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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王明的抉择

校车在死寂的城市街道上颠簸前行，车灯切开浓稠的黑暗，照出末日后的景象。

破碎的橱窗、翻倒的车辆、散落一地的杂物，还有那些在阴影中一闪而过的蹒跚身影。林深紧握方向盘，手心全是汗。他已有三年没开过这种大型车辆，更别说是在没有路灯、遍地障碍的深夜街道上。

“前方路口右转，”沈聪紧张地查看着从学校带出的纸质地图，手电筒的光在颤抖，“然后直行两公里上外环高架……如果高架还能走的话。”

车厢里异常安静。三十几个学生挤在座位上，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啜泣和沉重的呼吸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时不时瞟向最后一排——王明独自坐在那里，右手被用撕开的校服布条紧紧捆在扶手上。

“他在发烧。”陈薇老师从后排走过来，压低声音对林深说。这位校医的脸色在仪表盘微光下显得惨白，“体温三十八度七，而且还在上升。伤口周围的红色纹路已经蔓延到小臂了。”

林深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王明蜷缩在座位上，浑身发抖，额头上敷着的湿毛巾已经变温。最让人不安的是他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中，瞳孔似乎比正常人放得更大，几乎占据了整个虹膜。

“需要抗生素吗？”沈聪问。

“不知道有没有用。”林深转动方向盘，校车碾过一个倒在地上的交通锥，“如果是病毒或未知病原体，普通抗生素无效。如果是真菌或特殊细菌……”

他没说完。生物学常识告诉他，能如此快速改变宿主行为的微生物，绝不是常规药物能对付的。

“老师……”王明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感觉……很怪。”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什么感觉？”林深尽量让声音平稳。

“能听见……很多声音。”王明闭上眼睛，眉头紧锁，“很远的地方……有东西在动。还有……嗡嗡声，像无线电干扰……但又不是。”

林深和沈聪对视一眼。增强的感官？还是高烧导致的幻觉？

“具体能听到什么方向？”林深追问。

王明艰难地抬起没被捆住的左手，指向东南方向：“那边……有很多‘动静’。不是走路的声音……更像是……振动？”

“距离？”

“不……不知道。”王明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但它们知道我们在这里！它们在……交流！”

话音刚落，车身猛地一震。

不是撞到东西——是从侧面被撞击。林深急打方向盘，校车在空荡的街道上甩出危险的弧度。他看向左侧车窗，心脏几乎停跳。

那个东西又来了。

灰白色的类人生物蹲在一辆废弃轿车的车顶上，距离校车不到五米。它那没有五官的“脸”正对着他们，幽蓝的光点在凹陷处闪烁。然后它再次跃起，这次直接落到了校车侧面，骨刺般的五指深深刺入车身钢板！

金属撕裂的刺耳声响彻车厢。

“它扒在车上了！”赵强从座位上跳起来，抄起一根从学校带出的铁棍。

林深猛踩刹车，试图用惯性把那东西甩下去。但它的骨刺牢牢嵌在钢板里，身体只是晃了晃。更恐怖的是，它开始沿着车侧移动，朝着驾驶室的方向爬来。

“所有人趴下！”林深吼道，同时猛打方向盘，让车身擦着路边的一排护栏驶过。

刺耳的刮擦声持续了三秒。当校车重新回到路中央时，左侧后视镜已经被刮掉，但那东西还在——它用骨刺勾住了车窗边缘，光滑的“脸”贴在玻璃上，距离林深的脸不到三十厘米。

透过玻璃，林深终于看清了那些幽蓝光点的细节：那不是眼睛，更像是某种发光器官，内部有细微的、晶体般的结构在缓缓旋转。光点下方，光滑的表皮上有极细的纹路，像是集成电路板上的微电路。

这不是自然进化出来的生物。

“老师！前面！”沈聪的惊叫声把他拉回现实。

车灯照出前方路况：三辆公交车横在路口，完全堵死了去路。刹车已经来不及——

林深咬牙，猛转方向盘冲向右侧的人行道。校车冲上路沿石，剧烈颠簸，车厢里一片惊叫。挡风玻璃撞碎了路边的一棵小树，树枝和玻璃碴飞溅。

但那个灰白生物被甩掉了。

它从车身上脱离，在空中灵巧地翻身，落在后方二十米处的地面，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校车冲过路口，将它甩在身后。

“甩掉了……”沈聪喘着粗气。

“暂时。”林深从后视镜看到，那东西站起身，却没有追击，只是站在原地“注视”着他们离开。它的行为模式完全不同于感染者——有判断力，会伏击，懂得选择时机。

“它在标记我们。”王明突然说。

所有人都看向他。这个高烧中的男生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抹诡异的、非人的光泽：“它在我的脑子里……留下了声音。嗡嗡的……像频率。”

“什么频率？”林深追问。

王明艰难地摇头：“不知道……但它在找什么东西。它以为……我们中间有那个东西。”

车厢陷入死寂。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轮胎碾压碎片的声响。

林深的大脑飞速运转。标记？频率？寻找某个“东西”？如果王明说的不是胡话，那就意味着：第一，这种新型生物有某种信息素或信号标记能力；第二，它们在特定目标；第三，它们认为目标在车上。

目标是什么？谁？

他的目光扫过车厢里的每一张脸——惊恐的学生，疲惫的老师。还是说……目标根本不是某个人，而是他们携带的某样东西？

从实验室带出的化学品？生物样本？还是……

“地图给我。”林深伸手。

沈聪递过那张皱巴巴的市区地图。林深用一只手驾车，另一只手用手电筒照看。他们现在的位置在城东工业区边缘，距离外环高架还有三公里。但高架很可能已经被车辆堵塞或军方封锁。

另一个选择：穿过老城区，从西郊绕行。距离更远，路况未知，但可能避开主要干道的拥堵和检查点。

“改道。”林深做出决定，“我们不走高架了。沈聪，找一条穿过老城区的路线，要尽量窄的路，大型车辆无法通行的最好。”

“窄路我们这辆校车也难走啊。”赵强提醒。

“但追兵更难走。”林深看了眼后视镜——暂时没有东西跟上，“而且窄路两侧有建筑，可以提供掩护和藏身点。”

沈聪迅速在地图上寻找：“前面第二个路口左转，进入纺织厂家属区。那里都是小巷，但能通到西郊公路。”

“就这条。”

校车拐进一条更窄的街道。两侧是六层高的老旧居民楼，阳台上晾晒的衣服在夜风中飘荡，像一群沉默的幽灵。许多窗户破碎，有些还残留着血迹。

这里的感染者更多。

它们从楼道里涌出，从巷口蹒跚走出，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朝着校车聚拢。林深不得不频繁转弯避让，车速慢了下来。

“它们越来越多了！”一个女生指着窗外尖叫。

的确。短短两百米距离，聚集的感染者从十几个增加到几十个，而且还在增加。它们并不疯狂扑击，而是形成松散的包围圈，缓缓压缩校车的移动空间。

“这不正常，”陈薇低声说，“它们在有组织地围堵我们。”

林深也察觉到了。之前的感染者都是各自行动，现在却像收到了统一指令。他看了眼王明——这个男生正死死盯着窗外，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交流。

“王明。”林深的声音很冷，“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王明缓缓转过头。在昏暗的车厢灯光下，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诡异的暗红色，瞳孔收缩成细小的针尖。

“它们在叫我。”他的声音变了，夹杂着某种非人的、金属摩擦般的音色，“那个白色东西……它在通过我……召唤它们。”

第二节：背叛的代价

车厢里的空气凝固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赵强站起来，铁棍指向王明，“你被感染了！脑子烧坏了！”

“不……”王明试图挣开绑住右手的布条，但身体虚弱，只是徒劳地扭动，“我没有疯。我能听见……能听见所有人的声音。”

他猛地抬起头，暗红色的眼睛扫过车厢里的每一个人：“沈聪在想地图路线……赵强在害怕但装得很勇敢……陈老师在想她家里的药箱还够不够……林老师……”

王明的目光锁定林深，嘴角咧开一个怪异的笑容：“你在想你的女儿。她在城西阳光幼儿园，三楼最里面的教室。你还记得她今天早上说要你买草莓味的酸奶。”

林深的手在方向盘上握紧，指节发白。

“你怎么知道的？”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能听见。”王明重复道，声音里的非人音色越来越重，“不光是你们……还有外面那些东西。它们的脑子在嗡嗡叫，像坏掉的收音机。但那个白色的不一样……它的声音很清晰……它在说……”

他突然剧烈抽搐起来，整个人从座位上滑落，摔在车厢地板上。捆住右手的布条被绷紧，但伤口处开始渗出更多荧光绿色的液体，滴落在车板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腐蚀。

“离他远点！”林深厉声道，同时猛踩刹车。

校车在一栋居民楼前停下。窗外，感染者正在缓慢逼近，最近的已经距离不到十米。

“老师，我们必须走！”沈聪焦急地看着四周。

林深没有动。他解开安全带，走到车厢后排。陈薇想拦住他：“林老师，太危险了！”

“所有人都下车。”林深的命令不容置疑，“沈聪，带大家进这栋楼，找一套高层公寓固守。赵强，你负责开路。”

“那你呢？”

“我处理这里。”林深蹲下身，看着在地上抽搐的王明。

这个曾经的学生已经几乎看不出人形。皮肤下的暗红色纹路像活物般蠕动，从手臂蔓延到脖颈、脸颊。他的右手指甲开始变黑、变长，呈现出角质化的趋势。但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昆虫般的复眼结构，无数个细小的晶状体在虹膜上排列。

“杀……了我……”王明用最后一点人类的意识嘶声道，“它要把我……变成信标……吸引更多……”

“什么信标？”

“频率……”王明艰难地抬起左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白色东西……在我脑子里……种了种子……它在生长……在发射信号……”

林深明白了。那个灰白生物不追击，是因为它不需要追。它已经在王明体内植入了某种东西——也许是孢子，也许是纳米级的信号发生器——现在那东西正在生长、激活，持续发射吸引感染者的信号。

他们成了移动的诱饵。

“怎么取出来？”林深问。

王明惨笑：“取不出……它已经……和神经长在一起……除非……”

他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身体剧烈弓起，捆住右手的布条应声而断。那只手——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完全变异成了狰狞的爪状，五根指骨刺破皮肤伸出，尖端闪着金属般的光泽。

王明从地上弹起，速度快得超乎想象，一爪抓向林深的面门。

林深侧身闪避，爪尖擦过他的肩膀，校服被撕裂，皮肤上留下三道火辣辣的伤口。他顺势后退，从腰间拔出在实验室做的气雾罐——

不是对准王明，而是对准了车窗。

他按下喷射按钮，大量刺激性气雾喷在玻璃上，然后猛地推开逃生窗：“所有人快走！”

学生们在沈聪和赵强的带领下已经陆续下车，正朝居民楼单元门冲去。楼里有几个感染者晃出来，被赵强用铁棍砸倒。

林深最后看了一眼王明——不，现在应该叫“变异体”了。它站在车厢中央，身体还在持续变化，背部隆起，脊椎骨刺破皮肤形成外骨骼。但它没有追击林深，而是转向车头，用变异的爪子开始撕扯驾驶座的仪表盘。

它在找什么？

林深来不及细想，跳出车窗，落地翻滚卸力，然后冲向单元门。最后一个学生刚进去，他闪身而入，赵强立刻关上厚重的防盗门，落下三道门栓。

“上几楼？”沈聪喘着气问。

“至少五楼。”林深按着肩上的伤口，血从指缝渗出，“但要先处理这个。”

他从背包里翻出酒精和纱布，让陈薇简单包扎。伤口不深，但边缘已经开始发麻——是某种神经毒素？

楼道里传来沉重的撞击声。不是来自外面，而是来自楼上。

“楼上也有感染者。”赵强握紧铁棍。

“不止。”林深侧耳倾听。撞击声很有规律，而且不止一处。整栋楼似乎都在发出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墙壁里、管道中爬行。

他们现在在一楼楼道，往上走可能遭遇埋伏，往外走有王明和感染者群。

进退两难。

“老师，看这个。”沈聪指着楼道里的信箱。其中一个信箱门半开着，里面露出一本笔记本的边角。

林深抽出笔记本。塑料封皮，是常见的初中生作业本。翻开第一页，稚嫩的笔迹写着：

“5月17日，妈妈说外面有坏人，不让我去上学。我从窗户看到楼下有人在咬人。”

快速翻页。

“5月19日，停电了。爸爸出去找食物再也没回来。妈妈在哭。”

“5月21日，有人在楼下喊，说去西郊避难所。妈妈想带我去，但楼下那些东西太多了。”

“5月23日，妈妈发烧了。她说她听见声音在脑子里说话。”

“5月24日，妈妈变了。我把她锁在卧室。对不起妈妈。”

“5月25日，白色的人来了。它在楼下站了很久，看着我。我没有开窗。”

“5月26日，我也开始听见声音了。它在叫我开门。我不会开的。”

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笔迹颤抖得几乎无法辨认：

“它在墙里。”

林深合上笔记本，抬头看向斑驳的墙壁。老式居民楼的墙体很厚，但此刻，他确实听到了某种声音——不是撞击，而是细微的刮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混凝土内部钻行。

“笔记本里说的‘白色的人’，是不是我们看到的那个？”沈聪声音发颤。

“可能。”林深把笔记本塞进背包，“这栋楼不安全，我们必须离开。但不是从地面走。”

他指了指楼道尽头的窗户。窗外是相邻楼栋的墙壁，距离不到两米，中间有老式的空调外机架和排水管道相连。

“我们从楼外走，爬到隔壁楼，然后找路下到另一条街。”林深说，“感染者应该不会攀爬，那个白色生物……”

话音未落，整栋楼剧烈震动了一下。

灰尘从天花板簌簌落下。撞击声从上方传来，越来越近——不是下楼，而是从楼上直接向下砸穿楼板！

“它来了！”赵强吼道。

林深当机立断：“砸开窗户！快！”

赵强用铁棍砸碎窗玻璃，清理掉边缘的碎片。外面夜风灌入，带着浓重的腐臭味。

“沈聪第一个，陈老师第二个，女生们跟上，男生垫后。”林深指挥着，“抓紧管道，落脚点在隔壁四楼的空调架上。”

学生们开始艰难地翻窗。第一个女生差点失足，被后面的人拉住。这时，楼上传来楼板被彻底击穿的声音——有什么东西直接从六楼砸到了五楼，现在正朝四楼来。

林深留在最后，一边催促学生加快速度，一边回头盯着楼梯方向。他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让老旧的楼梯震颤。然后，在二楼到一楼的转角处，他看到了它。

不是王明。

是另一个变异体，但更完整、更恐怖。它大致保持人形，但全身覆盖着灰白色的角质外骨骼，关节处有锋利的骨刺突出。它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光滑的曲面——和那个白色生物一样，但更粗糙，像是未完成的作品。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胸口：那里的外骨骼是半透明的，能看到内部有某种器官在搏动，发出幽蓝的微光。

变异体停在转角处，光滑的“脸”转向林深的方向。它没有立刻攻击，而是抬起一只手——那只手已经变异成三根骨刺的形态，和白色生物如出一辙——用骨刺的尖端在墙壁上缓慢划动。

它在写字。

不，是在画符号。林深认出来了：反螺旋DNA，和车库墙上一模一样的符号。

画完符号，变异体发出一串声音——不是语言，而是高低不同的嗡鸣，像在发送某种编码信息。

然后它转身，缓缓走上楼去，消失在黑暗中。

它没有攻击。

为什么？

“老师！快过来！”沈聪在对面窗口喊道。

林深最后看了一眼空荡的楼道，翻身爬出窗户。夜风很冷，他沿着排水管道小心挪动，脚下是二十米高的悬空。隔壁楼四楼的空调架就在眼前，几个学生已经安全落地，正伸手接应他。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空调架时，下方街道传来校车引擎启动的声音。

林深低头看去。

王明——或者说曾经的王明——坐在驾驶座上，那具变异体已经能够勉强操作车辆。它用一只正常的左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完全变异的右爪搭在档杆上。

校车缓缓起步，朝着东南方向驶去。那个方向，正是王明之前说的“有很多动静”的方向。

车顶，一个灰白色的身影蹲伏着。

它抬起头，幽蓝的光点望向林深所在的方向。

然后，校车拐过街角，消失在废墟般的城市深处。

林深爬上空调架，背靠墙壁大口喘气。肩上的伤口在抽痛，大脑在疯狂运转。

不攻击。标记。带走王明和校车。东南方向。

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他们不是目标。至少不是主要目标。那个白色生物和它的变异体仆从在寻找别的什么东西，而王明体内的“种子”让它们误以为目标在车上。

现在它们带走了车，也带走了错误的目标。

他们暂时安全了。

但安全能持续多久？

“老师，”陈薇递过一瓶水，声音疲惫，“我们现在去哪儿？”

林深看向西南方向。城郊，生物科技园区，二十公里。

“继续原计划。”他说，声音在夜风中几乎听不见，“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弄清楚一件事。”

他从背包里拿出那本日记，翻到最后一页。

“它在墙里”，那个孩子写道。

林深看向脚下。这栋楼，这座城市，这片大地。

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苏醒。

而他需要知道，那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