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阅读】异怖集小说免费阅读全文顶点_异怖集(沈默苏婉)小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沈默苏婉)

异怖集无弹窗阅读_[沈默苏婉]最新后续章节在线阅读

异怖集无弹窗阅读_[沈默苏婉]最新后续章节在线阅读

已完结 免费

《异怖集》并非寻常的鬼故事汇编。它是一座收容“异常恐怖”的档案馆,一次对人性幽暗面的系统性勘探。在这里,你会发现:从弥漫于都市角落的细碎低语,到足以颠覆世界法则的宏大诡谲;从心理防线的寸寸崩塌,到直面不可名状之物的理智清零……《异怖集》拒绝重复单一的惊悚套路。它如同一面棱镜,将“恐惧”的本质折射出千般异色、万种形态。本书收录的,正是那些无法被归类、拒绝被解释的“异常”事件报告。当你翻开本书,请默念:此地收容异常,逻辑在此失效。好奇是唯一的钥匙,也是最初的祭品。——祝你阅读愉快,并,尽量保持理智。

作者:繁杂一笔画 类型:玄幻言情
在线阅读

小说简介

异怖集书中的两位主角是沈默苏婉,由网络大神繁杂一笔画编写而成,这本书拍案叫绝,妙趣横生,异怖集的主要内容是:一、返乡陈故收到那封邮件时,梅雨季正抵达上海。邮件来自老家临山县志办公室,措辞正式而陈旧:“陈故同志:我县新一轮县志编修工作已启动,兹聘请您为特约编辑,负责‘民俗沿革’与‘异闻附录’两部分。素...

免费试读

一、返乡

陈故收到那封邮件时,梅雨季正抵达上海。

邮件来自老家临山县志办公室,措辞正式而陈旧:“陈故同志:我县新一轮县志编修工作已启动,兹聘请您为特约编辑,负责‘民俗沿革’与‘异闻附录’两部分。素闻您于民俗学颇有研究,望拨冗返乡,共襄盛举。临山县志编纂委员会。2023年6月7日。”

附件里是扫描聘书,红头文件格式。还有一份手写名单,列着十几位特约编辑的名字,陈故排在最后。他的专业方向是城市民俗学,出版过两本关于上海弄堂传说的书,在圈内小有名气。临山县是他出生地,十八岁考上大学后就再没长住过。

他本打算婉拒。手头有书稿合约,学校还有暑期课程。但父亲打来电话,声音里透着罕见的郑重:“县里领导亲自找了我。说这轮修志是大事,你是家乡走出去的专家,应该出力。”

“爸,我真的很忙……”

“你爷爷的名字,”父亲打断他,停顿了一下,“在新县志的‘人物篇’初稿里。”

陈故愣住了。爷爷陈观水,民国时临山县小学教员,1962年病逝。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何以入县志“人物篇”?

“回来看看吧,”父亲语气软下来,“顺便,把你爷爷留下的那个箱子处理掉。你妈总说占地方。”

三天后,陈故开车上了回临山的高速。副驾驶座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一个档案袋,里面是县志办发来的部分初稿电子版。后座塞着给父母的礼物,还有一个小小的、包着蓝布的木箱——爷爷的遗物,父亲去年就让带走的。

临山县在浙西山区,下了高速还要盘两小时山路。越近县城,空气里湿漉漉的草木气味越浓,混合着某种陈旧的、像是老祠堂木头发霉的味道。陈故摇下车窗,山风灌进来,带着雨前的土腥气。

县城变化很大,新楼拔地而起,但骨架还是旧的。青石板老街上开了奶茶店,招牌鲜艳,可屋檐下挂的还是褪了色的纸灯笼。一种新旧杂糅的怪异感。

县志办在县政府老办公楼三层,木地板踩上去吱呀作响。接待他的是办公室副主任,姓周,五十来岁,戴黑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

“陈老师,辛苦辛苦。”周主任握了握手,手心湿冷,“这次修志,上上下下都很重视。您是民俗专家,‘民俗沿革’非您莫属。”

寒暄过后,周主任递来厚厚一摞资料:旧县志影印本、历年收集的民间故事汇编、还有一沓手抄稿纸,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

“这是‘异闻附录’的原始材料,”周主任说,“大多是老人口述,我们找人笔录的。您看看,筛选一下,哪些值得入志。标准嘛……既要体现地方特色,又不能太过荒诞,您把握。”

陈故翻看手抄稿。内容很杂:某村古井夜半有女子哭声;某山坳雷雨天会出现不存在的小路;某户祖传铜镜能照出已故亲人……典型的乡村怪谈,每个地方都有几箩筐。

但有一则引起了他的注意。

标题是《影人》。篇幅很短:

“民国廿三年秋,县城东门照相馆学徒王水生言,其夜值,闻暗室有声。窥之,见未显影之底片上,有人形自相纸渗出,立地成影,与真人无异,唯面目模糊。影人出暗室,行于街,遇更夫,更夫惊骇欲呼,影人举手掩其口,更夫遂不能言,三日后方愈。此后影人不见。王水生未几疯癫,自言‘影在血中游’,次年暴卒。”

——据王阿狗(王水生长孙,1935年生)1987年口述整理

故事本身无甚特别,但记录方式让陈故有些不舒服。太工整,太冷静,不像民间口述的鲜活,倒像某种……档案记录。而且,“影人举手掩其口,更夫遂不能言”这个细节,带着一种诡异的精准。

“这些材料,”陈故问,“都核实过吗?”

周主任笑了笑:“陈老师说笑了。‘异闻’嘛,本就是姑妄言之,姑妄记之。我们收录,是为存一方风俗记忆,并非当真。您筛选时,觉得有代表性的、无伤大雅的,择录几则便可。”

陈故点头,没再多问。他领了钥匙,是办公楼后面一栋老宿舍楼的房间,暂作他的住处和工作室。房间在一楼,阴面,窗外是高大的香樟树,枝叶几乎贴到玻璃。屋里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老式衣柜。空气里有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混杂着旧纸张和木头腐朽的气息。

他打开行李箱,把那个蓝布木箱放在书桌下。箱子不大,沉甸甸的,锁已经锈死。父亲说钥匙早丢了,让他自己想办法打开,或者干脆扔掉。

当晚,陈故在父母家吃饭。母亲做了他爱吃的菜,父亲喝了点酒,话多起来。

“修志是好事,”父亲说,“你爷爷那辈人,很多事说不清了。记下来,传给后人,也算有个交代。”

“爷爷到底做了什么,能进‘人物篇’?”陈故问。

父亲喝酒的动作顿了顿。“也没什么。就是民国时候,在小学教书,后来……帮忙整理过一些地方文献。县志办可能是觉得,他是个文化人,代表了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

语气有些含糊。陈故还想问,母亲夹了块鱼到他碗里:“吃饭吃饭,难得回来,别提老辈子的事了。”

睡前,陈故在临时住处整理资料。窗外雨渐渐大了,打在香樟叶上沙沙作响。他打开电脑,调出县志办发的电子版初稿,找到“人物篇·近现代”。

翻了几页,看到了爷爷的名字:

“陈观水(1901-1962),临山县人。县立高等小学教员。性耿介,好文史。民国廿四年(1935年)受聘参与《临山县志》(民国版)资料搜集,于民俗、异闻部分贡献颇多。晚年潜心地方文献整理,遗有手稿若干。”

短短几行,确实普通。但陈故注意到一个细节:民国版《临山县志》的编纂年份是1936年,而爷爷参与的是1935年的“资料搜集”。这与手头那则《影人》故事的口述年份——民国廿三年,即1934年——只差一年。故事里的照相馆学徒王水生“次年暴卒”,如果“次年”是1935年,那正是爷爷开始为县志搜集资料的时候。

是巧合吗?

他关掉文档,目光落在桌下那个蓝布木箱上。箱子在台灯光晕边缘,沉默地伏在阴影里。

雨声潺潺。陈故忽然觉得屋里格外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能听到……某种极其细微的、类似纸张摩擦的声音。

他侧耳倾听。声音似乎来自衣柜方向,又好像来自窗外。若有若无。

是老鼠?还是风吹动桌上的稿纸?

他站起身,检查了一下门窗,关紧了。声音消失了。

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仿佛这间堆满陈旧纸张的屋子里,除了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正借着阴影的掩护,静静地、耐心地观察着他。

二、箱中手稿

第二天,陈故去找了父亲口中的“王阿狗”。

按资料记载,王阿狗是王水生的孙子,如果还活着,该有八十多了。地址在县城东门老街,一片待拆迁的老区。青石板路坑洼,两侧木门紧闭,很多门楣上贴着褪色的符纸。

找到门牌号时,陈故愣了愣。门开着一条缝,里面黑洞洞的。他敲了敲门,没人应。正要再敲,旁边一户的门开了,一个老太太探出头,警惕地打量他。

“找谁?”

“请问,王阿狗老先生是住这里吗?”

老太太眼神闪了闪。“没了。”

“没了?”

“上个月走的。”老太太声音压低了些,“半夜走的,没病没灾,早上发现时,人就凉了。”

陈故心里一沉。“那……他家里人?”

“就一个儿子,在外地,回来办了丧事就走了。”老太太顿了顿,看着陈故,“你找他做什么?”

“我是县志办的,来搜集些老故事。”

老太太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故事……”她喃喃重复,摇摇头,“没什么故事。人都没了,故事也没了。”说完,缩回头,关上了门。

吃了闭门羹,陈故站在老街上,阳光被两侧屋檐切成狭窄的光带,空气里浮动着灰尘。他抬头看了看王阿狗家紧闭的门,门楣上也贴着符纸,比别家的更旧,边缘卷起,字迹模糊。

正午时分,陈故回到住处。他决定打开那个木箱。

锁锈死了,他用螺丝刀撬了半天才打开。箱盖掀起的瞬间,一股浓烈的霉味和旧纸张特有的酸涩气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塞满了纸。大多是泛黄脆弱的稿纸,用棉线捆成一摞摞。最上面放着一本硬皮笔记本,黑色封皮,没有字迹。

陈故戴上手套,小心翼翼拿出笔记本,翻开。

扉页上,是爷爷工整的毛笔字:

“临山异闻录。甲戌年至丙子年(1934-1936)搜集整理。陈观水记。”

甲戌年,正是1934年。

陈故的心跳快了几拍。他继续翻看。笔记本里是分类记录,笔迹不一,有些是爷爷的亲笔,有些似乎是别人的记录,由爷爷誊抄或粘贴进来。分类很细:“山精”、“水怪”、“魂异”、“物怪”、“影魅”……

他的手停在“影魅”这一部分。

里面详细记录了不止一则关于“影”的异闻。除了昨晚看到的《影人》,还有《无影桥》、《影噬》、《画影》等七八个故事。每个故事后面,都附有搜集时间、地点、口述人、记录人,有些还有简单的按语或考证。

《影人》故事的记录最详实,除了口述内容,后面还贴着一小块剪报,是1935年本地小报的新闻一角,标题模糊,依稀可辨:“东门疯汉暴毙,生前胡言‘影在血中游’”。剪报旁有爷爷的批注:“王水生之死,疑与照相馆暗室事件有关。然影人何物?何以能封人喉舌?存疑。”

在《影人》记录的末尾,陈故看到一行小字,墨迹比其他字淡,像是后来添加的:

“凡异闻,皆有‘源’。影之‘源’,或在‘志’。记之,则实之;实之,则固之。慎。”

记之,则实之;实之,则固之。

陈故反复咀嚼这句话。意思是:记录下来,就会变成事实?固定下来?

他想起周主任的话:“收录是为存一方风俗记忆。”但如果记忆被记录下来,尤其是被权威的地方志记录下来,是否就获得了某种“真实性”?甚至……某种“力量”?

荒谬。他摇摇头,自己是学民俗的,知道传说的流变规律。记录不会创造事实,只会影响认知。

但爷爷的批语里,透着一股深深的不安。

他继续翻看箱子里的其他手稿。除了异闻记录,还有很多关于临山县历史沿革、氏族迁徙、风俗仪式的笔记。在一捆关于“祭祀与禁忌”的笔记底部,陈故发现了一张对折的、质地特殊的纸。

纸很厚,微微泛黄,但不像其他稿纸那样脆弱。展开,是一幅手工绘制的简易地图,墨线勾勒出临山县的老城轮廓,以及周边几座山的走向。地图上没有标注地名,但在县城中心位置、东门老街附近、以及城外几个点,画着小小的、红色的圆圈。

每个红圈旁边,都用极小的字标注着日期。陈故辨认出,东门老街那个红圈旁,写的是“甲戌年九月”(1934年9月)。而县城中心那个红圈旁,写的是“丙子年元月”(1936年1月)。

地图右下角,有一行更小的字:

“源点散布,随时间推移而向心移动。县志成书日,或为汇聚之时。届时何如?不敢想。”

这是什么?爷爷在研究什么?源点?是指异闻的发生地?向心移动……汇聚?

陈故感到一阵寒意。他忽然想到,新一轮县志编修,自己负责的“异闻附录”,不正是要将散落的民间怪谈,筛选、整理、汇聚成册吗?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房间里过于安静。窗外香樟树的影子投在玻璃上,随风雨摇曳,像是无数舞动的、没有面目的人形。

那天晚上,陈故做了个梦。

梦里他在一条陌生的老街上行走,两旁是民国样式的店铺,行人穿着长衫或旗袍,面目模糊。他看见一个穿着旧式学生装的年轻人,蹲在一家照相馆门口哭泣。照相馆的橱窗里,摆着一些模糊的人像照片。

他想走近看看,街道忽然扭曲起来,两旁的建筑像融化的蜡一样坍缩、流动。地面变得柔软,他的脚陷了进去。低头看,地面不是石板,而是无数张叠在一起的、写满字迹的稿纸。纸页间渗出粘稠的、黑色的影子,顺着他的腿向上爬。

他挣扎,抬头,看见照相馆门口那个哭泣的年轻人转过脸来——那张脸,竟然和爷爷年轻时的照片一模一样。

年轻人看着他,嘴唇开合,没有声音,但口型清晰:

“别记……”

陈故惊醒了。

满头冷汗,心跳如鼓。窗外天还没亮,雨已经停了,一片死寂。

他打开台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书桌。桌上摊开着爷爷的笔记本和那张地图。

地图上,那几个红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三、失语者

接下来的几天,陈故一边整理“民俗沿革”的正式内容,一边暗中调查爷爷手稿里的线索。

他去了县档案馆,想查阅民国版《临山县志》的编纂档案。管理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听说他要看民国县志的底稿,摇摇头:“那个啊,早就不全了。六几年的时候,处理掉一批‘不健康’的材料,剩下的也乱七八糟。”

“还能看到吗?”

老头打量他几眼,慢吞吞地说:“你得有周主任的批条。”

陈故去找周主任。周主任正在办公室里泡茶,听明来意,笑容不变:“陈老师对旧志这么感兴趣?其实民国版县志我们办公室有影印本,你可以直接看。底稿嘛……年深日久,恐怕没什么价值了。”

“我想看看编纂过程的记录,比如资料筛选的标准,有没有什么……争议或者未收录的内容。”陈故斟酌着词句。

周主任吹了吹茶杯里的浮沫:“那时候兵荒马乱的,能成书就不易了。哪像现在,讲究这么多。”他顿了顿,“陈老师,我知道你们做学问的,喜欢追根究底。不过修志这件事,有时候‘求实’不如‘存真’。流传下来的,就是百姓认可的‘真’。过于深挖,反而可能……扰动尘埃。”

“扰动尘埃?”陈故捕捉到这个奇怪的用词。

“哦,就是惹麻烦。”周主任笑笑,转移了话题,“对了,‘异闻附录’的初选篇目,您定好了吗?编委会催着要看。”

陈故只好暂时压下疑问,回去筛选篇目。爷爷笔记本里的故事,他选了最平常无害的几则,包括《影人》。他需要把它放进去,作为一个观察的切入点。

交稿那天,周主任翻看着打印出来的篇目和简要注释,点点头:“挺好,有代表性,也不出格。”他的手指在《影人》那条上停了停,“这个有点意思。照相馆……现在东门老街那边,好像还真有个老照相馆的旧址?”

“好像是。”陈故说。

“民间传说,往往都有个现实的影子。”周主任合上文件夹,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故一眼,“陈老师,您爷爷当年也参与过这类工作,您这算是家学渊源了。”

陈故心里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巧合。”

“巧合……”周主任重复,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又过了一周,陈故几乎快把那个怪梦和地图的事暂时搁置了。他白天去父母家吃饭,晚上在宿舍整理资料,偶尔和县里几个老文化人聊天,搜集民俗材料。一切似乎正常。

直到那天下午,他去老街拍一些老建筑的照片,准备用作插图。

东门老街比他上次来时更冷清,拆迁的横幅已经挂了起来。他拿着相机,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拍那些即将消失的门楣、雕花、老招牌。

走到中段,他看到了那家照相馆的旧址。

门面很窄,木板门紧闭,上着锁。招牌早就没了,门楣上依稀能辨出“真容照相”四个字的凹痕。橱窗用木板封死,缝隙里黑洞洞的。

陈故举起相机,调整角度。取景框里,斑驳的木门、生锈的铁锁、封死的橱窗,在午后斜阳下有种颓败的美感。他按下快门。

咔嚓。

声音在寂静的老街上格外清晰。

就在快门声响起的瞬间,陈故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注视感。不是来自身后或两侧,而是……来自正前方,那扇封死的门内。

仿佛快门声惊动了什么沉睡的东西。

他放下相机,凝视着那扇门。木板缝隙里只有黑暗。但他有种错觉,那黑暗似乎在流动,在凝聚,像墨汁滴入清水,缓缓晕开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眨眨眼,轮廓消失了。只是光影错觉。

正要离开,旁边那户人家的门开了。是上次那个老太太。她看着陈故,又看看照相馆的门,脸色有些发白。

“你……刚才拍照了?”老太太声音干涩。

“嗯,拍了几张,留个资料。”陈故说。

老太太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她摇摇头,快速说了句“造孽”,就要关门。

“等等,”陈故上前一步,“您刚才说‘造孽’?是什么意思?这家照相馆有什么问题吗?”

老太太眼神躲闪:“没什么问题,早就关了几十年了。你别问了,赶紧走吧,这地方……不干净。”

“不干净?是指闹鬼?还是跟王水生的事有关?”

听到“王水生”三个字,老太太猛地一颤,盯着陈故,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怨愤?“你都知道什么?谁告诉你的?”

“我在整理县志,看到些老故事。”陈故尽量语气平和,“王水生真的是疯了吗?他说的‘影在血中游’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她颤抖着手,指着陈故,又指指照相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表情极度惊恐,仿佛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就在陈故身后,或者就在那扇门里。

“您怎么了?”陈故想扶她。

老太太猛地甩开他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踉跄后退,砰地关上了门。门内传来上门闩的声音,还有压抑的、像是哭泣又像是呜咽的怪响。

陈故站在门外,茫然又不安。他回头看看照相馆紧闭的门,又看看老太太紧闭的门,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他却感到一阵阵发冷。

那天晚上,陈故在宿舍整理照片。他把下午拍的照相馆照片导入电脑,放大查看。

光线、角度、细节……似乎没什么异常。只是那扇封死的门,在照片里显得格外沉重,格外……有压迫感。仿佛那不是木板,而是封着什么东西的墓石。

他一张张翻看,忽然,在最后一张照片上,他看到了什么。

照片是在快门按下前瞬间微调角度时抓拍的,有点模糊。但就在那扇门木板缝隙的黑暗处,似乎……有一小块区域,比周围的黑暗更浅。

不是反光。那浅色区域形状不规则,边缘模糊,像是一张紧贴在门板内侧的、苍白的脸的一部分——一只眼睛,和半张没有嘴唇的嘴的轮廓。

陈故猛地往后一仰,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盯着屏幕,心脏狂跳。是污渍?是木板纹理的巧合?还是……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可能是心理作用,可能是光影把戏。他关掉照片,打开文档,开始写关于“东门老街业态变迁”的草稿,试图用工作转移注意力。

敲了几行字,他停下来。

耳朵里,又听到了那种声音。

极其细微的、纸张摩擦的沙沙声。这次更清晰,似乎来自房间角落,那个放爷爷木箱的位置。

他屏息倾听。沙沙声持续着,缓慢,有节奏,像是有人用指尖,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抚摸着粗糙的纸面。

陈故慢慢转过头,看向角落。

木箱静静地在那里,盖着蓝布。台灯的光晕边缘,箱子的一半隐在阴影里。

沙沙声停止了。

但陈故看到,箱子上那块蓝布,靠近锁扣的位置,似乎……动了一下。

不是被风吹动(窗户关着),而是像下面有什么东西,轻轻顶了一下布面,形成一个微小的、转瞬即逝的凸起。

他站起来,走到箱子边,蹲下,盯着蓝布。

一切如常。布面平整。

他伸出手,想掀开布,手停在半空。一种莫名的恐惧攥住了他。箱子里除了爷爷的手稿,还有什么?那个梦,地图上的红点,老太太惊恐的眼神,照片里门缝后的浅影,还有此刻这若有若无的声响……这些碎片,正在他脑海里拼凑出一幅令人不安的图景。

最终,他没有掀开蓝布。他回到书桌前,关掉电脑,躺到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摇晃的树影。

沙沙声没有再出现。

但后半夜,他半睡半醒间,仿佛听到房间里有人在低语。声音含糊不清,断断续续,夹杂着纸张翻动的哗啦声。他想睁开眼,眼皮沉重。想动,身体僵直。

那低语声渐渐汇聚成一句重复的话,用的是临山本地的古老方言,腔调怪异:

“记……下……了……就……跑……不……脱……”

四、老照相馆

陈故决定再去一次东门老街,白天去,带上更专业的设备,也要想办法进那间照相馆看看。

出发前,他给父亲打了个电话,旁敲侧击地问起爷爷的往事。

“爸,爷爷当年参与修志,除了搜集故事,还做过别的吗?比如……实地调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在爷爷的遗物里看到些笔记,好像他当时对一些‘怪事’很上心,还画了地图。”

更长的沉默。陈故能听到父亲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你爷爷,”父亲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他是个认真的人。那时候搞调查,比现在难多了。有些事……他可能钻了牛角尖。”

“比如什么事?”

“我说不清。”父亲语气疲惫,“我只记得,县志编完那阵子,他大病了一场,好了以后,就把所有相关的手稿都收起来了,不许家里人看,也不许提。后来……他就一直不太对劲,总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什么话?”

“什么‘记不得才是福气’,什么‘字里住着东西’,什么‘影子会找上门’……”父亲叹了口气,“那时候都以为他是病糊涂了。现在想想……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专心做你的工作,别学你爷爷,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少越好。”

挂了电话,陈故心情更加沉重。爷爷的异常,显然与修志工作有关。

他带上强光手电、录音笔、还有一把从父亲那里要来的旧榔头(以备不时之需),再次来到东门老街。

老街更显破败,拆迁队似乎已经来看过,一些门窗上喷了红色的“拆”字。照相馆的门上也有一个,鲜红刺眼。

老太太家的门紧闭着,门上挂了一把新锁。

陈故走到照相馆门前,仔细检查。木板门很旧,但还算结实。锁是那种老式的挂锁,锈迹斑斑。他用手电照了照门缝,里面一片漆黑,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他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又绕到侧面,发现有一扇很小的、同样用木板封死的窗户。木板有几条裂缝。

他凑近裂缝,用手电往里照。

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室内的一角。灰尘弥漫,能看到倒塌的柜台,散落的玻璃碎片,墙上一些残破的装饰画。地上堆着杂物,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看起来就是个废弃了几十年的普通房间。

陈故调整角度,让光线扫向更深处。里面似乎还有个小门,通向暗室?光柱移过去……

他看到了什么东西。

在小门旁边的地上,在手电光斑的边缘,有一块区域的灰尘……不太一样。

别的地方的灰尘是均匀的、蓬松的。而那一小块,大概脸盆大小,灰尘呈现出一种被抚平的状态,甚至隐隐约约,有一个凹陷的轮廓。

像是一个人的形状。一个侧卧的人形,在厚厚的灰尘上压出的印子。

陈故后背发凉。这印子很新鲜,周围的灰尘没有覆盖上去的痕迹。最近有人进去过?还是……

他猛地想起王阿狗。那个上个月“半夜走的,没病没灾”的老人。他的家,就在这条街上,离照相馆不远。

一个可怕的联想浮现在脑海:王阿狗,王水生的孙子,在暴毙之前,会不会来过这里?这个灰尘人形……

就在这时,手电光斑忽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不是陈故手抖。是光柱本身,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扭曲、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同时,一股极其阴冷的气流,从木板裂缝里猛地涌出,扑在陈故脸上。那气味难以形容,像是陈年的霉味混合着……某种冰冷的、类似铁锈和旧胶片燃烧的化学气味。

裂缝里的黑暗,似乎浓稠了一些。不再是空洞的黑,而是有了质感,像粘稠的墨汁,在手电光的边缘缓缓蠕动。

陈故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电光柱恢复正常。

但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真实得让他头皮发麻。

他不敢久留,匆匆离开老街。回到宿舍,他立刻打开录音笔——他习惯在调查时全程录音。

录音笔里,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木板摩擦声,在最后他靠近裂缝、手电光晃动的那十几秒里,录音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底噪。

那不是环境噪音。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密集的、类似无数人同时极低声音说话的“嗡嗡”声,又像是收音机调频时收到的空白信号音,但更有序,更……有节奏感。仔细听,那节奏仿佛对应着某种语言的音节,只是扭曲得无法辨认。

而在那嗡嗡声的背景下,陈故听到了一个清晰的、不属于他的吸气声。

一声长长的、缓慢的、仿佛从极深的地方传来的吸气声。就从那裂缝里,从照相馆内部的黑暗中传来。

陈故关掉录音,手心里全是冷汗。

那天晚上,县志办的周主任突然来访,带着两盒茶叶。

“陈老师,这几天工作还顺利吧?”周主任笑容可掬,“听说您最近常去老街那边采风?”

陈故心中一凛,面上保持平静:“嗯,拍点老建筑,找找感觉。”

“哦。”周主任点点头,环顾了一下陈故的房间,目光在书桌下那个蓝布木箱上停留了一瞬,“老街那边……有些年头了,有些传说,听听就好,不必太认真。尤其是那些快拆迁的地方,不太平。”

“不太平?”

“老房子嘛,总有些阴气。”周主任轻描淡写,“而且,拆迁动土,容易惊扰一些……沉睡的东西。我们修志的,记录的是文化,是记忆,但最好不要离那些‘东西’太近。沾上了,麻烦。”

这话几乎已经是明示了。陈故看着他:“周主任,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我爷爷,关于民国那次修志,还有老街照相馆的事?”

周主任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端起茶杯,吹了吹,并不喝。

“陈老师,您爷爷是个值得尊敬的前辈。他做了他该做的,也承受了他该承受的。”他放下茶杯,语气变得严肃,“县志,是一方水土的记忆容器。但记忆这东西,很复杂。有些记忆,是光,照亮后人;有些记忆,是尘,扫起来就罢了;还有些记忆……是痂。”

“痂?”

“对,伤口结的痂。”周主任看着陈故,“看起来封住了,底下可能还在溃烂。你非要把它揭开,看到的不会是真相,只会是脓血,还会让伤口重新暴露。修志者的责任,不是揭开所有痂,而是……选择合适的记忆,做成标本,陈列在玻璃柜里。让后人知道有过伤口,但不必感受疼痛,更不必沾染脓血。”

“所以,有些事,是被有意‘筛选’掉的?比如王水生事件的真相?”陈故追问。

周主任不置可否:“什么是真相?王水生疯了,死了,这是事实。至于他为什么疯,为什么死,是见了鬼,还是得了病,重要吗?记下来,只会让那个‘鬼’或者‘病’获得更多的‘相信’,变得更难处理。有时候,遗忘和模糊,才是最好的保护。”

“那现在重新修志,收录这些异闻,难道不会……”

“所以需要筛选,需要控制。”周主任打断他,“用规范的文本,把它框定在‘传说’的范畴里,剥离掉那些太具体、太有感染力的细节。让它只是一个无害的、有趣的故事。这就是我们正在做的。”

陈故想起了爷爷笔记本里的批注:“记之,则实之;实之,则固之。” 也想起了梦中那个酷似爷爷的年轻人的口型:“别记……”

“如果我爷爷当年,没有完全按照‘筛选’和‘控制’的要求来做呢?”陈故缓缓问道,“如果他记录了一些……不该记录的东西?”

周主任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久久地凝视着陈故,又看了一眼那个木箱。

“那么,”他轻声说,几乎像是在叹息,“那些东西,就会一直跟着他,跟着他的血亲,直到有人……把账还清,或者,把记录彻底‘修正’。”

说完,他站起身:“茶您留着喝。我还有点事,先走了。陈老师,听我一句劝,把手头的工作做完,交稿,然后早点回上海吧。临山的夏天,湿气重,待久了,对身体不好。”

周主任离开后,陈故坐在椅子上,久久不动。

“把账还清”,“把记录彻底‘修正’”……

他看向那个蓝布木箱。爷爷留下的,恐怕不止是手稿,还有某种……“债务”,或者需要“修正”的错误。

而他自己,似乎正在不知不觉中,继承并重启了这个过程。

五、向心移动

陈故开始系统性地研究爷爷那张地图。

他将地图扫描进电脑,与现在的临山县地图进行叠合比对。爷爷画的老城轮廓与现在基本吻合,那几个红点的位置也大致可以确定。

县城中心那个红点,对应现在的县文化广场,以前是县衙和文庙所在地。

东门老街的红点,就是照相馆位置。

另外几个红点,分别在城西的老水井、北山的山神庙旧址、南门外的古渡口。

陈故查阅地方史料,发现一个规律:每一个红点标注的日期附近,当地都发生过一些“异常事件”或“怪谈”,并被零星记录在民间或旧志的边角。而这些事件,几乎都与他负责的“异闻附录”中的故事类型对应。

比如城西老水井,民国初年有过“井中浮尸,面如生,无水迹”的记载,对应异闻中的《无影井》。

北山山神庙,抗战时期有“庙中神像夜泣”的传闻,对应《哭神》。

最让陈故心惊的是,这些事件发生的日期,从地图上看,有明显的时间梯度。

最早的记录在城外(如古渡口),是光绪年间。然后逐渐向城内移动:民国初年到水井,民国十几年到山神庙,民国二十三年到东门照相馆……

而最后一个红点,县城中心,标注日期是“丙子年元月”(1936年1月)。民国版《临山县志》正是在1936年春天付梓印刷。

“源点散布,随时间推移而向心移动。县志成书日,或为汇聚之时。”

爷爷的批注,像冰锥一样刺进陈故的脑海。

他明白了。这些所谓的“异闻”、“怪谈”,并非独立散落的事件。它们像是被某种东西吸引,或者被某种力量驱赶着,从县城外围,一点点向中心汇聚。而汇聚的终点,或者说引爆点,很可能就是县志编纂完成、所有“异闻”被正式收录、确认、固定成权威文本的那一刻!

民国那次修志,爷爷他们,可能无意中完成了一个可怕的“仪式”——将流散在民间口耳相传中的、模糊的“怪异”,通过权威的地方志,锚定在了县城中心。就像一个能量收集器,最后拧紧了盖子。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爷爷大病,缄口不言。王水生暴毙。其他参与者呢?

陈故去查了民国县志编纂委员会的名单。主编、副主编、主要编辑……他在本地的档案和亲属记忆中搜寻这些人的后续。

结果让他脊背发凉。

主编赵秉谦,县志出版后第二年,在家中书房“突发心疾”去世,年仅五十二。死时书桌上摊开着新印的县志,翻在“异闻”部分。

一位负责“地理”部分的老秀才,在县志分发后不久“失足”落水,捞起时手里紧紧攥着一本湿透的县志。

还有一位参与资料搜集的年轻办事员,在县志成书庆祝宴后“失踪”,三天后在废弃的文庙偏殿被发现,人已痴呆,只会反复说:“字在动……影子在字里爬……”

非正常死亡、意外、疯癫……比例高得极不寻常。

而他的爷爷陈观水,虽然活了下来,但显然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晚年的恐惧、自我封闭,以及可能传递给后代的某种“关注”。

现在,新一轮修志启动了。

他,陈观水的孙子,恰恰负责“异闻附录”。

这是巧合吗?

陈故想起周主任闪烁的眼神、含糊的警告,想起父亲欲言又止的担忧。他们知道多少?县志办请他回来,真的只是因为他“在民俗学颇有研究”?

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缓缓转动的齿轮中央,而齿轮的每一次咬合,都可能将他碾碎。

他需要更多信息。关于民国那次修志到底发生了什么,关于“影人”和红点的本质,关于如何阻止或应对可能再次发生的“汇聚”。

他再次打开了爷爷的木箱,这一次,他几乎是用破坏性的方式,仔细检查每一张纸的背面、夹层,甚至箱体本身。

在箱底的一块活动木板下,他有了发现。

那里藏着一本更薄的、用油纸包着的小册子。不是爷爷的笔迹,字迹更潦草、更急切。册子没有封面,第一页就是内容:

“逃不脱了。它们认得笔迹,认得血脉。老赵死了,阿贵疯了,下一个是我吗?陈先生说得对,记下来,就给了它们名字和住处。县志就是它们的房契!我们在给自己修坟!”

“它们是什么?陈先生说,是‘念垢’。人的恐惧、疑惑、想象,在特殊的地方、特殊的时间,沉淀下来,粘附在事物上,就像水垢。单独一团,无害,只是让人做噩梦,看见幻影。但一旦被‘记述’,被‘确认’,就像水垢被收集、提纯、结晶——会变成有形状、有倾向的东西!”

“它们在向县城中心聚!陈先生画了图,我看不懂,但他说中心点是‘文枢’,是县志存放和影响力辐射的地方。县志成书那天,所有‘念垢’会在‘文枢’成型,变成……变成什么?陈先生没说,他脸色白得像纸。”

“必须做点什么。不能让它成型。陈先生打算在最后关头,撕掉‘异闻’部分的稿子。可赵主编不同意,说那是特色,不能少。吵得很凶。”

“印刷前夜,陈先生偷偷找过我。他给了我一个地址,说如果出事,如果感觉到‘东西’在靠近,就去那里,找一个姓葛的老道。可我没等到出事……或者说,出事的方式和我想的不一样。”

“它们没直接杀人。它们……替换。老赵死的前一天,他老婆说看见两个老赵在书房吵架。阿贵疯之前,说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帮他抄县志,抄得比他还快。我的右手,这几天总是不听使唤,会自己写一些我没想写的字……我把它绑起来了。”

“它们在模仿我们,学习我们,然后……成为我们?还是让我们成为它们?陈先生,你到底发现了什么?你留下的后手是什么?葛老道,你在哪里?”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行字迹凌乱不堪,几乎无法辨认,透露出极致的恐惧。

陈故看得浑身冰冷。“念垢”?被记述和确认的集体恐惧想象会具象化?模仿、替换?

他想起了王水生故事里那个从底片渗出的“影人”,想起了更夫被“掩口”不能言,想起了王阿狗的暴毙,想起了照相馆灰尘上的人形,想起了录音里那诡异的吸气声……

还有,爷爷晚年说的“影子会找上门”。

如果“念垢”成型后会模仿、替换原主,那么,当年那些参与者遭遇的“意外”和“疯癫”,是否其实是……被替换了?

那个落水的老秀才,真的是失足吗?那个痴呆的办事员,真的只是疯了吗?

而他的爷爷,虽然活下来,但真的还是原来的爷爷吗?那个警告后人“别记”的,究竟是爷爷本人,还是别的什么?

陈故感到一阵眩晕。他看向自己的右手。这几天,他写字时偶尔也会觉得手指有些僵硬,有些……陌生的流畅感。他一直以为是疲劳。

现在,恐惧如潮水般涌来。

他猛地看向房间的墙壁。台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影子,只是影子吗?

他慢慢举起右手,对着灯光。

墙上的影子也举起了“手”。

但陈故死死盯着,总觉得,影子的动作,似乎比他快了那么极其细微的一刹那。或者,在他放下手之后,影子的手,还在空中多停留了那么一瞬。

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他关掉台灯,房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路灯的微光透进来,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在那片昏暗中,陈故仿佛看到,书桌下那个蓝布木箱的轮廓,微微地、不易察觉地……膨胀了一下。又收缩回去。

像呼吸。

六、文枢

陈故找到了笔记里提到的“葛老道”的线索。

在一份关于本地宗教场所的旧档案里,他查到一个叫“葛云樵”的道士,民国时在县城西南的“栖霞观”挂单,据说懂些符箓医术,抗战后期观毁人散,不知所踪。

栖霞观旧址现在是一片菜地。陈故去转了转,除了几块残破的柱础,什么也没找到。

但他不死心。根据笔记的暗示和爷爷可能留下的后手,他相信爷爷一定和这个葛道士有过接触,甚至可能留下了什么。

他重新仔细检查爷爷的所有手稿,尤其是地图和那本黑皮笔记本。

在地图的背面,对着灯光,他看到了一些极淡的、用硬物划出的痕迹。不是字,更像是一些不规则的线条和点。他描摹下来,看不出所以然。

在黑皮笔记本的封皮内侧,他用放大镜观察,发现皮革纹理里,有一些非常细微的、排列规则的凹点。像盲文,又不是。

盲文……点状……

他心中一动,将地图背面的划痕与笔记本封皮的凹点进行对比。划痕的分布,似乎与凹点的排列有某种对应关系。

他尝试将描摹的划痕纸覆盖在封皮上,对着光调整角度。

当某个角度吻合时,划痕的线条连接起了封皮上的某些凹点,形成了一个非常简易的……八卦方位图。

乾(西北)、坤(西南)、巽(东南)、艮(东北)四个方位被特别标出。每个方位旁边,划痕指示了一个数字:乾-9,坤-2,巽-4,艮-7。

数字?页码?

陈故迅速翻开黑皮笔记本。

第9页,记录的是《无影桥》故事,地点在城西。西北方位。

第2页,是《哭神》,北山。接近正北,但偏西?等等,坤为西南,不对应。

他仔细看划痕,发现坤位的指示线有些偏移,指向了另一个数字:22。

第22页,是《影人》。东门老街。正东。坤为西南,完全不搭。

陈故皱眉。难道是理解错了?或者,这不是八卦方位,而是别的什么定位系统?

他想起爷爷是旧式文人,可能用的是更传统的“九宫方位”。他试着将县城地图简化成九宫格。

乾(西北)对应老城西北区域,那里有……老水井。数字9。

坤(西南)对应西南区域,栖霞观旧址。数字22?不对。

巽(东南)对应东南区域,古渡口。数字4。

艮(东北)对应东北区域,山神庙?数字7。

山神庙在北,不是东北。而且数字也不对。

他有些焦躁。目光落在笔记本封皮那些凹点上。除了规律排列的,还有几个位置特别的、更深的凹点。

他数了数,一共四个。

这四个点,如果投射到地图上……

陈故将封皮凹点图与县城地图叠合,调整比例和方位。经过几次尝试,当四个深凹点恰好对应文化广场(中心)、东门照相馆、城西水井、北山庙址时,其他的浅凹点也大致落在了县城其他几个有“异闻”记录的地点附近。

而那四个深凹点,正是爷爷地图上最后四个红点,也是时间上最接近县志成书的四个“源点”!

这四个点,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四边形,将县城中心围在中间。

而笔记本上那些数字,如果对应的是页码,那么:

第9页(水井-西北),第4页(渡口-东南),第7页(?可能是山神庙的早期记录位置),第22页(照相馆-东)。

但第2页呢?坤位西南,数字2对应什么?

陈故翻到第2页。内容不是具体异闻,是一段关于“地方志书与地气交感”的论述,笔迹是爷爷的,但思路非常晦涩,夹杂着不少风水堪舆的术语。其中一段被加了着重线:

“地脉有眼,如人身之穴。文枢者,总穴也。志书者,针也。针入穴,可通脉,亦可滞气。若有多针同刺异穴,气乱而瘀,瘀久生变。变者,或为‘祟’。治祟之法,非拔针(毁书),乃顺脉导引,散瘀于野。”

顺脉导引,散瘀于野!

陈故眼睛一亮。爷爷不是在被动记录,他是在研究对策!他认为县志编纂就像用针同时刺入地脉的多个“异穴”,导致地气(或者说,汇聚的‘念垢’)瘀堵在总穴(文枢,即县志存放影响的中心点),从而产生“祟”(怪物)。解决的办法不是毁掉县志(拔针),而是通过某种方法,将瘀堵的“气”重新引导、疏散到荒野中去!

那四个深凹点,可能就是“异穴”。数字,可能是某种顺序?或者……需要同时处理的节点?

葛老道,可能就是懂这个“导引”方法的人!

可是,方法是什么?爷爷留下线索,必然是为了让后人能找到并执行。光知道理论和穴位不够,需要具体的“术”。

陈故的目光再次落到地图背面的划痕和数字上。

乾9,坤2,巽4,艮7……如果这不是页码,而是步数?方位顺序?

他想起一些传统的步罡踏斗仪式,步数和方位有严格规定。

9、2、4、7……加起来是22。正好是东门照相馆的页码,也是四个“异穴”中最后一个被标注日期的。

顺序是:西北(水井)-> ? -> 东南(渡口)-> ? -> 东(照相馆)?

坤2指西南,但西南的栖霞观并非“异穴”。除非……坤位不是指地点,而是指方法中的某个步骤?或者,坤代表“地”,指“接地”、“引气入地”?

陈故感到自己正在接近真相,但关键的一环仍然缺失。他需要找到葛老道可能留下的更直接的线索,或者,爷爷隐藏的其他信息。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县志办的通知来了。

“陈老师,‘异闻附录’的稿子编委会基本通过了,但需要您最后校订一遍,统一文风,下周一前交终稿。”打电话的是周主任的助手,“另外,下周五晚上,在县文化馆有个小范围的编撰交流会,周主任希望您务必参加,有些民俗方面的细节想和您当面敲定。”

下周五……今天周三。还有九天。

交终稿,意味着所有“异闻”将被最终确定、排版,等待付印。

交流会,在文化馆——就在文化广场旁边,几乎就是爷爷地图上的中心红点位置。

时间,正在走向新一轮的“汇聚”。

陈故感到一阵紧迫。他必须在这之前弄明白“导引”的方法,否则,民国时的悲剧,可能会以某种形式重演。而他,这个负责“异闻”部分、身负血脉的修志者,很可能首当其冲。

他决定,再去一次栖霞观旧址,做最后的搜寻。同时,他也要开始准备一些东西——不管有没有具体方法,他需要一些“工具”,来自保,或者……尝试做点什么。

临行前,他看了一眼书桌下那个木箱。

蓝布之下,一片寂静。

但他有种感觉,箱子里的东西,知道时间快到了。

【全文阅读】异怖集小说免费阅读全文顶点_异怖集(沈默苏婉)小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沈默苏婉)

七、影动

栖霞观旧址的菜地旁,有一棵老槐树,据说观毁时就在。陈故带着一把小铲子,在老槐树周围仔细挖掘。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或许葛老道埋了东西,或许爷爷留下了什么标记。

挖了将近一个小时,在树根盘结的西北侧,大约半米深的地方,铲子碰到了硬物。

不是石头。陈故小心地拨开泥土,露出一个扁平的、锈蚀严重的铁盒。

心脏狂跳起来。他戴上手套,将铁盒取出。盒子不大,锁扣已经锈死。他用工具撬开。

里面没有信件,没有秘籍。只有三样东西:

一枚巴掌大小、边缘磨损严重的青铜八卦镜,背面刻着模糊的云纹和“敕令”二字。

一截干枯发黑的、像是某种植物根茎的东西,用红绳缠着。

还有一张折叠的、质地特殊的黄色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极其复杂的图案,不像常见的符箓,更像是一幅地图的变形——线条扭曲交错,中心是一个漩涡状的标记,四周延伸出四条扭曲的线,指向四个角,每个角上都有一个奇怪的符号。

陈故仔细辨认那四个符号。很陌生,但结构与爷爷地图上标注日期的方式有点类似,都是天干地支的组合变形。

他将符纸上的图案与爷爷的地图、笔记本封皮的凹点图对照。

渐渐地,他看懂了。

这不是单纯的地图。这是一幅导引图。

中心漩涡是“文枢”,即县城中心,瘀堵之地。延伸出的四条线,代表四条“地脉”或“气路”,连接着四个“异穴”(水井、渡口、山庙、照相馆)。四个角的符号,不仅代表方位,更代表四种不同的“疏导”方式或“属性”。

而图上的线条不是直线,是扭曲的、有节点的。节点处标注着细小的、几乎看不清的朱砂字。

陈故用手机微距拍下,放大处理。

节点上的字是:“镇”、“疏”、“引”、“散”。

分别对应四个异穴?还是每个异穴都需要这四步?

再看那四个角的符号,他忽然灵光一闪:那不是简单的方位符号,而是结合了天干地支和八卦属性的时辰与手法指示!

比如,对应东门照相馆(东,震位)的符号,里面包含了“卯”、“雷”、“木”的意象,可能意味着需要在卯时(清晨),使用与“雷”(震动?)、“木”(植物?)相关的方法进行“导引”。

而爷爷笔记本封皮凹点暗示的数字(9,2,4,7,22),可能对应的是每个步骤需要的步数、次数或者某种循环数!

青铜八卦镜、植物根茎、导引图——这就是葛老道留下的“工具”和“说明书”!

陈故激动不已。虽然具体操作细节还需要破解,但方向有了!爷爷并非束手无策,他找到了懂行的人,留下了后手!

他将三样东西小心收好,填平土坑,匆匆返回。

回到宿舍,他立刻开始研究导引图和符号。结合爷爷的笔记、风水常识,以及自己有限的民俗学知识,他逐渐拼凑出大概:

这是一个需要四人同时进行的仪式。分别在四个“异穴”点,于特定的时辰(可能都是子、卯、午、酉这类“极”时),使用特定的方法(可能涉及镜、植物、符纸、步法、咒语等),按照特定的步骤(镇-安定该点气场、疏-疏通连接文枢的气路、引-将瘀气引向该点、散-将引来的气散入大地或特定载体),共同作用,将汇聚在文枢的“瘀气”(念垢)重新分流、化解。

爷爷他们当年,可能因为种种原因(人手不足、时间紧迫、内部意见不一)未能完成这个仪式,或者完成得不够彻底,导致“祟”部分成型,反噬参与者。

而现在,需要有人重新执行这个仪式,在新一轮县志成书、新的“汇聚”完成之前,将隐患消除。

但问题来了:他只有一个人。去哪找另外三个懂行、且愿意冒险的人?周主任?他可能知道内情,但态度暧昧,未必会帮忙。父亲?年事已高,且明显希望他远离此事。其他任何人,他如何解释这荒诞的一切?

时间不多了。

就在陈故苦思如何破局时,怪事开始加速发生。

首先是他的手。右手食指和中指的僵硬感越来越明显,写字时笔迹偶尔会出现一种不属于他的、更古旧的风格。有一次他无意识地在稿纸上写下了一行字,内容竟然是民国县志里的一段原文,而他确信自己从未背诵过。

其次是声音。那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几乎每晚都会出现,越来越清晰,来源似乎是木箱,但又好像就在他床下、书桌下、甚至……背后。录音笔里,那种诡异的嗡嗡低语声出现的频率也增加了,有一次他甚至听到了模糊的词语:“……快……了……”、“……名字……我的……”

最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影子。

他确认不是错觉。他的影子,在特定光线下,会出现短暂的分离。

比如,台灯从侧面照射,墙上会出现一个清晰的、他的侧面影。但有时,在那个主影的边缘,会多出一小片淡淡的、边缘模糊的副影,形状不规则,但隐约能看出是个人形,做着与他稍有不同的动作——他抬手,副影可能还垂着;他转头,副影可能还看着原方向。

有一次深夜,他起床喝水,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他走回床边时,无意中低头,看到自己的影子旁边,紧贴着一个更淡、更纤细的影子,像是……一个穿着旧式衣裙的女子的轮廓。

他猛地抬头,房间里空无一人。

但那女子的影子,在地上停留了足足两三秒,才缓缓淡化、消失,仿佛渗入了地板。

陈故知道,“它们”越来越活跃了。随着“异闻附录”终稿日期的临近,随着新一轮“汇聚”的势能积累,那些被记述、即将被“固定”的“念垢”,正在从蛰伏中苏醒,试图寻找宿主,或者……为最后的成型做准备。

他不能再等了。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自己一个人,尝试完成这个仪式。至少在四个点中,先完成一部分,或许能减弱汇聚的强度,拖延时间,或者找到其他转机。

他选择了第一个点:城西老水井。根据导引图,这个点属“金”,对应“酉时”(傍晚),手法以“镇”和“疏”为主,可能需要用到八卦镜。

周五晚上的交流会前,他还有几天时间。

周三傍晚,酉时(下午5-7点),陈故带着八卦镜、导引图复印件、笔记本,来到了城西的老水井。

水井早已废弃,井口用石板盖着,周围荒草丛生。夕阳西下,将一切染上昏黄的颜色。

陈故按照自己对导引图的理解,将八卦镜对准井口(镇压此地的“异”),然后面朝县城中心方向,脚踏奇怪的步法(根据数字9推测的步数),心中默念爷爷笔记中提到的、可能具有疏导作用的简短口诀(他根据古文献拼凑的)。

过程很笨拙,他自己都觉得像个滑稽的默剧演员。但他做得极其认真,仿佛真的在与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沟通、角力。

一开始,什么也没发生。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就在他完成最后一踏,准备收镜时——

八卦镜的镜面,忽然毫无征兆地变得一片漆黑。

不是反射的夜色。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紧接着,镜面变得冰冷刺骨,几乎冻伤他的手。

同时,井口石板的缝隙里,传来“咕咚”一声轻响。像是很深的地方,有东西落水。

陈故吓得倒退一步,差点扔掉铜镜。

镜面的漆黑持续了几秒钟,慢慢恢复成普通的铜镜,映出他惊恐苍白的脸。

井口再无声息。

但陈故感觉到,周围空气中的某种“压力”,似乎轻了一点点。那种一直萦绕不去的、被窥视的感觉,在这个地点暂时减弱了。

有效?真的有效!

他既兴奋又恐惧。兴奋的是,仪式似乎有作用;恐惧的是,这证明了一切都是真的,那些看不见的、诡异的东西,真的存在,并且能被影响。

他不敢久留,匆匆离开。

回到宿舍,他仔细检查八卦镜。镜面似乎比之前更暗淡一些,边缘的锈迹也多了点。镜子背面,原本模糊的“敕令”二字下方,似乎出现了一点点极淡的、暗红色的污渍,像锈,又像干涸的血。

他没在意,将镜子收好。

当晚,他睡得很沉。没有听到沙沙声,也没有怪梦。

然而,第二天一早,他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开门,外面站着两个面色严肃的陌生人,出示了证件:县文物局的。

“陈故同志吗?我们接到举报,昨晚城西老水井附近有可疑活动,破坏了文物环境。有人看到疑似你的身影。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陈故心里一沉。被看到了?是谁?

他跟着去了文物局,被盘问了一个多小时。他坚持说自己只是去采风,拍照,没有破坏任何东西。对方没有实质证据,加上周主任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打电话来“说明情况”,最终让他离开了。

但离开前,一个年纪较大的工作人员私下对他说:“小伙子,那口井……邪性。老一辈都不让靠近。你没事别去瞎转悠。昨晚井盖好像被挪开过,里面……有声音。”

“什么声音?”

工作人员眼神闪烁:“像是……很多人在下面叹气。我们就赶紧盖上了。你啊,听句劝,有些地方,有些事,别沾。”

陈故谢过他,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他知道,自己可能打草惊蛇了。不仅仅是惊动了“它们”,也可能惊动了人——那些知道内情、并且不希望仪式完成的人。

周主任救了他,但真的是在帮他吗?还是为了控制局面,不让他继续“捣乱”?

时间更紧迫了。交流会就在明晚。

八、交流会

周五傍晚,县文化馆小会议室。

长条桌旁坐了十几个人,大多是县志编委会的成员和特约编辑。周主任坐在主位,笑容可掬地主持会议。

陈故坐在靠窗的位置,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背包里放着那三样东西:八卦镜、植物根茎、导引图。他计划在交流会中途找借口离开,去进行第二个点的尝试——南门古渡口,对应“午时”已过,但“夜半”或许也有特殊效力?他需要抓紧任何可能的时间。

会议内容枯燥,讨论一些条文表述、史实勘误、图片选用。轮到陈故的“异闻附录”部分时,周主任笑着说:“陈老师这部分可是亮点,雅俗共赏。大家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调整的?”

众人传阅着打印稿。一个老学究推了推眼镜:“有些故事,是否过于离奇?比如这个《影人》,从照片里跑出来,还让人失语,近乎志怪小说了。”

周主任看向陈故:“陈老师,您看呢?”

陈故定了定神:“民间传说本身就有演绎成分。我们收录,是记录一种地方记忆形态,并非考证其真实性。只要叙述得当,控制在‘传闻’范畴内,问题不大。”

“嗯,有道理。”周主任点头,又问,“这些故事的口述来源,都可靠吗?”

“都是历年收集的老人口述资料,有记录人。部分还有简单的背景说明。”陈故回答,心里却想着王阿狗的暴毙,以及可能存在的其他“来源”。

“那就好。”周主任不再追问,转向下一个议题。

会议进行到一半,休息时间。陈故起身去洗手间,打算趁机溜去古渡口。

走廊里灯光昏暗,铺着老旧的地毯。他刚走到拐角,身后传来周主任的声音:

“陈老师,留步。”

陈故身体一僵,转过身。

周主任慢慢走过来,脸上依旧带着笑,但眼神里没什么温度。“聊两句?”

两人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窗外是文化馆的后院,再远处就是文化广场,此刻华灯初上,广场舞的音乐隐隐传来。

“陈老师这几天,很忙啊。”周主任开口,“又是去老井,又是研究古籍,还对我县的历史异闻这么上心。”

“分内工作。”陈故谨慎地说。

“分内工作……”周主任点点头,“陈老师,你爷爷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知道有些线,不能踩。”

“什么线?”

“真实与虚构的线,记忆与危险的线,记录与招引的线。”周主任看着窗外,“县志是一面镜子,照出的是临山的脸。但这张脸上,有些皱纹、斑点,我们选择性地打点光,修饰一下,让镜子里的脸看起来更……健康,更平和。这才是修志者的责任。而不是拿着放大镜,去数每一道皱纹里的细菌,甚至想把皱纹切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如果皱纹底下已经溃烂了呢?”陈故反问,“不处理,只会让整张脸烂掉。”

周主任转过头,盯着陈故,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你怎么知道是溃烂?而不是……必要的组成部分?有些‘细菌’,和皮肤是共生的。你清除细菌,皮肤也会死。”

“所以你们选择掩盖?哪怕知道它在扩散?在传染?”陈故想起那些非正常死亡的编纂者,想起爷爷的恐惧。

“不是掩盖。是管理。”周主任语气冷硬,“用文本的框架把它关起来,用时间的灰尘把它掩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任务。我们的任务,就是让这面镜子继续挂在那里,照出大多数人愿意看到的样子。至于镜子背面有什么……不重要。”

“如果镜子背面……已经爬出来了呢?”陈故压低声音,“如果它不仅仅在镜子里?”

周主任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他上前一步,逼近陈故,声音压得更低:“你看到了什么?还是……你爷爷留下了什么不该留的东西?”

陈故没有退缩:“我看到了该看到的。我也知道,我爷爷想阻止什么。而现在,我也许能完成他未完成的事。”

周主任死死盯着他,良久,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和讥诮。“阻止?完成?年轻人,你太天真了。你以为你爷爷不想阻止?他试过了!结果呢?他付出了代价,他的同僚死的死,疯的疯!他现在留下的所谓‘后手’,你以为是什么?是救赎?说不定……是另一个陷阱!是‘它们’借他的手,布下的另一个局!”

陈故心头一震。

周主任继续道:“有些东西,一旦被‘记述’,就获得了生命。而生命,就会求存,就会进化,就会……设局。你怎么确定,你找到的‘方法’,不是它们为了让你帮它们完成‘最终成型’而设下的诱饵?就像当年,它们诱使我们把它们写进县志,赋予它们权威的‘身份’一样!”

这个可能性,像一盆冰水浇在陈故头上。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是啊,如果“念垢”有某种初级的意识或本能,它们会不会反过来利用修志者?爷爷的恐惧、葛老道的工具、导引图……这一切,会不会是“它们”引导下的产物,目的是为了达成更彻底的“汇聚”或“成型”?

“那我该怎么做?”陈故声音干涩,“坐视不理?等着它发生?”

周主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异闻附录’的稿子很好。交流会结束后,你就回上海吧。剩下的,交给我们来处理。我们是专业的,知道怎么和这些‘东西’打交道。有时候,妥协和共存,是唯一的选择。”

说完,他转身走回会议室,留下陈故独自站在昏暗的走廊里。

妥协?共存?像慢性病一样,带着溃烂生活?

陈故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文化广场,那里欢声笑语,一片祥和。谁能想到,在这祥和之下,可能潜藏着由无数恐惧和想象凝聚而成的、即将爆发的“异物”?

他摸了摸背包里的八卦镜,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

周主任的话有道理,但他无法完全相信。爷爷留下的线索,葛老道的遗物,他亲身感受到的异样和仪式产生的微弱效果……这些不像是陷阱。

至少,不完全是。

他决定,相信自己目前的判断。继续执行仪式。

他看了看表,快八点了。古渡口离这不远,现在去,子时(半夜11-1点)或许可以尝试对应“水”属性的疏导。

他不再返回会议室,径直走出文化馆,消失在夜色中。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后,周主任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站在窗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脸色阴沉。然后,周主任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走了,没听劝。……嗯,看样子是去下一个点了。……东西在他身上,我看见了背包的轮廓。……好,按备用方案准备吧。不能让他真的搞出大动静。记住,要‘自然’。”

九、古渡口

古渡口在县城南门外,临着一条叫“青弋江”的支流。早年是货运码头,后来公路兴起,逐渐荒废。如今只剩几级长满青苔的石阶伸入浑浊的江水,岸边堆着一些废弃的船板和生活垃圾。

陈故到达时,已近晚上九点。江边没有路灯,只有远处桥上的灯光和稀疏的星月之光。江水黑沉沉的,缓缓流动,发出单调的哗哗声。

这里对应的导引图符号属“水”,与“子时”相关。他不太确定具体手法,但根据之前的经验和符号暗示,可能需要用到那截植物根茎(可能是某种水性或辟邪的药材),并结合特定的方位和口诀。

他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面朝江水,背对县城中心方向。取出植物根茎握在左手,右手捏着导引图复印件,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再次确认步骤。

按照他的理解,这个点应以“引”和“散”为主,将中心瘀堵之气引导至此,散入江水中。

他默念口诀,脚踏步法(尝试数字4的步数),同时将植物根茎在身前画着复杂的轨迹。

江风阵阵,带着水腥味。一开始很平静。

渐渐地,他感到手中的植物根茎开始发热。不是错觉,是实实在在的温热,仿佛活了过来。

同时,面前的江水,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处,水面出现了不正常的褶皱。不是风吹的波浪,而是一小片区域的水面,像被无形的手搅动,形成一个缓慢旋转的、直径约一米的漩涡。漩涡中心深黑,隐隐有微弱的气泡冒上来。

陈故心跳加速,但坚持继续仪式步骤。

漩涡越来越明显,旋转加速。江水流经那里,发出异样的“汩汩”声,像是水下有巨大的东西在呼吸。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仿佛听到漩涡深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很多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含糊不清,像是在争吵,又像是在哭泣。声音被水阻隔,扭曲变形,但那种密集的、充满负面情绪的感觉,直透耳膜。

他记起关于古渡口的异闻:常有夜行人听到水边有人呼唤名字,回头却不见人;也有传说战争年代,这里淹死过很多人,怨魂不散。

难道这漩涡,就是瘀堵之气的出口?那些声音,是被引导过来的“念垢”?

他按照步骤,将发热的植物根茎指向漩涡,想象着将那股无形的“气”引导、打散。

植物根茎的温度骤然升高,烫得他几乎握不住。同时,漩涡猛地扩大,旋转更加狂暴,中心的黑水深不见底,仿佛通向另一个世界。

那些水中的人声陡然变得清晰、尖锐!无数男女老少的哭喊、咒骂、哀求,混成一股令人心智崩溃的噪音,从水底喷涌而出!

陈故感到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吸力从漩涡传来,不是物理上的,而是精神上的,仿佛要将他所有的注意力、甚至灵魂都拖入那片黑暗的水中!

他咬紧牙关,拼命稳住心神,继续完成最后的步骤,将植物根茎用力向江面一划,做了一个“散”的手势。

“噗”的一声轻响,像是气泡破裂。

漩涡瞬间停止了旋转,水面迅速平复。那些可怕的人声也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出现。

只有江风依旧,哗哗的水声依旧。

陈故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浑身冷汗。左手掌心的植物根茎,温度已经降下来,但原本干枯的表皮,此刻布满了细密的、暗绿色的裂纹,像是被某种力量撑裂了。

他成功了?又解决了一个点?

他看向江面,平静无波。但刚才那恐怖的景象和声音,绝非幻觉。

休息了一会儿,他挣扎着站起来,准备离开。今晚到此为止,剩下的两个点(山庙和照相馆)需要更充分的准备,尤其是照相馆,他预感那里会是最难的一关。

就在他转身,背对江水的刹那——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平静的江面上,靠近岸边他刚才站立位置的水下,缓缓浮起了一张脸。

一张浸泡得肿胀发白、五官模糊的脸,静静地仰躺在水面下,一双没有瞳仁的白色眼睛,正透过浑浊的江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陈故猛地回头!

江面空空如也,只有月亮的倒影碎成了千万片。

是幻觉?还是……仪式并未完全“散”尽,留下了点什么?

他不敢细想,踉跄着逃离了江边。

回去的路上,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不是身体的,而是精神的,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心灵对抗。同时,他也感觉到,那种笼罩县城的无形“压力”,似乎又减轻了一点点。但另一种更隐晦、更粘稠的不安,却悄悄滋生出来。

回到文化馆附近,交流会似乎刚刚结束,人们陆续散场。陈故避开人群,绕路回宿舍。

经过一条小巷时,忽然,前方巷口的路灯“滋滋”闪了几下,熄灭了。

巷子陷入一片黑暗。

陈故停下脚步,打开手机手电。光柱照亮前方湿滑的石板路和斑驳的墙壁。

他正要往前走,手电光无意中扫过旁边的墙壁。

墙上,除了他自己的影子,还多出了另外三个影子。

一个瘦高,微微佝偻,像是老人。

一个矮胖,轮廓模糊。

还有一个,纤细,似乎是女子,穿着旧式宽大的衣裙。

三个影子静静地“站”在墙边,与他的影子隔着一段距离,但都面朝着他的方向。

陈故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他猛地转身,用手电照向身后——

空无一人。

再照向左右、上方——什么都没有。

但当他将手电光移回墙壁时,那三个影子还在。

不,不止三个。在更远的、光线边缘的墙壁上,似乎还有更多模糊的、攒动的影子轮廓,像是一群沉默的观众,在黑暗中静静地围观着他。

陈故想起交流会上周主任的话:“有些东西,一旦被‘记述’,就获得了生命。而生命,就会求存……”

这些影子……是那些被记述的“异闻”中的存在?还是历代修志过程中,被吸引、被固化的“念垢”?它们一直就在这里,在文字的阴影里,在记忆的夹缝中,等待着被“唤醒”,或者等待着“成型”的时机?

他的手在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不去看那些影子,加快脚步穿过小巷。

墙壁上的影子们,随着他的移动,也同步移动,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和朝向,像是在“护送”,又像是在“监视”。

直到他走出小巷,来到有路灯的主街上。回头再看,巷口墙壁上空空如也。

仿佛刚才的一切,又是幻觉。

但陈故知道,不是。

“它们”在看着他。知道他做了什么,知道他要去哪里,知道他……也许能影响最终的结局。

回到宿舍,锁好门,陈故感到一阵虚脱。他检查了一下八卦镜和植物根茎。八卦镜背面的暗红污渍似乎扩大了一圈。植物根茎上的裂纹更深了,轻轻一捏,有细微的碎屑掉落。

工具在消耗。仪式有代价。

而他还剩两个最麻烦的点。

更糟糕的是,他可能已经引起了“它们”和周主任背后势力的双重注意。

时间,只剩明天了。县志终稿提交的截止日,也是交流会后的第一个工作日。

他必须做出抉择:是放弃,听从周主任的“安排”,离开临山,将一切交给所谓的“专业处理”?还是冒着未知的风险,继续完成剩下的仪式?

他看着桌上爷爷的木箱,看着那本黑皮笔记本,想起爷爷晚年恐惧的眼神,想起父亲含糊的警告,想起江水中浮起的惨白的脸,想起墙上那些无声的影子。

如果放弃,民国时的悲剧可能会重演,甚至更糟。而他自己,作为重启者,能逃得掉吗?周主任所谓的“妥协共存”,真的能保住这座县城,保住他的家人吗?

如果继续,他可能踏入陷阱,成为“它们”成型的最后一环。也可能在仪式中遭遇不测。

但至少,他在行动。在做爷爷未做完的事。

深夜,陈故做出了决定。

他摊开导引图,开始规划最后两个点的行动。北山山神庙旧址,以及……东门老街照相馆。

决战,可能就在那里。

十、山庙与影聚

周六,清晨。

陈故给父母打了个电话,说工作接近尾声,这几天可能会很忙,让他们别担心。父亲听出他语气里的疲惫,欲言又止,最后只说:“注意身体,有些事……量力而行。”

他知道父亲猜到了什么。

上午,他去了北山。山神庙早已坍塌,只剩几堵残墙和地基轮廓,淹没在荒草灌木中。这里对应导引图中的“火”或“阳”属性(山,艮位),与“午时”相关,手法可能偏向“镇”和“引”,或许需要结合日光和特定的方位。

午时(中午11-1点),烈日当空。

陈故站在庙址中央,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大半个县城。他能看到文化广场,看到东门老街模糊的轮廓。

这一次,他没有明显的“工具”了。八卦镜和植物根茎都已用过,且似乎与这个点属性不太契合。导引图上的符号暗示,这里可能需要用到声音或特定的姿势(也许与数字7有关,如七步、七诵)。

他决定依靠自己对仪式的理解和临场感应。

他面朝县城中心,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或承接什么。然后,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想象自己成为一座山,一座桥梁,将中心淤积的“气”引导过来,通过自身,导入脚下的大地。

同时,他开始低声诵念一段从爷爷笔记里找到的、可能具有净化或疏导作用的古老祷词,用的是临山本地的古方言,腔调古怪拗口。

一开始,只有山风吹过草丛的飒飒声,和远处隐约的市嚣。

渐渐地,陈故感到脚下的地面传来极其微弱的震动。不是地震,更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密集的波动,从县城方向沿着大地传来,汇聚到他的脚下。

他睁开眼睛。

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停滞。

以他站立点为中心,方圆数米内的荒草,正在以一种违反自然规律的方式生长、扭曲、变色。

草叶疯狂地拔高,叶脉凸起,颜色从绿转为一种病态的暗黄,继而泛起铁锈般的红褐色。草茎互相缠绕,扭结成粗壮的、类似血管或藤蔓的结构,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像是细小文字或符咒的黑色纹路。

这些“草蔓”像有生命一样,朝着陈故的脚踝攀爬而来!

同时,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香火灰烬、陈旧血液和某种甜腻腐败物的气味。残破的庙墙阴影里,似乎有无数模糊的、跪拜的人形轮廓在晃动,但仔细看,又只是光影错觉。

耳边响起了声音。不是江水中那种嘈杂的人声,而是低沉、宏大的、类似无数人同时诵经或祈祷的嗡嗡声,庄严中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就是“山庙”汇聚的“念垢”?与信仰、祭祀、山神崇拜相关的恐惧与想象?它们被引导过来,却因为缺乏合适的“疏导”方法(或者陈故的方法不完全正确),开始在这里具象化、异化!

草蔓已经缠上了他的小腿,冰冷刺骨,传来阵阵吸吮感,仿佛在汲取他的精力或体温。

陈故大骇,拼命挣扎,想要中断仪式。但那些诵经般的嗡嗡声陡然增大,冲击着他的脑海,让他意识模糊,动作迟缓。

他低头,看到自己脚下的影子,在正午的阳光下,竟然在拉长、变淡,像是被那些疯狂的草蔓从地面“吸”走,融入其中。而影子脱离的地方,他的脚踝皮肤开始变得透明,能看见皮下的血管,血管的颜色也正由红转暗……

要被吸干了!要被这里的“念垢”同化了!

危急关头,陈故瞥见旁边残墙根下,有一小块颜色不一样的石头,似乎是当年庙里的基石,上面刻着模糊的图案。他福至心灵,用尽力气挣脱草蔓,扑过去,抓起那块石头。

石头入手温热,上面刻的似乎是一个简易的“山”字纹或者镇压符。

他不管不顾,将石头狠狠砸向脚下那些最粗壮的草蔓根系!

“噗嗤——”

一声像是扎破脓包的闷响。

被石头砸中的草蔓瞬间枯萎、化为灰烬。以此为中心,枯萎像瘟疫一样迅速扩散,眨眼间,周围所有异变的荒草都恢复了原状,只是比之前更显枯黄。

空气中的异样气味和嗡嗡声也消失了。

山风吹过,一切如常,仿佛刚才的恐怖景象只是一场白日噩梦。

陈故瘫倒在地,剧烈喘息。他的小腿上留下了几圈淡淡的、像是被藤蔓勒过的青紫淤痕,火辣辣地疼。影子恢复了正常,脚踝皮肤的透明感也消失了。

他成功了?还是只是暂时压制?

看着手中那块变得冰凉、表面出现细微裂痕的石头,他知道,这算是歪打正着,用山庙自身的“遗物”镇住了反噬。但这也意味着,这里的疏导并不彻底,可能只是强行“堵”了回去,隐患仍在。

三个点,三种不同的体验,一种比一种凶险。消耗了工具,消耗了体力,更消耗了精神。

还剩最后一个点——东门照相馆。

那里是“异穴”中最晚形成、最接近县志成书时间、也最“浓稠”的一点。爷爷的批注和所有线索都暗示,那里是关键,也可能是最危险的地方。

陈故看着手中开裂的石头,又摸摸背包里气息微弱的八卦镜和植物根茎。

他还能应付照相馆吗?

但已没有退路。今晚,就是终稿提交前的最后一夜。明天周一,一切可能就无法挽回了。

他挣扎着下山,回到县城,在宿舍里昏睡了几个小时,补充体力。醒来时,已是傍晚。

他检查了所有东西,将导引图牢牢记在心里。然后,他做了一件之前犹豫的事——他写了一封信,简要说明了情况、自己的发现、爷爷的线索、以及今晚的计划。信没有署名,但提到了周主任可能的知情和干预。他将信密封好,寄存在车站的小件行李寄存处,设置了定时发送的指令(如果自己明早没有来取消,就会寄给他在省城的一位信得过的老教授)。

算是留个后手吧。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完全黑透。

陈故背起背包,里面是残存的工具和一把强力手电、一把防身用的短棍。他再次走向东门老街,走向那间被封死的照相馆。

走向最后的仪式,或者……最后的陷阱。

老街比以往更加死寂。拆迁的横幅在夜风中飘动,像招魂的幡。大多数房屋都已搬空,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只眼睛。

照相馆的门,依旧紧闭,锁着。

陈故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根据导引图,这个点属“木”或“震”(东),与“卯时”相关,但深夜或许有特殊含义。手法综合了“镇、疏、引、散”,可能需要同时使用多种方式,并且是四个点中,与“文枢”中心连接最紧密、最需要精准控制的一点。

他没有更多工具了。只能依靠自己,依靠对仪式的理解,以及……爷爷可能在这个特定地点留下的最后线索。

他用手电照着门缝,然后尝试推动门板。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锁很牢固。

他绕到侧面,找到那扇有裂缝的小窗。木板钉得不算太死。他拿出短棍,撬开边缘,用力扳动。

“嘎吱——砰!”

一块木板被撬开,露出一个勉强可供人钻入的洞口。一股浓烈的、陈年的霉味混合着那股熟悉的铁锈胶片味,扑面而来。

陈故用手电照进去。里面和他上次窥探时差不多,只是灰尘似乎更厚了。

他犹豫了一下,一咬牙,钻了进去。

室内空间不大,到处是灰尘和蛛网。倒塌的柜台,散落的玻璃相框(里面是空白的或有污渍的),墙上挂着几幅残破的风景画。最里面有一扇小门,虚掩着,应该是暗室。

手电光柱切割着浓稠的黑暗。灰尘在光中狂舞。

陈故按照记忆,走向那个灰尘人形的位置。手电光照过去——

人形还在。而且,似乎比上次看到时更清晰、更深了。仿佛真的有一个透明的人,一直侧卧在那里,压出的痕迹。

他避开那个位置,开始准备仪式。

他站到房间中央,面朝暗室小门(根据他的推断,暗室可能对应“内”,是连接“源”的关键),背对进来的窗户(连接“外”)。

他闭上眼睛,努力排除恐惧,回忆导引图的每一个细节,回忆爷爷笔记中的只言片语,回忆前三个点的经验。

他开始踏出第一步,同时低声诵念起一段混合了疏导口诀和爷爷笔记中某些晦涩段落的“咒文”。没有特定的工具,他只能用双手在空中划出符文轨迹,想象着自己成为导管,成为阀门。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只有灰尘在手电光中缓缓沉降。

但渐渐地,陈故感到室内的温度在下降。不是普通的阴凉,而是一种穿透衣物、直刺骨髓的寒冷。

手电光开始不稳定地闪烁,光柱明暗变化,仿佛电压不稳。

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空相框,玻璃表面开始渗出细密的水珠,水珠汇聚,流下,在灰尘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像是泪水。

最里面暗室的那扇小门,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自己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门缝里是比房间更浓的、仿佛有实质的黑暗。

陈故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但他强迫自己继续仪式步骤,加大诵念的音量。

暗室门缝后的黑暗,开始蠕动。像粘稠的石油,又像无数细小的黑色虫子在汇聚、翻滚。从那片蠕动的黑暗中,伸出了一样东西。

一只手的轮廓。

由纯粹的、不断流动的阴影构成,五指分明,但边缘在不断弥散和重组。它慢慢地、试探性地伸出了门缝,扒住了门框。

紧接着,是第二只。

然后,一个模糊的、没有清晰五官的头部轮廓,也从黑暗中“探”了出来。

“影人”……

陈故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词。不是从底片渗出,而是从这间照相馆最核心的暗室、从积累了近百年的关于“影像”和“复制”的恐惧“念垢”中,凝聚而出!

它似乎被仪式吸引,或者被陈故这个“外来者”和“疏导者”惊醒,正在尝试“出来”!

陈故的诵念声开始颤抖,脚步也有些凌乱。但他知道不能停,停了可能更糟。

影人的上半身已经完全探出,它“站”了起来——其实没有脚,下半身还连接着门缝后那片蠕动的黑暗。它面向陈故,那个没有五官的头部位置,仿佛有视线在“注视”着他。

然后,它缓缓抬起了那只阴影构成的手,朝着陈故,做出了一个动作——

招手。

仿佛在邀请他进去,进入那片黑暗。

同时,陈故感到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吸力从影人身上传来,不是物理的,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意识,他的记忆,他的……自我认知。他感觉自己的思绪开始模糊,一些原本清晰的记忆片段(比如爷爷的样子、父母的脸、自己的童年)正在变得淡薄、失真,而被另一些陌生的、破碎的、充满恐惧感的影像(黑白照片、扭曲的人脸、暗室的红灯、底片上浮动的鬼影)所覆盖、替换!

它在“复制”他?还是在用它的“存在”覆盖他?

陈故拼命抵抗,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他猛地想起导引图上这个点的最后一步——“散”!不是向外散,而是……向内散?散入这个“源”本身?还是散入某个“载体”?

载体?这里有什么载体?

他的目光急扫,落在那些空相框上,落在墙上残破的风景画上,最后,落在暗室门边一个半开的、锈蚀的铁柜里——那里似乎堆着一些旧底片盒和相纸。

电光石火间,他明白了!

“念垢”因“影像”的传说而汇聚于此,其具象化的表现也是“影”。要疏导或化解它,可能需要一个与“影像”相关的、可以承载“念”的实物载体!比如,一张未曝光的相纸,或者一张空白的底片!

他一边抵抗着意识的侵蚀和吸力,一边艰难地挪动脚步,冲向那个铁柜。

影人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发出一种无声的、但直接震撼灵魂的尖啸!房间内所有玻璃制品(相框、柜子碎片)同时剧烈震动、炸裂!飞舞的玻璃渣划破了陈故的脸颊和手臂。

陈故不顾疼痛,扑到铁柜前,胡乱翻找。里面大多是空的盒子,灰尘扑鼻。在最底层,他的手碰到了一个硬质的、光滑的方形物体。

他抽出来——是一个老式的、密封的底片盒,上面有模糊的“柯达”字样,入手冰凉沉重,里面似乎有东西。

就是它了!

陈故紧紧攥住底片盒,转身面向那个已经完全脱离暗室黑暗、悬浮在房间中央、不断扭曲变幻的“影人”。他将底片盒高举,用尽全身力气和意志,朝着影人,吼出了仪式的最后一句指令——不是爷爷笔记里的,而是他自己在极度危机下的灵光一闪,结合了疏导之意和强烈的驱逐念头:

“归汝之形!纳汝之念!封!”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影人发出更凄厉的无声嘶吼,整个阴影构成的躯体剧烈扭曲、压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猛地拖向陈故手中的底片盒!

盒盖“砰”地一声自动弹开!

影人化作一道浓稠如墨的黑色流质,尖叫着、挣扎着,被强行吸入了那个小小的底片盒中!

盒盖“咔哒”自动扣紧。

房间内肆虐的寒意、吸力、玻璃震动,瞬间全部消失。

手电光恢复了稳定。

暗室门后的蠕动黑暗也平静下来,恢复了普通的黑暗。

只有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和厚厚的灰尘,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陈故虚脱地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握着那个冰冷的底片盒。盒身微微震动,里面似乎有东西在不安分地冲撞,但盒盖纹丝不动。

他做到了……他真的将一个“念垢”的具象体,封印进了一个实物载体!

那么,理论上,其他点的“念垢”,是否也能用类似的方法,找到对应的“源”和“载体”,进行封印或疏导?

县志的“汇聚”效应,是否因为四个“异穴”的源头被处理(或部分处理)而减弱、中断?

他不知道。但他感到,笼罩在县城上空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此刻确实消散了大半。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些。

他挣扎着站起来,将底片盒小心地放进背包最内层。然后,他踉跄着从窗户爬出照相馆,重新用木板勉强堵住洞口。

站在老街清冷的夜风中,他回望那间死寂的照相馆,恍如隔世。

他活下来了。而且,似乎完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事情结束了吗?

周主任那边会有什么反应?“它们”真的被控制住了吗?县志还要继续编修吗?被封印的“影人”该如何最终处理?

还有,爷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留给自己的,究竟是一条生路,还是一个更复杂的谜题的开端?

陈故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慢慢往回走。

当他经过文化广场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广场中央——那里是爷爷地图上的中心红点,“文枢”所在。

广场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洒下昏黄的光。

但在广场正中央的地面上,陈故似乎看到,有一个淡淡的、不规则的阴影,比周围的地砖颜色略深,形状难以描述,像是一团纠缠的线,又像是一个模糊的、未写完的字。

那阴影只存在了一瞬,当他凝神细看时,便消失了。

仿佛它从未出现。

又或者,它只是暂时隐去,等待着下一次被“记述”,被“唤醒”。

陈故站在广场边缘,久久不动。

夜风吹过,带着远方江水的湿润气息和城市即将苏醒的微光。

他知道,有些故事,一旦开始,就永远不会有真正的结局。

有些字,一旦写下,就再也无法彻底擦除。

他能做的,只是带着这个封印了影子的底片盒,继续走下去。

走进县志终稿提交后的白天,走进看似恢复平静的生活,走进那些依然潜伏在记忆角落、文字背后、光影之间的,无声的注视里。

热门小说

黑狐洞秘案小说后续在线免费阅读_黑狐洞小张最新章节在线阅读-胡子阅读

黑狐洞秘案小说后续在线免费阅读_黑狐洞小张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作者:用户2133654

龙潭乡大黑山黑狐洞,一个被彝族村民视作“天煞溶洞”的禁地,光棍刘发财砍扫把时意外发现一具无名男尸,胆小的他连滚带爬报案。县公安局副局长赵荣带队深入深山勘查,却发现尸体身上藏着彝族古老图腾玉佩,且死因与十年前一桩悬而未决的采药人失踪案高度契合。随着调查推进,村里的流言蜚语、彝族老人的诡异警示、不明势力的暗中阻挠接踵而至,刘发财因熟悉山林地形被迫卷入调查,从最初的畏缩逃避,到凭借生活经验屡次发现关键线索;赵荣则在破解谜案的同时,揭开自己与十年前悬案的隐秘关联,以及一段深埋心底的情感纠葛。案中案层层嵌套,彝族文化禁忌与人性挣扎交织,最终真相大白时,不仅坏人伏法,刘发财也摆脱“老光棍”的边缘身份,收获尊重与爱情,而黑狐洞深处的另一处隐秘,又埋下新的悬念。新作品出炉,欢迎大家前往番茄小说阅读我的作品,希望大家能够喜欢,你们的关注是我写作的动力,我会努力讲好每个故事!

「医路双星」小说免费在线阅读-胡子阅读

「医路双星」小说免费在线阅读

作者:奎保的郑秋雪

题材:现代都市医疗+系统流-核心基调:双强高智商碰撞,聚焦临床手术与疑难病症救治,无科研,情感线随医疗事件自然推进-双强定义:男主凭系统+顶尖天赋成为心外权威,女主靠多年临床经验+系统+精准判断力成为急诊/重症领域专家,二者在诊疗逻辑上互补,无能力碾压-核心剧情:男主林砚作为市一院心外科最年轻主任,因拒绝科研指标被院领导边缘化,独自承接科室无人敢接的高风险手术

「跨年夜,老婆和男闺蜜玩刺激游戏,我现身后他们慌了」完整版在线阅读-胡子阅读

「跨年夜,老婆和男闺蜜玩刺激游戏,我现身后他们慌了」完整版在线阅读

作者:佚名

跨年夜,老婆顾程程甩下我和他的男闺蜜在玩纸牌冒险游戏。等我赶到的时候,老婆顾程程正在和他的男闺蜜忘情深吻。周围的人都在起哄,“哇,法式湿吻啊!真玩得起啊?”“这样玩才有意思。”众人正起劲时,看到我出现后,都闭上了嘴巴,老婆顾程程的目光落到我身上,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我男闺蜜都比你吻技好,你真该好好反思了。”

武道通神:我在末法时代修武道小说无删减版在线阅读_沈钧钱小贵抖音小说-胡子阅读

武道通神:我在末法时代修武道小说无删减版在线阅读_沈钧钱小贵抖音小说

作者:墨阳映川

武道历万载,灵气枯竭,人族困守孤城。昔日的修仙文明早已成为传说,取而代之的是笼罩天穹的“周天星辰噬灵大阵”——一座由异星“仙人”布下、汲尽本界灵源的殖民牢笼。沈钧,一个边陲小镇的平凡少年,在突如其来的兽潮中家破人亡,却意外继承了隐匿武者楚星河的遗物《武神道章》。从此,他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不修仙法,不借灵气,只修自身血肉神魂,以武道叩问长生。从为父复仇,到揭穿城内阴谋;从王朝武宴扬名,到潜入诡域探寻“阵眼”真相。沈钧逐渐发现,所谓的末日灵潮、妖魔肆虐,不过是“仙人”文明收割资源的余波。而武道,竟是远古“盗火者”为人族窃取生机、反抗命运的最后火种。当星空古路开启,沈钧与人族强者倾族远征,直面冰冷的矩阵堡垒与星际舰队。血肉之躯,能否撼动星辰大阵?凡人之魂,可否点燃纪元薪火?这是一条在末法废墟中崛起的成神之路,也是一曲为文明存续而战的星空战歌。武道通神,不是终点——打破囚笼,开创属于人族的崭新纪元,才是真正的开始。

重生娇娇要另嫁,禁欲权臣悔红眼小说无删减版在线免费阅读_[覃烟穆景迟]最新章节列表-胡子阅读

重生娇娇要另嫁,禁欲权臣悔红眼小说无删减版在线免费阅读_[覃烟穆景迟]最新章节列表

作者:除岁岁

前世穆景迟为了覃烟跟全世界作对,两人是京城最出名的神仙眷侣,却也没能熬过七年之痒。覃烟更死前都没见穆景迟一面,心如死灰。重生归来,覃烟只想守护好家人,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庶子嫁了,最好能远离京城,幸福美满。却不料覃烟被周昀修追求,更跟穆景迟再次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穆景迟重生后,才知道前世他对夫人误解到底多严重。等他再想要挽回夫人时,她却已经投入别人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