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
她刚要把信封好,后脑勺却猛地一痛,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砰”的一声,她的额头磕在桌角,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滑落。
世界在旋转,耳边是嗡嗡的鸣响,混杂着一个男人粗鄙的咒骂。
“小贱蹄子,翅膀硬了!还敢跟部队的人勾勾搭搭?老子今天就打断你的腿,看你怎么出去浪!”
是叔叔林建军的声音。
林晚星趴在地上,剧痛让她几乎昏厥,但强烈的求生本能让她死死攥住了手里的信。
这是她的救命稻草,是她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唯一能为自己争取到的一线生机。
她不能失去它。
“你个丧门星!克死爹妈还不够,现在还想来克我们!顾连长那是多好的人物,能看上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今天这事要是传出去,坏了我们家名声,我撕了你!”
婶婶王桂香尖利的嗓音像一根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耳膜。
林晚星费力地侧过头,模糊的视线里,映出叔婶狰狞扭曲的嘴脸。他们像两头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贪婪又恶毒。
她明白了。
她今天在村口救人,引起了顾晏辰部下的注意,这事传到了他们耳朵里。他们怕她搭上顾晏辰这条线,脱离他们的掌控,让他们损失一笔“彩礼”。
所以,他们先下手为强。
林晚星的唇角逸出一丝冰冷的血沫。她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后背却被林建军狠狠踹了一脚。
“还敢瞪我?!”
剧痛从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她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身体的虚弱和伤痛在疯狂叫嚣,但她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是一个在枪林弹雨中抢救过生命的战地医生,什么场面没见过?比起那些被炸断手脚、内脏外流的战士,这点伤,算什么?
不能倒下。
倒下了,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封信死死塞进自己贴身的内衣里,冰凉的纸张紧贴着发烫的皮肤。
“建军,别把人打死了,死了就不值钱了!”王桂香假惺惺地拉了一把。
林建军啐了一口,“妈的,晦气!把她关进柴房,饿她几天,看她还老不老实!”
林晚星被粗暴地拖拽起来,头发被王桂香死死揪住,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被拖进院子角落那间又黑又潮的柴房,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哐当”一声,木门被锁上,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
黑暗中,只有老鼠悉悉索索的声音,和空气里腐烂木头的霉味。
林晚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具被丢弃的尸体。
她没有哭,也没有喊。
她在冷静地评估自己的处境。
头部受到钝击,有轻微脑震荡的症状。额头有创口,正在出血。背部有挫伤。最麻烦的是,她被禁闭了。
那封信……那封信必须送出去。
李卫国的伤势拖不起,破伤风一旦发作,在这个年代的医疗条件下,死亡率极高。而她提出的急救包建议,如果能被采纳,能救下更多战士的命。
那不仅仅是她自己的生路,更关系到许多人的生死。
她摸了摸胸口,那封信还在,硬硬的棱角硌着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心。
她慢慢调整呼吸,保存体力。黑暗和疼痛无法吞噬她的意志,反而让她的头脑更加冷静。
她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能将信送出去,将这对禽兽不如的叔婶彻底踩在脚底的机会。
尖刀连临时驻地,气氛凝重得像一块铁。
顾晏辰坐在唯一的木箱上,面前摊着一张简易的边境地图,煤油灯昏黄的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刚接到团部医院的电话,李卫国的木桩已经取出来了,手术很成功,但因为创口污染太严重,人还在发高烧,没有脱离危险。
“连长,水。”
警卫员小张递过来一个搪瓷缸子,里面是浑浊的泥水沉淀后烧开的水。
顾晏辰没接,他盯着地图上的某个点,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今天的遭遇战虽然规模不大,却暴露了战士们在野外生存和自救能力上的巨大短板。
李卫国只是运气好,被及时发现了。那些在巡逻中落单的呢?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正在这时,帐篷帘子一挑,通讯员赵刚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情。
“连长!”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顾晏辰头也没抬,声音低沉而平稳。
“我……我刚从家属区那边过来,路过您家……”赵刚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提到“家”,顾晏辰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个家,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组织安排的符号。而那个素未谋面的“妻子”林晚星,更是符号上一个模糊不清的名字。他从团里听到的关于她的传闻,无非是“孤僻”、“胆小”、“上不了台面”,是她那对贪婪的叔婶硬塞给部队的包袱。
他对她,没有任何期待,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有事就说。”他的语气冷了几分。
赵刚被他看得一个激灵,不敢再卖关子,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被捏得有些变形的信封,双手递了过去。
“这是……嫂子托我带给您的。她……她好像不太好。”
“嫂子?”顾晏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林晚星。
他的第一反应是厌烦。
又是要钱?还是要抱怨生活苦?在这种节骨眼上,她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他烦躁地接过信封,入手的感觉却让他有些意外。信封很薄,里面似乎只有一页纸,而且纸张的质感,比村里能买到的粗草纸要好得多。
他瞥了赵刚一眼,“她怎么了?”
“我说不好,”赵刚挠了挠头,努力回忆着,“我路过的时候,听见您岳父……就是林建军在骂人,骂得很难听。然后我看见嫂子被她婶子从屋里拖出来,头发乱糟糟的,额头上好像还流血了。”
顾晏辰持着信封的手指,微微一顿。
家暴?
“嫂子看见我穿着军装,就跟疯了似的冲过来,把这封信塞给我,嘴里一直说‘求求你,交给顾连长,救命’。我看她那样子,不像是装的。”赵刚补充道,“她叔叔婶婶想把信抢回去,被我拦住了。”
顾晏辰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不在乎那个女人,但她顶着“顾晏辰妻子”的名头。在军属大院里对军属动手,这是在打他顾晏辰的脸,打尖刀连的脸!
他压着火,撕开了信封。
他以为会看到一纸哭哭啼啼的诉状,或者一篇颠三倒四的求救信。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信纸上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没有称呼,没有问候。
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冷静、工整、甚至可以说带着锋锐之气的标题。
——“关于战士李卫国同志伤情的紧急处理报告”。

顾晏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视线快速向下扫去。
“一、伤情诊断:……左大腿外侧被一根长约40厘米、直径约5厘米的尖锐木桩贯穿……”
“二、紧急处理措施:……以不移动贯穿木桩为首要原则……使用75%酒精(自备)……无菌纱布填充固定……”
“三、后续治疗建议:……立即送往团部医院……必须注射破伤风抗毒素……”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他的神经。
这不是一个农村妇女能写出来的东西!
这份报告,逻辑清晰,用词专业,条理分明。从现场评估到后续治疗建议,每一个环节都堪称教科书级别。尤其是里面提到的“75%酒精”、“无菌纱布”、“破伤风抗毒素”,这些概念,别说一个村姑,就连他手下一些卫生员都未必能说得这么准确!
他猛地想起下午在村口的那一幕。
那个单薄瘦弱的女人,在所有人手足无措时,第一个冲上去。她的动作冷静、迅速、有效,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当时他只觉得她的处理方式很“特别”,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特别,而是绝对的专业!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感席卷全身。
他继续往下看,看到了信纸末尾的附言。
【附:关于提升基层战士战场自救能力的几点不成熟建议。建议为每位战士配备一个简易急救包……细节可另行商议。】
轰——
顾晏辰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急救包!
这个问题,他跟政委提过不止一次!因为物资匮乏,因为培训困难,一直被搁置。可现在,一个他素来瞧不上的“农村妻子”,不仅想到了,还给出了具体、可行的方案!
这封信,哪里是什么家信?
这分明是一份价值连城的军事医疗改进方案!
他捏着信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纸张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馨香。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签名上。
“军属,林晚星。”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仿佛拥有千钧之力。
她没有自称“妻”,而是用了最普通、最谦逊的“军属”。她没有提一个字自己的委屈,通篇都在谈他的兵,他的连队。
一个被丈夫无视,被亲戚虐待,身陷囹圄的女人,在流着血的时候,心里想的,竟然是这些?
顾晏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麻,透不过气来。
一股混杂着震惊、愧疚、和难以遏制的怒火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一贯的冷静。
传闻有误!全都是狗屁!
一个能写出这样报告的女人,怎么可能是“孤僻胆小、上不了台面”?
她不是包袱!
她是一个被埋在泥沙里的珍宝!而他,和那些愚蠢的人一样,差点就将她弃之如敝履!
再联想到赵刚说她满身是伤,哭着求救……
“救命”……她说的救命,到底是在救李卫国,还是在救她自己?
顾晏辰猛地站起身,身上的杀气骤然迸发,让帐篷里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度。
“赵刚!”
“到!”赵刚被他吓得猛一立正。
“带上两个人,跟我走!”顾晏辰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顾晏辰的人!”
他说的是“我顾晏辰的人”。
不是“军属”,不是“我妻子”,而是用一种最直接、最霸道的姿态,将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划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柴房里,林晚星的意识在清醒与昏沉之间反复横跳。
失血和脑震荡让她阵阵发冷,她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她不能睡。
一旦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她强迫自己思考,分析着逃出去的可能性。门被从外面锁死了,窗户又高又小,爬不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等人来。
可谁会来?
天色越来越暗,她的希望也一点点变得渺茫。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狗的狂吠。
紧接着,是林建军谄媚又惊慌的声音。
“哎哟!是哪位领导来了?这么晚了……”
“开门!”
一个男人的声音,冷硬,干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晚星的身体一颤,这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砰!砰!砰!”
院门被擂得山响。
“顾……顾连长?”王桂香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您怎么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顾晏辰?
他怎么会来?
林晚星的心脏猛地一跳,是那封信!那封信送到了!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想要呼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微弱气音。
院子里,顾晏辰一身戎装,身姿笔挺如松,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高大严肃的战士。他那张常年被风霜磨砺的脸上面无表情,但漆黑的眼眸里,却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院子,最后定格在林建军和王桂香那两张写满心虚的脸上。
“我妻子林晚星呢?”他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的压力。
林建军夫妇俩的脸瞬间白了。
“晚星她……她身体不舒服,已经睡下了。”王桂香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吗?”顾晏辰冷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我怎么听说,她被人打了?”
林建军腿一软,差点跪下,“没……没有的事!谁敢打您的人啊,顾连长,这都是误会!”
“误会?”顾晏辰的目光落在了柴房那把明晃晃的大锁上,眼神陡然变得凌厉,“把人关在柴房里,也叫误会?”
他不再废话,对身后的赵刚使了个眼色。
赵刚立刻上前,根本不理会林建军的阻拦,从腰间拔出军用匕首,对着那把铜锁的锁梁,“咔嚓”一下,用力一撬!
锁应声而断。
“砰”的一声,柴房的门被一脚踹开。
一股混合着霉味和血腥味的浑浊空气涌了出来。
顾晏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大步跨进黑暗的柴房,借着院子里透进来的微光,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角落草堆里的那个身影。
她一动不动,瘦得只剩下一小团,仿佛没有了呼吸。
顾晏辰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
他快步上前,半跪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探一探她的鼻息。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刻,草堆里的“尸体”,却突然动了。
林晚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
她的头发凌乱地粘在脸颊上,额角一道狰狞的血口子还在往外渗着血,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惨白如纸。
可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像是在最深的黑暗里,燃烧起来的两簇火焰。
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模糊的轮廓,看着他身上那身熟悉的军绿色,沙哑地、一字一顿地开口了。
她的第一句话,不是求救,不是哭诉。
而是问:
“破伤风……打了吗?”
顾晏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预想过无数种重逢。
她可能会哭,会扑上来抓住他的军装,控诉她所受的委屈。她也可能会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都准备好了。
可是,她问他,破伤风,打了吗?
这不是一个受害者该有的反应。这是一个……医生的口吻。冷静,专业,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
风暴在他眼中凝聚,又在一瞬间悄然散去,化为深不见底的困惑。他高大的身躯半跪在肮脏的柴草间,与她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对视。
“什么?”他的声音比他以为的更沙哑。
林晚星的意识在涣散,但求生的本能和医者的本能死死地支撑着她。她努力地抬起一只手,想要指向自己额角的伤口,却只虚弱地动了动手指。
“铁锈……木刺……厌氧菌……”她费力地吐出几个词,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滚过,“必须……打破伤风……抗毒素……”
顾晏辰终于明白了。
她不是在问他,而是在提醒他,她的伤口有感染破伤风的风险。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脑中所有愤怒和焦灼。他猛地低头,目光落在她额头上那道被血污和泥土糊住的伤口上。柴房的门锁是老旧的铜锁,刚刚被赵刚用军刀撬开时,或许有铁锈崩了进去。而她身下的,是混杂着木屑的稻草。
她说的,全对。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顾晏辰的背脊窜起,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的反常。
这个名义上嫁给他一年,却只见过两面的妻子。他记忆中的林晚星,怯懦,顺从,连正眼看他都不敢,像一株风中随时会折断的细弱野草。
可现在,躺在血污里的这个女人,冷静地分析着自己的伤情,像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在评估战场风险。
她们是同一个人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眼下的情况不容他多想。
他不再犹豫,坚实的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身上的伤处,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入手的感觉,让他心脏一抽。
太轻了。
像一捧没有分量的羽毛。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上嶙峋的骨骼,硌得他手臂生疼。
林晚星的身体猛然一僵。
一个宽阔、坚硬、带着硝烟和冷冽气息的怀抱将她包裹。不同于柴房的阴冷,这个怀抱充满了灼人的热度,仿佛能将她冰冷的血液重新点燃。
她的头被迫靠在他的胸膛上,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像是战鼓,敲碎了她所有的惊惶和无助。
“别说话。”男人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省点力气。”
林晚星顺从地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睛。
身体的放松让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但她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安定下来。
得救了。
顾晏辰抱着林晚星,大步走出柴房。
当他那如铁塔般的身影出现在院中,当所有人看清他怀里那个浑身血污、奄奄一息的女人时,整个院子的空气都凝固了。
王桂香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林建军“扑通”一声,双腿一软,真的跪在了地上,裤裆处迅速湿了一片。
“晚……晚星……”王桂香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指着林晚星,又看向顾晏辰,语无伦次地辩解,“她……她是不小心自己摔的!对!就是摔的!不关我们的事啊,顾连长!”
顾晏辰的脚步停在了院子中央。
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林建军,甚至没有看语无伦次的王桂香。他只是低头,用下巴轻轻蹭了蹭怀里女人的额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听见了吗?”他低声问。
林晚星虚弱地睁开眼,她能感觉到,抱着她的这个男人,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会射出致命的箭。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动眼珠,看向不远处的王桂香。她的声音很轻,很哑,却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精准地扎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婶婶,”她开口,气息微弱,“你说,只要我乖乖嫁给东村的李瘸子,那二十块钱彩礼,就都给堂哥娶媳妇用。”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连顾晏辰身后的两个战士,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我不同意,”林晚星继续说,她的目光始终锁在王桂香惨白的脸上,“你就拿锁门的铁棍打我的头,说就算打死我,也比让我这个赔钱货在家吃闲饭强。”
她的话很平淡,没有哭,没有控诉,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可正是这种不带任何情绪的陈述,才最是诛心。
“你……你胡说!”王桂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我没有!你这个小贱人,你敢污蔑我!”
她一边尖叫,一边就要扑上来。
“赵刚。”顾晏辰甚至没抬眼,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他身后的赵刚立刻上前一步,像一堵墙,挡在了王桂香面前。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用那双看惯了生死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她。
王桂香的脚步戛然而止,后面的咒骂全部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阵剧烈的哆嗦。
顾晏辰终于抬起了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愤怒,没有咆哮,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封的荒原。他的目光从王桂香的脸上,缓缓移到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林建军脸上。
“我的人,”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们也敢动?”
林建军猛地磕了一个响头,哭喊道:“顾连长,我们错了!我们猪油蒙了心!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饶了你们?”顾晏辰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点弧度,却比冰雪还要冷,“可以。”
林建军夫妇俩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丝希望。
“等我把晚星安顿好,”顾晏辰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重,“再回来,跟你们好好算算这笔账。”
他抱着林晚星,转身就走,再没有看那两人一眼。
“连长!”赵刚低声喊住他。
“看好他们。”顾晏辰头也不回,“一只苍蝇也别让他们飞出去。等我回来。”
“是!”
夜色深沉,通往部队卫生所的路崎岖不平。
顾晏辰抱着林晚星,走得又快又稳。他的军靴踩在碎石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怀里的女人安静得过分,如果不是能感觉到她微弱的呼吸,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抱了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
他的脑子很乱。
那封信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一张小学生作业本撕下来的纸,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力道。
信的内容简单到不像一封求救信。
【顾晏辰同志:
见信如晤。
我,林晚星,现被叔父林建军、婶母王桂香囚于家中柴房,缘由……不便细说。他们欲将我变卖,若有不从,恐性命堪忧。
此地位置:红旗公社,石头村,村西头第三户。
盼援。
林晚星
1977年10月5日】
没有哭诉,没有哀求,冷静得像一份行动报告。
他当时收到信,只觉得荒谬。一个乡下女人,怎么会写出这样一封信?但他看到了“性命堪忧”四个字,看到了他那位牺牲战友的名字——林晚星的父亲,林国栋。
他不能不管。
现在想来,这封信的风格,和刚才那个冷静分析自己伤情的女人,该死的吻合。
这个林晚星,到底是谁?
他胸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更沉的疑惑所取代。
他感觉怀里的人动了一下,似乎想挣扎。
“别动。”他收紧了手臂。
“……我自己能走。”林晚星的声音从他胸前传来,闷闷的,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固执。
她只是失血过多,加上脑震荡,腿脚并没有受伤。被人这样抱着,像个易碎的娃娃,让她这个习惯了独立和掌控一切的现代女性感到极度不适。
顾晏辰脚步一顿。
他低头,只能看到她毛茸茸的发顶。
“闭嘴。”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下去。”
林晚星立刻不动了。
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说得出,就做得到。
而且,她也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里压抑的烦躁和怒火。她现在寄人篱下,还是个伤员,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挑战一个处在爆发边缘的男人。
她索性放松了身体,将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他。
这一放松,她立刻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抱着她的这个男人,步伐沉稳,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但……他的左腿在落地时,总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和下沉。
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但对于林晚星这种常年和伤患打交道、对人体力学了如指掌的专家来说,这个细节无比清晰。
他左腿有旧伤。
而且,是影响到了关节或者主要肌肉群的、无法完全恢复的陈年旧伤。
这个发现,让她对这个男人的认知,又多了一层。
他不仅仅是一个高大、威严、脾气不好的军官。他还是一个带着伤痛,依旧在负重前行的战士。
不知为何,她心中那点别扭和抗拒,悄悄散去了。
部队的卫生所不大,只有两间平房,一股浓浓的来苏水味。
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的老人被赵刚的战友从床上叫了起来,正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
“老陈,快!”顾晏辰抱着林晚星冲了进来,直接将她放在唯一一张诊疗床上,“救人!”
被称作老陈的军医一看到林晚星的模样,瞌睡立刻醒了一半,脸色也严肃起来。
“怎么搞的?这伤在头上,可不是开玩笑的!”
老陈戴上老花镜,拿起镊子和棉球,凑近了准备给她清理伤口。
“等等!”林晚星突然开口。
老陈的手一顿,不悦地皱起眉:“小丫头,都伤成这样了,还嚷嚷什么?”
“医生,”林晚星看着他手里的酒精棉球,语速很快,但口齿清晰,“请先用生理盐水冲洗创口,反复冲洗。酒精会破坏新生肉芽组织,不利于愈合。”
老陈愣住了,手停在半空。
他行医几十年,处理伤口都是酒精消毒,简单粗暴,效果直接。什么肉芽组织……他听过,但从没这么精细地考虑过。
“还有,”林晚星继续说,“伤口很深,而且不规则,里面肯定有脏东西,需要彻底清创,把所有坏死组织和异物都取出来,不然一定会感染。”
站在一旁的顾晏辰,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看着那个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却指挥若定的女人,那种强烈的违和感再次席卷而来。
老陈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当军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一个伤员,还是个小姑娘,当众指导业务。
他有点下不来台,哼了一声:“我当医生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用你教?”
话虽这么说,他手上的动作却迟疑了。
林晚星叹了口气,她知道这种老医生的脾气,只能换一种方式。
“陈医生,我不是教您。只是……我以前在村里,见过有人脑袋磕破了,就随便包了包,结果没过几天,脸和脖子就抽筋,牙关咬得死死的,最后人就那么硬挺挺地没了。村里人都说是中了邪,后来有个下放的老大夫说,那叫破伤风。”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却瞬间击中了老陈的软肋。
破伤风,他当然知道!那是死亡率极高的并发症,尤其是在这种卫生条件不好的地方。
他再次低头,仔细审视林晚星的伤口,额角那狰狞的口子,混着血、土和乱发,确实是破伤风感染的高危创口。
刚才这个小丫头说的,用盐水冲洗,彻底清创……确实是预防感染最稳妥的办法。
老陈的脸色缓和下来,他放下酒精棉球,看了林晚星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
“你这丫头,懂的还不少。”
他转身,对旁边的卫生员吩咐道:“去,打一盆温盐水来,多拿点纱布和镊子。”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对顾晏辰说:“顾连长,你先出去。这里我来处理。”
顾晏辰的目光在林晚星的脸上一扫而过,看到她悄悄松了口气的样子,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他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静静地看着远处黑暗的山峦。
脑子里,全是刚才林晚星那双清亮又固执的眼睛。
卫生所里,一场堪称“教学式”的清创缝合开始了。
老陈一开始还带着点考校的意思,动作大开大合。
“这里需要扩创。”林晚星忍着痛,冷静地提醒。
“缝合的时候,能不能用细一点的线?从真皮层开始缝,这样……疤痕会小一点。”
“医生,我的瞳孔……有没有不等大?我想确认一下颅内压。”
老陈从一开始的抗拒,到惊讶,再到后来的默然。
他发现,这个小姑娘说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了点子上。她对伤情的判断,对处理流程的熟悉,甚至对愈后效果的考量,都远超一个普通人,甚至比他手下那几个半吊子卫生员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丫头,真是个村姑?
终于,伤口处理完毕,缝了七针,头上缠了一圈厚厚的纱布。
老陈又按照她的要求,给她做了皮试,注射了破伤风抗毒素。
做完这一切,老陈累出了一身汗。他摘下眼镜,揉着眉心,看着床上已经虚脱得快要睡过去的林晚星,忍不住问:
“丫头,你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林晚星半梦半醒,脑子转得有些慢。
她不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战地医生。
一个合理的,符合这个时代的身份,是她活下去的护身符。
“……我们村,以前有个……从大城市来的……右派,”她含糊地说,“他是个外科医生……我……我跟着他……学过一点皮毛……”
这是一个漏洞百出,但又是这个时代最可能被人接受的解释。
老陈“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无论是真是假,这丫头是个可造之材,这一点,他看清楚了。
林晚星被安顿在卫生所里间的一张小床上。
顾晏辰走进来的时候,老陈正在收拾器械。
“怎么样了?”顾晏辰的声音压得很低。
“命大。”老陈看了他一眼,“伤口处理好了,也打了针。就是失血有点多,人虚。得亏这丫头自己懂行,要是按我的老法子来,直接酒精一糊弄,八成要出事。”
老陈是个直性子,错了就认。
顾晏辰走到床边,看着那个陷入沉睡的女人。
她的脸只有巴掌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青色的阴影,嘴唇干裂起皮。缠着纱布的额头,让她看起来更加脆弱。
很难把眼前这个安静的睡美人,和之前那个冷静、专业,甚至有些强势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顾连长,”老陈收拾完东西,走了过来,压低声音说,“这丫头……是你媳妇?”
“是。”顾晏辰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不像。”老陈摇摇头,“我见过你之前那个小媳妇,怯生生的,话都不敢说一句。这个,可不是一般人。”
顾晏辰沉默。
老陈说出了他心中最大的疑团。
“她说是跟下放的老医生学的,”老陈继续说,“我看,不止是学了点皮毛那么简单。她对清创、缝合、抗感染的理解,很系统。这是个好苗子啊!可惜了,是个女娃,还是在乡下。”
顾晏辰的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他转过头,看着老陈:“她……能留在卫生所养伤吗?”
“当然,不然你还想让她回那个狼窝?”老陈瞪了他一眼,“你打算怎么处理她叔婶那家子混账?”
顾晏辰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部队有部队的纪律,我不会动用私刑。”他一字一顿地说,“但是,他们对我顾晏辰的妻子所做的一切,我会让他们……加倍偿还。”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决心。
他转过身,对老陈说:“她就拜托您了。我先回去处理一些事。”
“去吧。”老陈挥挥手,“放心,有我老头子在,这丫头出不了事。”
顾晏辰走出卫生所,夜风吹在他脸上,冰冷刺骨。
他点燃了那根夹了许久的烟,猛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进肺里,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遥望着石头村的方向,眼中的冰冷,化为了实质的杀意。
林建军,王桂香。
你们的报应,来了。
……
林晚星是被一阵剧痛惊醒的。
额头的伤口一抽一抽地疼,牵动着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鼻尖是熟悉的消毒水味。
她动了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带着阳光味道的军绿色被子。
这不是那个阴暗的柴房。
她得救了。
意识回笼,昨晚发生的一切,如同电影快放,在她脑中闪过。
那个从天而降的男人,他坚实的臂膀,他沉稳的心跳,他那句“我的人,你们也敢动?”……
林晚星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顾晏辰。
这个原主名义上的丈夫,她在这个陌生时代,唯一的“合法”依靠。
她对他一无所知,除了他是个军人,官职似乎还不小。
而他对自己,恐怕也是充满了疑虑。
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姑娘,突然变得懂医术,会写信,还敢当众顶撞长辈,这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
“右派医生”的借口,只能暂时糊弄过去。她必须尽快想出一个更周全的计划,让自己在这个时代站稳脚跟。
正思索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老陈医生端着一个豁口的搪瓷碗走了进来。
“醒了?”他把碗放在床头柜上,“醒了就喝点东西。小米粥,顾连长一早让人送来的。”
林晚星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老陈按住她,“你有轻微脑震荡,这几天都得给我老实躺着。”
“谢谢您,陈医生。”林晚星顺从地躺了回去。
“谢我干什么,要谢就谢顾连长。”老陈一边说,一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要不是他半夜把你抱过来,你这会儿坟头草都该计划种多高了。”
林-战地医生-晚星,被一个大老爷们儿喂饭,浑身不自在。
“我自己来……”
“你动一下试试?”老陈眼睛一瞪。
林晚星只好僵硬地张开嘴,喝下了那口粥。
温热的小米粥滑入胃里,驱散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寒意。
“陈医生,”她一边喝粥,一边试探着问,“顾……连长呢?”
“处理你家那点破事去了。”老陈没好气地说,“一大早就带着人回了你们村。估计这会儿,你那个叔叔婶婶,正哭爹喊娘呢。”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顾连长这人,平时看着不爱说话,但护短是出了名的。他手下的兵,谁要是受了欺负,他能把对方的皮都给扒了。更何况,你还是他媳-……是他战友的女儿。”
林晚星的心,轻轻一跳。
她捕捉到了老陈话里的停顿。
她和顾晏辰的关系,似乎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而顾晏辰会怎么“处理”林建军夫妇?她有些好奇,也有些……期待。
林家村。
晨雾尚未散尽,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卷着尘土,如一头沉默的野兽,停在了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
车门推开,顾晏辰从驾驶座上跨了下来。
他身上还穿着昨夜那身军装,只是肩上多了几分清晨的寒露。一夜未眠,他眼底带着淡淡的青色,但那双眼眸却如鹰隼般锐利,扫过这个宁静又愚昧的村庄。
一个叫小李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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