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雷声在天际滚动,如同战车碾过云层。彘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胥劭本就紧绷的心湖。两名隶臣的失踪和血迹,绝非意外,这是对手递来的战书,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
老工师和两位核心百工很快冒雨赶来,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胥劭没有隐瞒,将情况简要说明。工棚内气氛瞬间凝重,油灯的光晕在众人脸上跳跃,映出担忧与愤怒。
“工正,此事…此事定是司工监那帮杂碎所为!”一名性情火爆的百工咬牙切齿道。
“无凭无据,不可妄言。”老工师相对沉稳,但眉头紧锁,“然,北山采石场位置偏僻,若非有人刻意引导或泄露,外人难以知晓,更遑论精准下手。”
胥劭沉默着,雨水敲打棚顶的声音密集如鼓点。他同意老工师的判断,天工坊内部,恐怕也并非铁板一块。新来的隶臣中,难保没有被收买或安插的眼线。
“当务之急,是稳住人心,加强戒备。”胥劭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冷静,“工师,明日你亲自挑选几个绝对信得过的老人,暂时接管北山采石,同时暗中排查新来隶臣的底细,不必声张。坊内巡逻加倍,尤其是夜间,重点看守熔炉、料场和成品库。”
“唯。”老工师郑重应下。
“另外,”胥劭看向彘,“你带两个机灵的,继续暗中查访,看看能否找到更多线索,但切记,安全第一,不可贸然深入险地。”
“小人明白!”彘用力点头。
安排完这些,胥劭望向棚外漆黑的雨夜。他知道,仅仅防御是不够的。对手已经撕破脸,他必须展现出强硬的态度,并寻求外部的助力。
天刚蒙蒙亮,雨势稍歇,胥劭便乘上简陋的马车,直奔恶来在城外的军营。军营辕门肃杀,守卫的兵士验看过胥劭的符节后,才放他入内。恶来刚晨练完毕,一身汗水,正拿着块粗布擦拭青铜钺,见胥劭来访,有些意外。
“胥工正?这一大早的,有何急事?”恶来声若洪钟,将青铜钺插回架子上。
胥劭没有绕圈子,直接将北山隶臣失踪、发现血迹之事说出,并隐晦地表达了对司工监的怀疑以及天工坊目前面临的安全威胁。
恶来听完,浓眉拧紧,铜铃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怒意:“哼!司工监那帮只知争权夺利的蠹虫!竟敢将手伸到军械生产上来!动你胥工正,就是动我大军利器!”
他来回踱了两步,猛地站定:“胥工正放心!此事我管了!我会派一队可靠的老兵,以协助守卫新建工棚为名,常驻你天工坊左近。我看哪个不开眼的还敢来撒野!”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胥工正,没有真凭实据,暂时也动不了司工监根本。你那边,自己还需多加小心。”
胥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有了军方明面上的保护,至少能震慑住大部分宵小,为他争取更多应对时间。“多谢将军!”胥劭真心实意地行礼。
“谢什么!”恶来大手一挥,“你好好为我大军打造利器,便是最好的感谢!对了,你那个‘三合土’修车轴的法子,甚好!还有没有别的用处?”
胥劭心中一动,这正是他展示价值、进一步捆绑军方的好机会。他略一思索,道:“回将军,此物若配以砖石,筑垒砌墙,坚固异常,且快于寻常夯土。或可用于边境戍堡、关键路口的简易工事,快速增强防御。”
恶来眼睛一亮:“哦?果真?若真如此,那可是大有用处!边地烽燧,常苦于修缮不及。你且弄个样品垒给我看看!”
“必不辱命!”胥劭应承下来。他知道,如果能将“三合土”成功应用于军事防御,他在王子和大商军方心中的分量将再次加重。
带着恶来派出的十名精悍老兵回到天工坊,胥劭心中稍安。他立刻安排这些老兵驻扎在新建工棚区域,并让他们参与夜间巡逻。军士的煞气,确实让坊内一些心怀鬼胎的人收敛了不少。
同时,胥劭加紧了“三合土”军事应用的试验。他指挥工匠,用烧制的土坯砖和“三合土”砂浆,在坊内空地上砌筑了一段矮墙,模拟小型戍堡的墙体。待其干固后,他请恶来派人用寻常的青铜戈、矛甚至石块进行攻击测试。
结果令人振奋。这段矮墙异常坚固,戈矛难入,抗击打能力远胜寻常夯土墙。恶来亲自试了试,一拳砸在墙上,反而震得自己手疼,不由得哈哈大笑,对胥劭更是刮目相看。
“胥工正,此物大善!我即刻禀明殿下,建议在东部几个紧要关隘,试用此法加固工事!”恶来雷厉风行,当天就进宫汇报去了。
胥劭知道,这步棋走对了。他不仅暂时获得了安全屏障,更找到了天工坊发展的新方向——不仅仅局限于兵器制造,更要向更广泛的军事工程技术领域拓展。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胥劭以为可以暂时喘息,专注于技术和生产时,一场来自更高层面的风波,悄然袭来。
数日后,胥劭被王子召见。这次不是在偏殿,而是在一处处理政务的正殿。殿内气氛比以往更加肃穆,除了王子、恶来和几位重臣,还有几位气息深沉、身着特殊服饰的官员,胥劭认出那是掌管卜筮和记录的“史官”和“作册”。
王子的脸色不太好看,眉宇间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他面前案几上,放着几片新鲜的卜骨,上面布满了灼烧的裂纹和刻辞。

“胥劭,”王子开口,声音低沉,“近日贞人卜问东征吉凶,连得‘不吉’之兆。有贞人言,此乃‘工巧乱法,异物频出,干犯神灵’所致。汝可知,此言所指为何?”
胥劭心中猛地一沉!来了!对手终于动用了最厉害的武器——鬼神之说!将军事上的不顺,归咎于他的技术革新!这在笃信鬼神的商代,是极其严重且难以辩驳的指控!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胥劭身上,有担忧(如恶来),有冷漠,更有司工监等人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胥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知道,此刻任何慌乱或激烈的反驳,都可能落入对方的圈套。他缓缓躬身,语气尽量平稳:“回殿下,小子愚钝,只知尽心王事,改良工技,以求器利国强。至于卜兆玄机,非小子所能妄测。然,小子以为,神灵佑护,当在于敬天保民,强兵足食。若因循守旧,致使兵甲不利,边患不息,恐非敬天之道,亦有负社稷。”
他没有直接否定贞人的卜辞,而是巧妙地将“敬天”与“强兵足食”联系起来,暗示真正的亵渎可能恰恰是固步自封导致国家衰弱。
“强词夺理!”一位年长的贞人忍不住出声呵斥,“祖制乃先王所定,合乎天道!汝擅改工法,制作异物,已属不敬!如今东征受阻,卜兆连连示警,岂是巧合?”
司工监也趁机附和:“殿下,胥劭之法,虽有小利,然动摇国本,触怒神灵,其害更大!为社稷计,当立即废止天工坊,严惩胥劭,以安天心!”
形势急转直下,矛头直指胥劭和天工坊的根本存在。
胥劭感到后背渗出冷汗。他看向王子子受,只见对方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上的卜骨,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恶来猛地踏前一步,声震屋瓦:“放屁!东征受阻,乃因东夷狡诈,山林险阻,岂能怪罪于区区工技?胥工正所造新镞,已助我前锋破敌甚多!其所献‘三合土’筑垒之法,更是利于边防!尔等只知空谈鬼神,可能拿出退敌安边之策?!”
他性情耿直,最烦这些虚头巴脑的指责,直接开骂,毫不留情。
那贞人和司工监被骂得面红耳赤,却又不敢直接顶撞这位手握重兵、深得王子信任的悍将。
殿内一时陷入僵持。
胥劭知道,必须再加一把火。他再次躬身,朗声道:“殿下,卜兆玄奥,小子不敢置喙。然,工技之效,可观可验。若因卜兆便否定一切新法,恐非明智。小子愿立军令状,若因小子之法导致东征失利,小子甘愿领受任何惩罚!但在此之前,请殿下允小子继续效力,以观后效!”
他将自己与东征的胜负直接捆绑,这是一场豪赌!赌王子更看重实际利益,赌他对自己的“新法”仍有期待和支持!
王子子受终于抬起头,冕旒下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胥劭身上。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良久,王子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卜兆之事,寡人自有考量。然东征乃国之大事,不可因噎废食。胥劭之法,确有利军实之处。天工坊,照常运作。胥劭,寡人再予你一次机会。若东征因你之故再出纰漏,两罪并罚,绝不宽贷!”
“臣,谢殿下!必不负重托!”胥劭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知道又一次险险过关。王子顶住了贞人和守旧派的压力,保下了他和天工坊。但这暂时的安全,是建立在东征顺利的基础之上,压力反而更大了。
“至于尔等,”王子目光转向司工监和那位贞人,“各司其职,勿再妄言干扰军国大事!退下!”
司工监等人脸色灰败,悻悻退去。
走出大殿,胥劭才发现自己的内衫已被冷汗浸透。恶来跟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笑道:“胥工正,好胆色!放心,有殿下和我老恶在,那些跳梁小丑翻不了天!你只管放手去干!”
胥劭感激地点点头。他知道,自己已经深深地卷入了王权与旧贵族、务实派与守旧派的斗争漩涡中心。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工匠,更成了某种象征和棋子。
回到天工坊,胥劭立刻投入到更紧张的工作中。他不仅要确保新箭镞和“三合土”的供应质量,开始思考如何将技术应用到更广阔的领域,比如改进战车的某些部件,或者设计更有效的攻城器械草图,以备不时之需。
同时,他让彘和老工师更加隐秘地加强内部排查和外部信息收集。他要知道,除了司工监,还有哪些势力在暗中对他不利。那名失踪隶臣留下的唯一线索——一个不属于天工坊的骨锥,被他秘密收藏起来,或许将来能成为指认敌人的证据。
风雨并未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胥劭站在初具规模的新工棚前,望着阴沉的天色。他知道,王庭的这次风波只是开始,真正的惊雷,或许还在远方酝酿。而他,必须在天工坊这片小小的土地上,积蓄足够的力量,以应对未来更加猛烈的风暴。东征的胜负,将直接决定他的命运,而他,绝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于他人。

![大商鼎全文免费无弹窗阅读_笔趣阁_[胥劭胥氏]电子书](https://image-cdn.iyykj.cn/2408/31cc7d97630fb96ec8a068bb0fb116ad.jpg)

![[千山暮雪情]小说后续在线免费阅读_[秦慕雪微微]最新章节在线阅读-胡子阅读](https://image-cdn.iyykj.cn/2408/073bb20d0613c57ebb9701ba99f3f5c7.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