深邃,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暗涌着看不透的东西。
“大小姐……”钱嬷嬷的声音有些干涩,“该赴宴了。”
沈知意转身,看向她:“有劳嬷嬷带路。”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钱嬷嬷下意识地侧身让路。沈知意从她身边走过,步履平稳,裙裾微动,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冷香——那是蓝禾给的药丸里带的薄荷气,清冽醒神。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沈府的长廊。
沿途的仆役看见沈知意,全都愣住了。有认识她的老仆,眼睛瞪得老大;有不认识的新人,低声问这是哪位小姐。
“那是……大小姐?”
“哪个大小姐?”
“还能哪个?先夫人留下的那位嫡长女啊!”
“她不是病得快不行了吗?怎么……”
窃窃私语像风一样掠过。沈知意充耳不闻,目不斜视,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
钱嬷嬷跟在她身后,越走越心惊。这丫头的背挺得太直了,脚步太稳了,哪有一点病态?难道之前的虚弱全是装的?
不可能。那些咳血,那些晕厥,那些瘦得脱形的样子,装不出来。
除非……
钱嬷嬷心里涌起一个可怕的猜测:除非,她真的在“好转”。而且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好转。
正想着,已经到了前厅。
厅内灯火辉煌,宾客满座。主位上坐着沈老爷和柳氏,下首是几位族老和重要宾客。沈如月坐在柳氏身边,穿着一身正红色的织金袄裙,头戴赤金点翠步摇,娇艳得像朵盛放的牡丹。
丝竹声里,笑语喧哗。
当沈知意出现在厅门口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射过来。惊愕,诧异,探究,不解。
沈老爷手里的酒杯停在半空。他怔怔地看着门口那个身影,眼神从茫然到震惊——那张脸,依稀有着亡妻崔氏的影子,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崔氏温婉如水,而这孩子……冷冽如冰。
柳氏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的指甲掐进了掌心,脸上却还要维持得体的微笑:“意儿来了?快,快过来坐。”
沈知意抬眼,目光扫过满堂宾客,最后落在柳氏脸上。
四目相对。
柳氏心头剧震。那眼神……太冷了。冷得让她想起十年前,崔氏死前看她的那一眼。
但她很快稳住心神。一个黄毛丫头罢了,能翻起什么浪?
沈知意缓步走进厅内。她的步伐很稳,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裙摆的摆动幅度恰到好处。走到厅中央,她停下,对着主位屈膝行礼。
“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恭贺新岁。”
声音清越,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满厅的人都听清。
沈老爷这才回过神来,忙道:“好,好……入座吧。”
沈知意起身,走向留给她的位置——在最末席,紧挨着门边,是最不受重视的位置。
但她走到一半,忽然停下。
转身,看向沈如月。
“二妹妹,”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坐的,好像是我的位置。”
满厅死寂。
沈如月的脸瞬间涨红。她猛地站起:“你胡说什么!这位置一直是——”
“一直是嫡长女的席位。”沈知意打断她,目光转向沈老爷,“父亲,沈家的家规,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女儿虽不才,但终究是嫡长,该坐哪里,想必父亲最清楚。”
沈老爷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看向柳氏。
柳氏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她强笑道:“意儿,你身子不好,坐在门边暖和些。如月年纪小,让她坐这里也无妨——”
“母亲此言差矣。”沈知意再次打断,语气依旧恭敬,话却像刀子,“家规就是家规,岂能因‘身子不好’就随意更改?还是说,在母亲眼里,沈家的规矩,是可以因人而异的?”
这话太重了。直接质疑柳氏治家的公正性。
满厅宾客的眼神都变了。有人窃窃私语,有人皱眉,有人露出玩味的表情。
柳氏气得浑身发抖。她死死盯着沈知意,恨不得立刻撕碎那张平静的脸。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发作。
最终,她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意儿说得对。是母亲考虑不周。如月,把位置让给你姐姐。”
沈如月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但她不敢违逆,只能咬着牙,恨恨地瞪了沈知意一眼,挪到旁边的次席。
沈知意走到主位下首的嫡长女席位,安然落座。
整个过程,她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刚才那场交锋,只是拂去衣袖上的一点灰尘。
丝竹声重新响起,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那个坐在嫡位的少女。
她垂着眼,端坐着,背脊笔直得像一柄出鞘的剑。
宴会继续。
敬酒,献菜,歌舞升平。
沈知意安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菜肴——每一道菜入口前,簪子都会传来微弱的感应。有三道菜被标记了“风险”,她碰都没碰。
酒过三巡,气氛重新热络起来。
柳氏给钱嬷嬷使了个眼色。
钱嬷嬷会意,端着一壶酒走到沈知意身边:“大小姐,夫人说您身子初愈,不宜多饮,但这杯屠苏酒是必喝的,讨个吉利。”
说着,就要给她斟酒。
就在壶嘴即将碰到杯沿的瞬间,沈知意忽然抬手,握住了酒壶。
她的手很稳,钱嬷嬷挣了一下,竟纹丝不动。
“嬷嬷,”沈知意抬眼,目光清冷,“这酒,是刚从那个壶里倒出来的吗?”
钱嬷嬷心里一慌:“自、自然是……”
“可我刚才看见,嬷嬷从袖中换了个壶。”沈知意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大半个厅堂。
满座皆惊。
钱嬷嬷脸色煞白:“大小姐莫要胡说!老奴怎会——”
“是吗?”沈知意松开手,接过酒壶,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壶中的酒缓缓倒在地上。
酒液渗入地毯,发出“滋滋”的轻响,冒起细小的白沫。
有毒。
满厅死寂。
沈知意放下酒壶,抬眼看向主位,一字一句:
“父亲,女儿想问问,在除夕家宴上,当众毒杀嫡长女——按大胤律法,该当何罪?”
她的声音像冰珠子,一颗一颗砸在地上。
砸碎了满堂的繁华,砸出了深宅最肮脏的底色。
沈老爷手里的酒杯,“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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