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院,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一言不发。
他坐在办公桌后,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了,秘书站在门口,连进去续水的勇气都没有。
刚才的紧急会议,不欢而散。
他拿起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
手指在拨号盘上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拨通了一个京城的号码。
电话接通。
“老伙计,是我。”他沉声开口。
电话那头,是他相识多年的老战友,如今在最高检身居高位。
对方的声音,却没有平日里的爽朗,反倒异常凝重。
甚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劝诫。
“老沙,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沙瑞金的心,向下沉了一截。
“别问了。”电话那头的人压低了声音,“侯亮平的案子,不是我们能管的。”
沙瑞金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件事是中枢直接下的命令。”
“人证物证,全部都做成了铁案。”
“没有任何翻身的可能。你现在把他要过去,只会引火烧身。”
嘟…嘟…嘟…
电话被对方干脆地挂断。
沙瑞金握着冰冷的话筒,久久没有放下。
他最锋利的一把剑。
他准备用来劈开汉东这团乱麻的尚方宝剑。
还没等递到他手上,就被人从剑鞘里直接折断了。
这一刻,他第一次发觉。
汉东的水,比他从文件上看到的,要深不见底。
……
同一时间。
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砰!”
李达康一拳砸在办公桌上。
厚实的红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他想不通。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丁义珍跑了,他憋着一肚子火,准备在会议上把高育令彻底按死。
结果,矛头还没递出去,对方的“死罪”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解了。
不,不是解了。
是有人用一个更大的、更骇人听闻的事件,把丁义珍出逃这点事,给完全盖了过去。
他抓起电话,直接拨通了市公安局长赵东来的手机。
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接通。
“东来,给我去查!侯亮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知道所有细节!”
赵东来的声音,隔着听筒都能感觉到那股不安。
“李书记,已经查了。”
“说。”
“消息封锁得太死了。我托了北京的关系,也只打听到一点皮毛。”
赵东来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
“行动的是中央特别调查小组,不归任何常规系统管辖。据说,是在赵德汉那个贪官的别墅里,人赃并获。”
李达康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人赃并获?
“最要命的是,”赵东来继续说,“他们当场从侯亮平身上,搜出了一张银行卡。”
“里面的钱,正好和另一个案子对得上。”
李达康没有说话。
他直接挂了电话。
身体重重地后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半天没有动弹。
当场搜出银行卡?
这不是简单的腐败案。
这不是抓错了人。
这是一场计划周密、执行精准、不留任何余地,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完美的政治狙杀。
对手的力量,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李达康看着窗外的夜色,第一次感觉到了寒意。
……
汉东大学,高育良家中。
客厅里的空气,依旧凝滞。
高育良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像一个等待老师审阅作业的学生。
他甚至不敢去看李寻川。
李寻川给他重新沏了一杯茶,袅袅的热气升腾,模糊了他的面容。
“爸。”
李寻川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沙瑞金的剑断了。”
“李达康现在是惊弓之鸟,他比您更怕。”
高育良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迷茫。
他怕?他怕什么?
李寻川将那杯热茶,推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所以,您现在要做的,不是想办法撇清自己。那只会越描越黑,把自己彻底陷进去。”
高育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问。
“那我……我要做什么?”
“您要表现出痛心疾首。”
李寻川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指导一篇论文的写作思路。
“为自己过于拘泥程序,没有第一时间配合最高检的行动,而感到万分痛心。”
高育良愣住了。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逻辑。
李寻川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安排着接下来的剧本。
“明天,在省委的会上,您要第一个站起来。”
“主动向沙书记请罪,深刻检讨自己的失误。”
“态度要诚恳,姿态要低。”
高育良的呼吸都停住了。
“这……这不等于是把责任全揽过来了吗?!”
“是揽过来。”
李寻川拿起茶壶,给高育良面前那杯只喝了一口的茶续上水。
沸水冲入,茶叶翻滚。
“但,不是您的责任。”
李寻川放下茶壶,目光落在高育良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温度,只有纯粹的条理和逻辑。
“检讨完您自己的监督不力之后,话锋要转。”
“把火烧向李达康。”
李寻川嘴角扯出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你就问一个问题:我高育良犯的是程序错误,但丁义珍为什么要跑?京州市的一把手,难道就没有用人不察、监管不力的领导责任吗?他是在谁的眼皮子底下腐化堕落的?”
高育良的瞳孔,慢慢张大。
他看着李寻川,看着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嘴里吐出的,却是最冰冷的权术。
他不由自主地,顺着李寻川的话,说了下去。
“是……是李达康。”
“没错。”
李寻川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他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京州的班子,尤其是他李达康书记,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高育良脑中的迷雾。
他豁然开朗。
紧接着,一股寒气从脊椎骨升起,让他浑身发冷。
李寻川的声音还在继续。
“把火,烧回到他李达康的身上。”
“你的错,是技术问题。他的错,是路线问题。你只是守规矩,他却是管不住自己的人。”
“把水搅浑,让沙瑞金没法只针对你一个人。他要处理你,就必须先处理自己的‘改革闯将’。”
李寻川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最后,他提出了一个问题,一个让高育良醍醐灌顶的问题。
“爸,您说。”
“一个是下属犯错,一个是家里失火。”
“沙书记这位新来的‘大家长’,会更追究谁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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