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现场在城北,一个九十年代建成的工厂家属区,同样是待拆迁区域。死者是一名独居的退休钳工,名叫吴建国,六十二岁。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十一点到今天凌晨一点之间。同样是雨夜。
但这一次,现场有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升级”。
吴建国的房子在一楼,带个小院。致命伤依然是干净利落的割喉,面部被毁容。但不同于“张建民”案现场的相对“随意”,吴建国的尸体被摆正了姿势,平躺在一张旧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脸上虽然血肉模糊,但能看出凶手似乎试图“整理”过伤口边缘?不,不是整理,是某种标记——在死者被划烂的额头正中,用刀尖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一个圆圈,里面有个倒置的“V”,像是简陋的箭头指向下方。
房间被仔细打扫过,地面有被拖把擦拭的痕迹。然而,在客厅角落一盆半枯的绿萝花盆泥土里,技术员发现了一张新的剪报纸条,折叠得很整齐,插在土中,像一个小小的墓碑。
纸条上的字依然是剪贴,但更简洁,也更让人心惊:
「清理。第二个。」
“清理……”陈国华脸色铁青,“他把杀人叫清理!”
更令人震惊的发现来自技术中队。在两个现场分别提取到的微量生物检材(包括窗台的污渍、吴建国家花盆边沿的一枚模糊指纹的一部分,以及姜星新发现的深蓝色纤维上附着的极微量皮屑)进行了初步的DNA比对。结果令人难以置信——与数据库比对,显示出一个高度关联的匹配对象。
“这不可能!”老赵拿到初步报告时,手都在抖,“这……这肯定是污染或者哪里出错了!”
“是谁?”陈国华抢过报告,只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头看向老赵。
报告上显示的关联对象姓名是:孙德海。
孙德海,五十八岁,临江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隶属市局)资深法医助理,在老赵手下工作过多年,三年前因身体原因调到后勤档案室,几个月后即将退休。为人谦和、细致、沉默寡言,在局里口碑很好,甚至多次获得嘉奖。他经手过的检材无数,理论知识扎实,极其注重程序和细节。
一个理论上最不可能犯罪的人,一个最懂得如何避免留下证据的人。
“他的DNA怎么会出现在两个命案现场?”副支队长已经赶到,声音严厉,“老赵,你解释一下!”
“我……我不知道!”老赵急得满头汗,“孙师傅他……他最近清闲,确实有时候会去技术室帮忙整理器材,或者指导新人。但这两个现场的检材,提取、封装、送检流程都是规范的,就算他有接触,也绝不可能污染到这种直接关联的程度!除非……”
“除非他就是凶手。”陈国华一字一顿地说。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这个结论太过冲击,也太过顺理成章。懂得解剖、熟悉警方办案流程、心理素质过硬、性格符合侧写(严谨、内向、注重秩序)、年龄符合、甚至工作环境(技术所、档案室)也符合“封闭、与终结相关”的描述。最重要的是,DNA关联。
“立刻控制孙德海!”副支队长下令,“但要秘密进行,先以配合调查其他事情为由,带回局里问话。注意他的反应,同时申请搜查令,搜查他的家和私人场所。”

“那姜星的侧写……”林涛忍不住开口。姜星之前推断的凶手画像,与孙德海有很大重叠,但似乎也有些微差别。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看着报告的姜星。
姜星眉头紧锁,反复看着报告和现场新照片,尤其是那个刻在额头上的符号。“陈队,副支队长,我觉得……有点太‘顺’了。”
“什么意思?DNA证据指向他,这还不明显?”陈国华问。
“就是太明显了。”姜星抬起头,眼神锐利,“凶手在现场表现出极高的反侦查意识,擦拭痕迹,谨慎选择目标和时间,用剪报纸条这种难以追踪的方式沟通。他会把自己的DNA留在两个关键现场的微量检材上?尤其是吴建国案,现场被打扫过,却偏偏在花盆边沿留下半枚可能关联的指纹?这不符合他之前表现出的谨慎。”
“也许他疏忽了?或者第二次作案时心态有了变化?”林涛说。
“有可能。但那个符号,”姜星指着照片上额头刻痕,“是什么意思?第一次没有。这是一种进化,还是一种特定的标记?如果孙德海是凶手,他的动机是什么?‘张建民’和吴建国,一个身份不明的中年男人,一个退休老钳工,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又怎么能同时触怒一个即将退休、生活平静的老法医助理,让他以‘审判’和‘清理’的名义连环杀人?”
“这需要审讯和进一步调查才能知道。”副支队长说,“但DNA是目前最硬的线索。姜星,你的怀疑有道理,但侦查要讲证据。先控制孙德海,同时不排除其他可能,双线进行。”
命令下达。一组人前往市局档案室“请”孙德海。另一组人,包括姜星和林涛,拿到了孙德海的家庭住址和搜查令。
孙德海住在城西一个老旧的单位小区,距离殡仪馆仓库不算太远。房子在一楼,带个小院,整洁得过分。院里没有植物,水泥地扫得一尘不染。屋里更是如此,家具老旧但擦拭得光亮,所有物品摆放得横平竖直,像军营。
搜查很快有了发现。在书房一个上锁的抽屉里(警察很容易就打开了),发现了几本陈旧的解剖学笔记、一些现场照片的复印件(都是经手的旧案,符合规定)、几把保养得极好的各种型号的手术刀和剪刀(他解释是个人收藏和以前工作用的),以及——一叠整齐的《临江晚报》和《都市快讯》的过期报纸,日期跨度近一年。
剪报纸条的来源,似乎找到了。
技术员在卫生间下水道口边缘,提取到一点可疑的暗绿色污渍,等待化验。在卧室衣柜深处,一个旧工具箱里,发现了一套深蓝色的工装服,袖口有磨损,颜色与姜星发现的纤维相似。衣服洗得很干净,但技术员还是尝试提取微量残留。
孙德海被带到分局时,表现得出奇平静,甚至有些茫然。“领导,这是怎么了?我有什么能配合的?”
审讯室里,陈国华亲自上阵。
“孙师傅,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你在哪里?”
“在家睡觉。我一个人住,没人证明。”
“有人看到你晚上出门吗?或者,你的电话、网络有什么活动记录?”
“我睡觉早,一般不玩手机。网络……我不太懂这些。”
“认识张建民吗?或者吴建国?”
孙德海摇头,眼神困惑:“不认识。这两个名字……是最近案子的死者吗?我在局里听说了,太惨了。凶手抓到了吗?”
陈国华盯着他,突然抛出炸弹:“我们在两个命案现场,发现了你的DNA痕迹。你怎么解释?”
孙德海愣住了,足足有五六秒钟,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僵硬了。然后,他猛地站起来,声音第一次有了起伏:“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怎么会去那种地方!我……我一直本本分分!是不是弄错了?肯定是检材弄混了!我以前在技术室,经手那么多……”
“坐下!”陈国华喝道,“你的家里发现了大量过期报纸,与凶手使用的剪报来源一致。还有深蓝色工装、可疑的污渍。孙德海,坦白从宽!”
孙德海颓然坐回椅子,脸色惨白,双手微微发抖:“报纸……我是有看报习惯,攒一些。工装是以前发的,没舍得扔。污渍……我不知道什么污渍。我没有杀人!我为什么要杀人?我马上就能平安退休了!”
他的震惊、恐惧、委屈,看起来不像伪装。但资深刑警都知道,有些高智商罪犯的表演能力足以骗过测谎仪。
与此同时,姜星和林涛正在孙德海家小区外围走访。一个在小区门口下棋的老头听说警察打听孙德海,撇撇嘴:“老孙啊?人挺和气,就是有点怪。特别爱干净,见不得乱。前几天好像跟收废品的吵了一架,说人家把他分类好的垃圾弄乱了。哦,对了,他好像挺喜欢晚上出去溜达,说是散步,有时候回来挺晚。”
“具体什么时候?”
“说不准,一两个礼拜前吧,有天下雨,挺晚了,我关窗户看见他打伞出去,快十二点才回来,身上好像还有点湿泥。”
时间点微妙。
姜星走到小区一个僻静的角落,那里堆着一些建筑垃圾和废弃家具,墙角潮湿,长着青苔。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在几块破损的红砖旁边,他发现了一点被踩踏过的、与第一现场类似的暗绿色混合苔藓。
孙德海鞋底可能沾过这个。但这里离他家很近,不能直接证明什么。
林涛接了个电话,脸色变得古怪,走到姜星身边,压低声音:“技术所紧急复核。那边说……孙德海的DNA样本,在数据库里的标识码,和从现场检材扩增比对出的那个……似乎存在一点微小的、不正常的重复片段标记,像是……像是有人用他的原始DNA数据,在计算机比对系统中进行了某种人为的模拟匹配干预,但做得非常高明,常规复核几乎发现不了。是市局一个负责数据库维护的年轻技术员,在核查流程时偶然发现的数据异常。”
姜星猛地抬头。
人为干预?模拟匹配?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意味着——DNA证据可能被伪造或篡改了。有人想把嫌疑引向孙德海!
那么,真正的凶手是谁?谁能接触到DNA数据库并进行如此专业的篡改?谁又如此了解孙德海的生活习惯、拥有他的DNA样本(这并不难)、甚至可能故意将某些物证(如报纸、工装)的线索指向他?
凶手,就在警方内部?或者,与警方内部有密切联系?
寒意,顺着姜星的脊椎爬升。
而此刻,审讯室里,面对陈国华步步紧逼的孙德海,在极度的压力和混乱中,突然抬起头,眼神变得有些空洞,喃喃地说了一句:
“‘清理’……是的……有些东西太脏了……就该清理掉……”
陈国华精神一振:“你说什么?什么该清理掉?”
孙德海却仿佛惊醒,猛地摇头:“不……不是我说的……我……我有时会胡思乱想……我没有杀人!真的没有!”
他的表现,越发可疑,也越发扑朔迷离。
真假虚实,线索交错。DNA证据的疑云,孙德海诡异的话语,内部可能的黑手……案件陡然转向一个更加黑暗复杂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