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属于云舒的那缕药草清气还没散尽,一股带着焦糊味、还混杂着某种劣质朱砂和兽血腥气的味道就冲了进来。
殿门被一股蛮力推开,一个身材壮硕、皮肤黝黑的青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他穿着件沾了不少墨迹和不明污渍的短打弟子服,袖子撸到胳膊肘,手里挥舞着一张黄符纸,那符纸上用暗红色“灵墨”画满了扭曲的线条,正不时闪烁着不稳定的、快要熄火般的微光,还滋滋地冒着几缕黑烟。
“师尊!师尊!您快给俺看看!”青年嗓门洪亮,带着点市井的直率,或者说,粗豪,“俺新研究的这道‘金刚护体符’,它咋光冒烟不着火……呃,不是,是灵力光闪烁就是激发不了呢?俺可是严格按照《基础符箓大全》上那‘固甲符’的图谱,又加了俺自己想的几笔加强纹路画的啊!”
王铁柱。原身座下记名弟子,出身凡俗打铁匠家庭,一身蛮力,偏偏对精细的符箓之道痴迷不已,奈何天赋……大概点歪了,走的全是野路子。记忆里,这位徒弟制作的符箓,十张里有八张效果诡异,剩下两张直接是哑炮,堪称清虚峰的“爆破鬼才”兼“材料毁灭者”。
苏淼的目光落在那张滋滋作响、仿佛随时会自燃或者爆炸的符箓上。系统视觉瞬间开启,那黄纸上的符文线条在她眼中变成了一条条能量流动极其混乱、多处节点堵塞甚至冲突的“电路”。光芒闪烁是因为能量在错误回路里乱窜、短路,冒烟则是局部过载、能量无序耗散的典型表现。
【扫描完成:金刚护体符(失效/不稳定)。符文结构:基于低效基础模板‘固甲符’,叠加了三条冗余且能量导向冲突的自创纹路。逻辑错误:三处回路闭环形成死循环,两处节点灵力过载临界。能量利用率预计低于5%。结论:失败品,有低概率自燃或轻微灵力反噬风险。】
苏淼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死循环?过载?这画的是符还是定时炸弹?
她看着王铁柱那充满求知欲(或者说破坏欲)的炯炯眼神,又瞥了一眼脑海里那个已经跳到【71:10:33】的倒计时,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腥甜感。
“铁柱,”她开口,声音因为刻意压制而显得有些低沉,“你确定,你只是‘加了几笔’?”
王铁柱挠了挠他那乱糟糟的头发,嘿嘿一笑,带着点小得意:“是啊师尊!俺觉得那‘固甲符’的防御力不够劲,就想着在几个关键地方多绕几圈,把灵力憋得足一点,这不就能更结实嘛!”
“憋得足一点?”苏淼差点被这质朴又危险的思路噎住。她指着那张还在顽强闪烁、垂死挣扎的符箓,“你这不是在憋灵力,你这是在符文的能量通路里,打了三个死结,还同时把两条主线路强行短路了!”
“死、死结?短……短路?”王铁柱铜铃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师尊,俺画的是符,不是打铁捆绳子啊……这短路是啥意思?”
苏淼揉了揉额角,感觉科普之路道阻且长。她尽量用对方可能理解的方式解释:“你将符箓视为一个整体,其上的每一道纹路,都是引导灵力运转的‘路径’。路径需畅通无阻,灵力方能如臂指使,汇聚成术。”
她指尖在空中虚划,系统辅助下,勾勒出一个极其简单的、由光点连成的回路示意图。
“你看,这是一个最简单的回路,灵力从此处入,流转一圈,从此处出,激发效果。”光点流畅运转,发出稳定的微光。
接着,她在回路上打了个叉,“这是你打的‘死结’。”光点流到此处,立刻停滞、淤塞,光芒暗淡。
她又将两条临近的线路强行连接,“这是‘短路’。”光点流到此处,猛地爆开一团杂乱的电火花,整个回路瞬间过载、熄灭。
王铁柱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看看空中那简单明了的示意图,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那条纹路纠缠、光芒乱窜、还在冒烟的符箓,一种前所未有的、基于“图像对比”的认知冲击,狠狠撞进了他原本只有“祖师爷传下图谱照着画就完了”的简单大脑里。
“所以……俺这符不亮,不是俺灵力灌注得不够猛,”他喃喃自语,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震惊,“是俺把路给堵死了,还自己把电线……呃,灵路给接岔劈了?”
“正是如此。”苏淼肯定了他的理解,虽然“接岔劈了”这个形容很接地气,“符箓之道,关键在于‘回路’的设计与‘能量’的精准导向。你添加的纹路,非但没有增强效果,反而破坏了原有结构的基本逻辑,导致能量内耗、冲突,无法有效输出。”
她看着王铁柱那从得意到震惊再到若有所思的表情,知道又一个徒弟的“三观”正在被强行掰弯。
“回去后,将《基础符箓大全》前三种最简单的符箓图谱,每一样临摹一百遍。”苏淼给出了指令,“不是让你死记硬背,临摹时,用心感受每一笔的起承转合,思考它们为何要如此走向,彼此之间如何连接,灵力理论上该如何流动。画完后,用最微弱的灵力尝试激发,观察其反应,记录下成功与失败时,符纸、灵墨、灵力流动的细微差别。”
王铁柱听得一愣一愣的,画符还要思考为啥这么走?还要记录?这跟他以前蒙头狂画、灌注灵力直到符纸承受不住炸开的风格完全不同。
“师尊,这……这能行吗?”他有些犹豫。
“想做出真正‘够劲’的符箓,而不是这种只会冒烟的半成品,就按我说的做。”苏淼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磨刀不误砍柴工。先把‘路’认清楚,再想怎么跑得快。”
王铁柱看着手里那张终于彻底熄灭、只剩下一块焦黑痕迹的符纸,又想了想空中那清晰流畅的光点回路,一咬牙,重重抱拳:“是!师尊!俺听您的!这就回去画……呃,临摹,感受!”
他转身,迈着比来时沉稳了些、却依旧虎虎生风的步子离开了,嘴里还念叨着“死结”、“短路”、“回路”之类的陌生词汇。
打发走第三个徒弟,大殿终于暂时恢复了安静。
苏淼强撑着的那口气一松,踉跄一步,扶住了旁边的玉柱,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连续应对三个徒弟,强行运转系统进行分析和“科普”,对她本就重伤的根基来说,负担极大。
她喘息着,内视自身。经脉中灵力紊乱,多处呈现出淤塞和黯淡的状态,就像生锈破损的管道。丹田处的元婴也萎靡不振,灵光晦暗。
【宿主伤势分析:多重能量回路(经脉)结构性损伤,核心能量源(元婴)输出功率严重衰减,自我修复机能受阻。建议:优先修复关键能量回路,优化能量吸收与转化效率。】
修复?怎么修复?用这个世界的错误方法,只会加重伤势。

她必须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科学”的疗伤路径。
苏淼盘膝坐下,忍着剧痛,再次尝试引导灵力。但这一次,她不再遵循《上清蕴灵诀》那粗暴的周天运转,而是借助系统的微观视觉,将灵力视作一股需要精细控制的“流体”或者“电流”。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明显“淤塞”和“破损”严重的“路段”,尝试着构建更小、更稳定、符合某种流体力学或电学原理的局部微循环。就像是在一片废墟中,先清理出几条能通行的羊肠小道。
过程极其缓慢,且对精神力的消耗巨大。但奇迹般地,当她成功构建起第一个不足指甲盖大小的、结构“合理”的灵力微循环时,那个区域的刺痛感明显减轻了一丝,甚至有一缕极其微弱的、更为精纯的灵气被吸纳进来,补充着干涸的经脉。
有效!
苏淼精神一振,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虽然这只是杯水车薪,距离修复根基、突破化神续命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至少指明了一个方向——一条基于对能量本质认知的、不同于此界传统修仙的、或许能救她命的方向!
她看着脑海里那个已经跳到【70:55:01】的倒计时,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时间依旧紧迫,前路依旧迷茫。
但有了这第一缕“科学”的曙光,她或许,真的能在这绝境中,趟出一条生路。
而此刻,清虚峰的三个方向。
凌绝在自己的小院里,对着长剑发呆,时而挥指,试图感应那虚无缥缈的“场”。
云舒在丹房外,对着分门别类的草药和一堆记录用的玉简发愁。
王铁柱在自己的乱糟糟的制符室里,对着《基础符箓大全》和厚厚的黄纸,抓耳挠腮地开始“临摹”和“感受”。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正在踏入一条何等“离经叛道”的修行之路。
而他们那位正在与死亡赛跑的师尊,即将用她那套“歪理邪说”,把他们,乃至整个修仙界,带向一个谁也预料不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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