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中队对窗台那点暗绿色污渍的初步检测报告出来了:是一种混合了特定藻类和墙体苔藓的微粒,附着有极少量铁锈和水泥颗粒。老赵在显微镜下比对了很久,得出结论:“这东西不常见。像长期潮湿、少见阳光的墙角根部才会长的混合苔藓,而且这铁锈……不是普通水管锈,更像是某种老旧金属框架,比如老式窗户、消防梯或者通风管道外部的防护网,长期受潮腐蚀后脱落的碎屑。”
“也就是说,凶手可能来自,或者经常接触有这种环境的地方?”林涛记录着。
“或者他翻越了有这种结构的外墙进入现场。”姜星补充道,“四楼窗外没有阳台,只有一条不到二十公分宽的水泥装饰沿。外墙是光滑瓷砖,没有水管或梯子。如果凶手是从窗外侵入或离开,他必须身手不错,而且对楼体结构很熟悉,知道哪里能落脚。”
“你是说蜘蛛侠?”陈国华没好气地捏着那张装在证物袋里的剪报纸条,“比起这个,我更关心这个!公开挑衅!媒体要是知道,压力就顶破天了!”纸条上的剪报来自《临江晚报》和《都市快讯》,都是过期报纸,来源难以追溯。技术组正在尝试还原指纹和纸张来源,但希望渺茫。
社会关系排查毫无进展。房东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只知道租客叫“张建民”,一年前通过中介租的房子,押一付三,现金交易,从不拖欠,沉默寡言。中介早已倒闭,记录缺失。邻居们众口一词:没见过他带人回家,早出晚归,不知道做什么工作。手机号码是预付费的不记名卡,最后信号消失在三天前,位置在城西的工业区附近。
“张建民”成了一个幽灵。指纹在数据库里没有匹配。全国人口信息库里倒是有十几个同名同姓的,但年龄外貌粗略比对,没有一个吻合。死者像是凭空冒出来,又凭空被抹去。
“查他身上的东西!”陈国华在案情分析会上拍桌子,“衣服牌子、内裤标签、哪怕他吃的最后一顿饭是什么!给我挖!”
散会后,林涛递给姜星一杯浓茶:“别在意,陈队就那脾气。压力大。你上午说的那些……挺玄乎,但也不是没道理。至少那植物碎屑,是个方向。”
姜星看着白板上寥寥无几的信息和那张触目惊心的现场照片。“林哥,凶手留纸条,不是为了挑衅警方那么简单。”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确认。”姜星用笔虚点着纸条照片上的“有罪者当受罚”,“他在宣告他的行为具有正当性。他需要观众,甚至需要……某种认可。警方作为秩序代表,是他最重要的‘观众’之一。我们的困惑、忙碌、甚至愤怒,都是他仪式的一部分。”
林涛若有所思:“变态?”
“是高度秩序感的变态。”姜星说,“他的愤怒是冷的,行动是精确的。毁容是‘抹去’和‘贬低’,割喉是高效处决。他在执行一套自己的‘法律’。‘张建民’触犯了他认定的‘罪’。我们需要知道,在凶手的世界观里,‘罪’是什么。”
“仇杀?情杀?财杀?”
“都有可能,但更像‘规则破坏者’被杀。”姜星想起前世经手过的一些连环杀手和偏执型案犯,“凶手可能生活在一个他自认为纯净、有序、讲规则的环境或心理空间里。‘张建民’的某种行为,污染了他的空间。”
会议室门被推开,陈国华沉着脸走进来,手里拿着份报告:“姜星,你跟我来。”
局长办公室。烟雾缭绕。除了分局长,还有市局刑侦支队的一位副支队长在场,面色凝重。
“小姜同志,你的档案我看过,警校成绩优秀,心理评估分数很高。”分局长开口,“陈队汇报了你在现场的……一些分析。现在没有更多线索,你的分析,不管怎么来的,提供了一个角度。市局领导指示,限期破案,压力很大。”
副支队长接过话头,目光锐利:“我们需要侧写,更详细的侧写。不是笼统的性格描述,是能指导侦查方向的具体画像。你能做吗?”
姜星沉默了几秒。他知道这既是机会,也是巨大的风险。侧写不是算命,基于有限信息做出的推断,可能正确,也可能将调查引入歧途。
“我需要更多现场细节,包括技术中队的完整报告、现场所有照片、尤其是尸体面部创伤的特写和深度测量数据、现场物品的摆放角度、门窗开合状态的精确记录。还有,我想再去一次现场,在同样的时间段。”姜星平静地说。
“可以。”副支队长很干脆,“陈队,你协调,给他权限。但记住,”他看向姜星,“任何推断,必须有依据,并且需要其他证据验证。警队不讲虚的。”
“明白。”
当天深夜,十一点。雨停了,但空气依旧湿冷。姜星独自站在“张建民”的公寓里。现场已经初步清理,但血迹的轮廓依然刺眼。他没有开灯,只借助楼道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和手中的强光手电。
他模拟着凶手的动线。进门,可能有过短暂的交谈或对峙?死者是仰面倒地,颈动脉被从左至右割开(基于伤口方向和喷溅血迹),凶手是右手持刀,站在死者正面或稍侧位置,突然发难。一刀,干脆利落。然后,凶手走到死者头部附近,蹲下或跪下,开始毁容。
姜星用手电光仔细照射地面。那片被擦拭过的区域……他趴下来,几乎贴到地面,从极低的角度观察。在特定角度的光线下,能看到极其模糊的、几乎被完全擦掉的鞋印纹理边缘,非常细微,不是常见的鞋底花纹。
凶手擦拭了这块地方,为什么?这里有什么他必须清除的东西?不是血迹,血迹到处都是。可能是他跪地时膝盖压到了什么?或者……有什么东西掉在这里被他捡走了?

姜星的目光移向窗户。他小心地探身出去。冰冷的风灌进衣领。下方是黑洞洞的地面,远处是零星灯火。他用手电照射窗台外侧和下方墙壁。在窗户下方约半米处,一个向外微微凸起、承托空调外机的水泥板上,他发现了半个非常模糊的鞋印,鞋尖朝外。旁边还有一点刮擦痕迹。
凶手是从这里离开的?从四楼窗户,跳到这个不足半平米的狭窄水泥板上,再往下?风险极大。或者,他先从这里上来?
姜星将手电光对准水泥板旁边的外墙。在砖缝和苔藓之间,他发现了几缕极细的、深蓝色的纤维,挂在粗糙的水泥边缘。他小心地用镊子取下,装入证物袋。
回到屋内,他再次审视那些面部伤口的特写照片。乍看杂乱无章,但看久了,配合法医测量的创口深度和角度数据,姜星发现了一些规律:伤口虽然多,但集中在颧骨、鼻梁、嘴唇和额头这些凸显面部特征的部位。眼睛没有被破坏。伤口的走向,大多数是由上至下、由左至右(面对尸体),符合右利手凶手的习惯。但有几道伤口,角度有些别扭,像是凶手在调整姿势或情绪爆发时留下的。
他的“侧写之眼”再次被触动。那种冰冷的愤怒在毁容阶段变得稍微“热”了一些,掺杂进一丝焦虑?为什么焦虑?是时间?是怕人发现?还是对“作品”不满意?
“规则……审判……抹去……”姜星喃喃自语。凶手在抹去死者的“社会面孔”(身份),同时也在施加“刑罚”(毁容)。死者的“罪”,很可能与“伪装”、“欺骗”或“冒犯他人尊严/身份”有关。
手机震动,是林涛发来的信息:“查了张建民最后手机信号消失的城西工业区那片,有几个小工厂、废品收购站和一个……市殡仪馆的老旧设备仓库。”
殡仪馆?仓库?
姜星心头一动。那种需要严谨、细致、甚至与“清理”、“修复”相关的工作……长期接触死亡、寂静、老旧金属设备的环境……
暗绿色的苔藓,潮湿的墙角,锈蚀的金属框架。
他立刻拨通林涛电话:“林哥,重点查那个殡仪馆仓库,特别是工作人员,还有能接触到那个仓库的外部人员。年龄三十以上,性格内向,工作认真甚至刻板,可能有洁癖或特别注重秩序,单身或家庭关系疏离,最近可能请过假或行为有异常。”
“你确定?这指向性太强了。”
“不确定,但值得查。凶手熟悉老旧建筑结构,能攀爬,心理素质极强,生活工作环境可能相对封闭且与‘终结’、‘整理’的概念相关。殡仪馆仓库,符合很多要素。先秘密排查,不要打草惊蛇。”
挂掉电话,姜星重新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凶手,你是在那里吗?在某个寂静的、布满锈蚀金属和潮湿苔藓的角落里,准备着下一次“审判”?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手机又响了,是陈国华,声音带着压抑的急怒:“马上归队!又发现一具尸体! 同样的手法!”
姜星的心猛地一沉。
这么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