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近,城市的喧嚣安静得可怕,只剩下霓虹灯不停地闪烁。我再次踏上槐荫路,这一次,感觉截然不同,没有月光,只有远处街灯投来的微弱光晕,勉强勾勒出建筑扭曲的轮廓。
风穿过空置的门窗,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往生斋”那两扇老旧的本制店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点摇曳的、昏黄的光,不是电灯,更像是烛火。空气中弥漫的香烛和纸钱味道,比白天浓烈了数倍,甜腻中带着一股陈腐气。
我推门而入。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而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店内比想象中要深,也更拥挤。两侧货架直抵天花板,堆满了成捆的纸钱、金元宝、各种颜色的纸衣纸鞋,以及形态各异的纸扎人童男童女。
白天见过的那个老头,正坐在柜台后面。一盏小小的油灯放在柜台上,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将他布满皱纹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更添几分诡异。他手里依旧拿着那把破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但扇出的风似乎并不能驱散屋内的闷热,反而带来一丝阴冷。
“来了。”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扫过我,最后落在我手中握着的、装着布条的小布袋上。“东西都备齐了?”
“备齐了。”我将布袋、一个装着清澈露水的小瓷碗放在柜台上,然后取出随身带的采血针,刺破左手食指指尖,挤出一滴鲜红的血珠,滴入瓷碗。
老头看了看碗里的血水,又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的、从我身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凶煞之气,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像是满意,又像是怜悯。
“跟我来。”他站起身,佝偻着背,端着那盏油灯,颤巍巍地走向店铺深处。我紧随其后。
穿过堆满纸扎的货架,后面竟然还有一个小天井。天井不大,四面被高大的墙壁围住,不见天日,地上铺着青石板,中央放着一张低矮的黑色方桌,桌上空无一物。天井里的空气比店内更加阴冷潮湿,仿佛能拧出水来。
“把东西放桌上。”老头示意。
我将布袋和小瓷碗放在黑桌正中央。
老头将油灯放在桌角,然后从怀里摸出三根暗红色的、比寻常线香粗壮不少的香,就着油灯点燃。一股奇异的、带着腥甜和腐朽混合气味的烟雾袅袅升起,这香味闻之令人头晕目眩。
他将三根香分别插在桌子的三个方位,形成一个简单的三角香阵。然后,他退后两步,站在我侧后方,用蒲扇指了指桌子:“站到桌子对面去,凝神静气,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出声,别乱动。等我叫你,再把你的血滴在布条上。”
我依言走到桌子对面站定,屏住呼吸,将全身的感知提升到极致。罗盘在我口袋里微微震动,显示此地的能量正在急剧变化。
老头开始用一种极其古老、拗口的方言低声吟唱起来,语调古怪,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命令。他手中的蒲扇随着吟唱轻轻挥动,带起那奇异的香烟,在空中扭曲盘旋。
随着他的吟唱,天井里的温度骤然下降,墙壁上甚至开始凝结出细密的水珠。插在桌上的三根红香燃烧得极快,香头亮得诡异,烟雾也越来越浓,渐渐将整个黑桌笼罩。
突然——
呜——!
一阵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啸,毫无征兆地在我脑海中炸响!这声音充满了痛苦、怨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疯狂!
与此同时,我放在桌上的那个小布袋,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里面的布条仿佛活了过来,左冲右突,想要挣脱布袋的束缚!
桌面上的烟雾剧烈翻涌,隐约凝聚成一张扭曲、痛苦的人脸,正是我在废弃铁路旁感知到的那个横死鬼的模样!它张大着嘴,发出无声的咆哮,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就是现在!血!”老头的声音尖利地响起,打破了吟唱。
我没有犹豫,立刻伸手蘸向瓷碗中混合了我指尖血的无根水。指尖触碰到冰冷液体的刹那,一股强烈的牵引力从翻涌的烟雾人脸中传来!
我迅速将沾血的手指,隔空点向那剧烈抖动的布袋!
嗤!
仿佛冷水滴入滚油,一声轻微的爆响。
蘸着血水的手指与布袋接触的瞬间——不,是与我附着在布袋上的意念,以及布袋内布条蕴含的横死鬼怨念接触的瞬间——
我眼前的景象猛地扭曲、破碎!

不再是往生斋的天井,而是一片冰冷的黑暗,只有脚下一条模糊不清、蜿蜒向前的小路,通向无尽的迷雾深处。小路两旁,是影影绰绰、扭曲蠕动的黑影,发出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哭泣和狞笑。
阴路!
老头所谓的“问路”,竟然是强行以横死鬼的怨念为引,以我的凶煞之血为祭,短暂地打开了一条通往阴界的缝隙!
而几乎在这条阴路显现的同一时刻,一股远比那横死鬼强大、精纯百倍的阴冷气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迷雾深处猛地扑来!它的目标明确无比——并非那条阴路,也非作为引子的横死鬼怨念,而是我!是我身上那“天煞孤星”的命格气息!
这东西……是被我的命格吸引来的!老头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问路,他是用这种方法,来“钓”更厉害的存在!或者说,来测试我的命格到底能引来什么!
我心中警铃大作,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周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
眼看那股恐怖的阴冷气息就要冲破阴路的界限,扑到我的面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啪!啪!啪!
清脆的、有节奏的敲击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无比清晰,仿佛就在耳边!是铁轨!是那个红衣小孩敲击铁轨的声音!
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穿透了阴阳的界限,直接响彻在这条短暂的阴路之上!
那股扑向我的恐怖气息猛地一滞,仿佛遇到了某种天敌或禁忌,发出一声充满惊惧的嘶鸣,竟然后退了!它不甘地在迷雾边缘盘旋了一下,最终迅速消散退去。
与此同时,眼前的阴路景象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寸寸碎裂,烟雾消散,那张扭曲的鬼脸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连同那个小布袋一起,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桌上的三根红香,也瞬间燃烧殆尽,香灰洒落。
天井内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只有那盏油灯的火苗还在微微跳动,但光芒似乎黯淡了许多。
我浑身被冷汗湿透,心脏狂跳,几乎脱力。刚才那一瞬间,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比面对任何凶煞都要恐怖!
我猛地转头,看向柜台方向的老头。
他依旧佝偻着站在那里,但脸上的表情不再是之前的诡异或高深莫测,而是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哆嗦着:
“敲……敲轨人……你……你竟然惊动了‘敲轨人’?!”
敲轨人?那个红衣小孩?
老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连连后退,撞到了后面的货架,引得纸扎一阵晃动。
“不可能……怎么会是它……它已经几十年没出现过了……”老头喃喃自语,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从之前的审视、利用,变成了深深的忌惮,甚至是一丝……敬畏?
“它是什么?”我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沉声问道。
老头猛摇头,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别问!我不能说!小子……不,这位……阁下,你的路,老朽指不了,也不敢指了!那‘断命石’的线索,老朽只知道,下一个可能出现的地方,跟‘水’有关,很大的水……江河湖海之类……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你走吧!快走!”
他像是赶瘟神一样,连连挥手,甚至不敢再看我一眼。
我知道,从他这里再也问不出什么了。敲轨人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也让他对我避之不及。
我深深看了这神秘的往生斋最后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走出店门,槐荫路依旧死寂。第七个路灯杆下,那片灰色的光晕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一点点。
敲轨人……水……
新的线索出现了,但谜团却更深了。
那个两次在关键时刻出现的红衣小孩,究竟是谁?是敌是友?它和我的命格,又有什么关联?
而爷爷在地狱深处,还能支撑多久?
我看着城市尽头那模糊的天际线,感到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方向,似乎隐约指向了有水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