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夜色如墨。
狂风撕扯着军马场低矮的茅草屋顶,马嘶声、雷鸣声、铁链晃动声混作一团,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天地间哭嚎。
三匹披甲战马倒在地上疯狂抽搐,肚腹高高隆起,口吐白沫,眼瞳翻白,每一次挣扎都带起沉重的铁蹄砸地声,仿佛死神正一脚脚踏进这破败的马厩。
“完了!三品龙鳞马要死两匹了!”一个军医跪在泥水里,哆嗦着翻看《太医典马录》,嘴里念念有词,“此乃邪祟附体,需焚香祭天,驱瘟送煞!”
监工赵彪一脚踹翻香炉,怒吼如雷:“放屁!这是军中战马,不是你家庙里的牲口!再死一匹,所有马夫按军规斩首示众!头颅挂旗杆上示众三日!”
跪了一地的马夫们瑟瑟发抖,有人已哭出声来。
战马是边军命脉,一匹龙鳞马价值百金,更是将军冲锋陷阵的左膀右臂。
如今一夜暴毙两匹,主将震怒之下,谁也逃不过株连。
唯有角落里一道纤细身影站得笔直。
她蹲在一匹濒死战马旁,指尖轻轻探向马鼻,又迅速翻起眼皮细察,动作沉稳得不像个年不过二十的女子。
雨水顺着她粗布衣领灌进脖颈,湿透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寒夜里燃起的火。
苏清漪。
罪臣之后,马场杂役,每日刷马喂料、清粪除秽,身份低贱如泥。
可此刻,她指尖的温度却比任何军医都更接近生死的边界。
“急性肠绞痛,气滞血瘀,腹压暴增。”她在心中飞快推演,“若不立刻减压,内脏压迫心肺,三刻内必死。”
她猛地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破旧布包,层层打开——一根用麻绳搓成的粗针,几条草木灰浸泡后晒干的棉布条。
这是她按祖父手札改良的“消毒线”,虽简陋,却是她无数次在死马身上练出来的救命手段。
“住手!”赵彪一个箭步冲来,狠狠一脚踢飞布包,麻针断成两截,草木灰洒进泥水,“贱奴也敢僭越军医之权?你爹娘就是不信规矩才落得满门抄斩!你也想步他们后尘?”
苏清漪没看他,目光仍锁在那匹马身上。
它呼吸越来越弱,鼻翼几乎不动,瞳孔开始扩散。
她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刀锋划过冰面:“再不让开,这马就死了。”
赵彪一愣,随即暴怒:“你算什么东西?敢跟老子叫板?来人——把她拖出去关禁闭!”
没人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苏清漪。
她缓缓蹲下,从马槽边捡起一根烧得通红又被雨水浇冷的铁锥——那是白日里用来烙马印的工具。
她看也不看,直接将锥尖按进马腹左侧一个极精准的位置,刺入半寸。
“嗤——”
一股恶臭的浊气喷涌而出,伴随着肠鸣般的声响。
那马猛然抽搐,随即胸腹剧烈起伏,呼吸竟一点点恢复!
全场死寂。
连赵彪都僵在原地,眼珠几乎瞪裂。
“热水。”苏清漪头也不抬,声音冷静得可怕,“干净布。陈伯,帮我按住左腿。”
一直蜷在角落的聋哑老马夫浑身一震,浑浊的眼中骤然迸出光芒。
他认得这个手法——苏家祖传的“通络救急法”,当年先帝御马暴毙前夜,正是苏老爷子用此法续命半个时辰,才查出真凶投毒。
他猛地扑上去,死死按住战马抽搐的左后腿。
雨还在下。
苏清漪跪在泥水中,手指染血,额发滴水,脊背却挺得笔直。
她知道,这一刀,不只是救马。
是逆命。
雨水顺着茅草屋檐连成银线,噼啪砸在泥地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
马厩内,血腥与草药混杂的气息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仿佛一场无声的战争刚刚落下帷幕。
苏清漪跪在泥水中,十指早已被马蹄刮破、被草药染黑,却仍稳如磐石。
她一手托着温水陶罐,一手捏住导管,对身旁一名老马夫低声道:“缓、匀、深——别急,水要一点一点进去。”老马夫颤抖着手照做,温水顺着导管缓缓流入战马腹中,片刻后,沉闷的肠鸣声响起,紧接着是浊物排出的声响。
她眼中掠过一丝微光——通了。
“陈伯,扶它后腿抬高些。”她声音沙哑,却依旧冷静。
聋哑老马夫立刻会意,用尽全身力气将战马后躯托起,以便浊气与积滞顺利排出。
另一侧,她迅速将早已备好的药膏敷在马腹痉挛处——那是她以当归、川芎、白芷研磨调制的“解结散”,能活血化瘀、舒缓经络。
药膏一敷上,那马竟微微打了个响鼻,抽搐的肌肉渐渐松弛。
半个时辰,如同刀锋上行走。
她没有起身,没有喘息,甚至没有擦过一滴落进眼里的雨水。
她全部的神识都系在那三匹战马的呼吸之间——每一次起伏,都是生与死的较量。
终于,最先被她刺腹排气的那匹龙鳞马,眼皮轻轻颤动,随后缓缓睁开,眸中混沌褪去,竟重新有了神采。
它低低嘶鸣一声,挣扎着想要起身,前蹄一软又跪下,却仍执拗地朝着苏清漪的方向蹭了蹭头,像在道谢。
“它……它醒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第二匹、第三匹,接连睁眼,鼻息平稳,四肢渐暖。
原本死气沉沉的马厩,竟奇迹般地重新燃起生机。
全场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惊呼。
“活了……三匹都活了?”
“她……她不是动了邪术吧?”
“你看那手法,分明是古籍里写的‘破腹通气’,可谁敢在活马上动手?她……她到底是谁?”
有人喃喃低语:“马神显灵了……”
就在此时,马厩外脚步声沉稳而至,踏碎雨夜余音。
玄铁重甲泛着冷光,来人身高八尺,肩阔如山,黑袍猎猎,眉宇间杀气未散,正是大燕战神——萧决。
他本是巡查军营,听闻马疫暴发、战马濒死,本欲问责失职之人,却在踏入马厩前驻足。

眼前景象,让他脚步一顿。
一名女子从血污中缓缓站起。
她身形瘦弱,粗布衣衫破烂不堪,浑身湿透,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可那脊背,却挺得如同寒夜孤松,不弯不折。
她抬手,将一缕湿发别至耳后,动作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轻慢的肃然。
她没看任何人,只是俯身将断掉的麻针与染血的布条仔细收进怀中,仿佛在收拾一场战役的残局。
副将程烈急忙上前,低声禀报:“将军,此女乃罪臣之后,擅自动手救治战马,未遵军医令,恐有……”
“她说算,才算。”萧决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在众人耳中。
程烈一怔,赵彪更是脸色惨白,手中鞭子“啪”地落地,溅起泥水。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萧决——这位从不徇私、杀人如麻的冷面将军,竟在一个罪奴女子面前,开了金口?
萧决目光终于落在苏清漪身上,黑眸如寒潭深水,看不出情绪,却有一瞬极细微的波动——那是对实力的承认,对生死的敬畏。
他没再多言,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明日晨鼓,校场问话。”
雨势渐歇,天边微白。
苏清漪立在原地,血衣未换,指尖仍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她终于踏出了那一步。
祖父的冤,苏家的名,她要亲手拿回来。
可她不知道,校场之上,等着她的,不只是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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