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属于凌绝的那股锋锐剑气尚未完全散去,空气里又混入了一缕清苦的药香。
云舒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雕花玉盒,步子迈得又轻又小,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生怕惊扰了殿内残留的肃杀之气。她走到苏淼面前约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深深躬身,声音细若蚊蝇:
“师尊,弟子云舒,前来呈交本月炼制的‘清心丹’,并……并请教师尊,为何弟子依古方炼丹,成丹率始终低下,且丹药品相总差强人意……”
她将玉盒高高举起,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缩着,透着一股长期挫败养成的怯懦。
苏淼的目光落在那个玉盒上。在系统辅助的视觉下,那玉盒仿佛变得半透明,里面几颗圆滚滚的丹药呈现出黯淡驳杂的灵光,能量场微弱且分布不均,就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灯泡。
【扫描完成:清心丹(劣质)。成分:凝神草(有效成分逸散37%),静心莲(年份不足,活性分子结构不稳定),三味辅助药材(配比严重失衡,存在相互抑制反应)。炼制过程:火候控制失当,导致部分成分焦化,部分未充分反应。分子结构重组失败率高达68%。结论:垃圾,服用后有轻微毒素累积风险。】
脑海里系统冰冷的评价让苏淼眼角又是一跳。垃圾?古方炼出来的东西,在系统眼里直接就是垃圾?
她看着下方忐忑得几乎要发抖的云舒,心里叹了口气。这姑娘记忆里就是个药痴,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投入了丹道,可惜天赋所限,加上这坑爹的“古方”指导,结果可想而知。
“呈上来。”苏淼维持着语调的平稳。
云舒赶紧上前几步,将玉盒放在苏淼身前的玉案上,然后迅速退回到原位,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苏淼没有打开玉盒,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冰凉的玉质盒盖,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云舒,”她开口,声音不高,却让云舒猛地一激灵,“你可知,你所谓的‘古方’,从根子上,就写错了?”
轰——!
这句话比刚才对凌绝说的那句,对云舒的冲击力更大!
凌绝的剑道至少是他自己修炼体悟的,而丹方,尤其是被奉为圭臬的古方,在云舒这样的传统丹修心中,那是祖师爷传下来的金科玉律,是丹道的基石!错了?怎么可能错了?!
云舒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师、师尊……这,这是《百草丹经》上记载的,流传千年的古方啊!怎、怎么会错……”
“流传千年,不代表它就是真理。”苏淼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这冷静在云舒听来,近乎残忍,“或许最初创造它的人,也只是凭借模糊的经验和运气,碰巧成功了几次,便将过程中的冗余、错误一并记录了下来,后人奉为经典,不敢逾越半分,谬种流传,直至今日。”
她伸手指向玉盒:“你依古方,投入凝神草、静心莲,辅以三味药材,对吧?”
“是,是的……”云舒茫然点头。
“那你可知,凝神草采摘后,其内蕴含‘宁神素’的有效成分,会随时间快速逸散?你用的这株,存放超过三日,逸散近四成,药力大减。”
云舒瞪大了眼睛。草药采摘后的处理,古方上只含糊提及“需新鲜入药”或“阴干备用”,从未有过如此精确的“成分逸散”概念!
“静心莲,百年份与五十年份,其内‘静心碱’的分子结构稳定性天差地别。你用的这株,顶多六十年,结构不稳,在丹炉内受热极易分解,反而生成杂质。”
分子结构?稳定性?分解?云舒听得头晕目眩。
“还有那三味辅药,”苏淼继续无情地剖析,“它们的药性并非简单叠加,而是在丹炉的高温高压下,彼此之间会发生复杂的……反应。古方记载的配比,导致其中两种药材的药性相互抑制,不仅无益,反而阻碍了主药药力的融合与激发。”
她看着摇摇欲坠的云舒,总结道:“所以,你不是火候掌握不好,也不是心不够诚。你是从一开始,原料就不达标,配方本身就有缺陷,反应条件……也就是你说的火候,更是建立在错误认知之上。能炼出成型的丹药,已属侥幸,谈何成丹率与品相?”
云舒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她坚持了无数个日夜,耗费了无数心血,一遍遍检讨自己是否心不够静、手法不够纯熟、对丹火感悟不够深刻……结果师尊告诉她,是方子错了?是药材本身的性质她理解错了?
这简直颠覆了她对丹道的一切认知!
“那……那弟子该如何是好?”云舒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和无助。如果古方是错的,那正确的路在哪里?
苏淼看着她这副样子,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不能一味打击,得给点希望。
“丹道,非是玄学祈福,乃是实打实的物质转化与能量整合。”苏淼放缓了语气,“欲要成丹,需明其理。首先,精确掌控原料,知其有效成分,明其结构特性,晓其变化条件。其次,优化配方,剔除冗余,调整配比,使药性相生而非相克。最后,精准控制反应……也就是炼丹全过程的环境,温度、压力、时间,皆需量化,而非凭感觉。”

她顿了顿,看着云舒茫然又渴望的眼睛,给出了第一个具体的、反传统的指令:
“回去后,将你手头所有的凝神草,按采摘后存放时辰,分作十二个时辰、二十四时辰、三十六时辰……以此类推,分别标记。再寻不同年份的静心莲,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年……尽可能找全。不要炼丹,只需用最低温度的丹火,分别煅烧少许,仔细观察其颜色、气味、质地变化,并详细记录。”
“记、记录?”云舒有些懵。丹修笔记多是记录丹方和心得体会,从未有人让她记录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
“对,记录。越详细越好。”苏淼肯定道,“唯有知晓它们各自在受热时的‘脾气’,你才能明白,当它们混在一起时,会发生什么。这是第一步,认清你的‘材料’。”
云舒似懂非懂,但师尊话语中的笃定,以及刚才那番闻所未闻却又隐隐切中她所有痛点的分析,让她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或许……这真的是一条全新的路?
“是……弟子,弟子回去就做。”云舒用力点头,虽然眼神依旧迷茫,但那份绝望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指引去探索未知领域的忐忑与一丝微光。
她再次躬身行礼,比来时多了几分郑重,然后捧着那盒“垃圾”清心丹,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大殿。
苏淼看着她的背影,揉了揉眉心。科普之路,任重道远啊。
刚打发走丹修徒弟,还没等她喘口气,理顺一下如何利用这些“科学理论”给自己疗伤续命,殿外又传来了新的动静。
这次是一个略显油滑、带着点市井气息的声音,隔着殿门就嚷嚷开了:
“师尊!师尊!您快给弟子看看,俺新研究的这道‘金刚护体符’,它咋光冒烟不着火……呃,不是,是灵力光闪烁就是激发不了呢?俺可是严格按照《基础符箓大全》上画的啊!”
苏淼:“……”
符箓?符文?
她几乎能猜到系统会怎么评价了——【低效能量回路!冗余符文结构!逻辑指令冲突!】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
“进来吧。”
看来,是时候跟这位符修徒弟,聊聊基础电路原理和程序逻辑了。
她的清虚峰“科学修仙”速成班,学员正在不断增加。而她自己,顶着那个不断跳动的死亡倒计时,还得抓紧时间,从这些“歪理邪说”里,找到能救自己命的那一把钥匙。
殿门再次被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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