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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伪经》第一卷·第一章：布景世界
第一节：图书馆里的最后一页
陆仁甲死在三十二岁那年的一个星期四下午。
死因是过度呼吸引发的急性心衰，在城南图书馆三楼东侧哲学区的第七排书架尽头。监控录像显示，他倒下时手里还攥着一本《庄周梦蝶新解》，书页摊开在第二百零七页，上面用红笔画着一行字：
“吾丧我，乃见真吾。”
这句话后来被写进他的死亡证明备注栏，法医看了一眼说：“读书读魔怔了。”
但陆仁甲知道不是。他知道自己不是“猝死”，是被选择的。在那个最后的瞬间，他看见了图书馆里其他人都看不见的东西——空气里浮动的金色文字，像舞台上的提词器，一行行刷过他的视野：
【检测到适配灵魂：陆仁甲，编号7301】
【现实锚点薄弱度：94.7%（符合标准）】
【社会连接指数：11.3%（孤岛型人格）】
【潜意识渴望度：89.2%（强烈逃避倾向）】
【正在接入叙事层……5%…20%…】
然后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不是通过耳朵，是直接在大脑皮层响起的、温润如泉水的女声：
“陆仁甲，你想换个活法吗？”
这个问题他想了三十二年。从小学被同学叫“路人甲”开始，从大学面试被刷开始，从相亲第七次失败开始，从每个深夜在出租屋里数着天花板裂缝开始。
但他没想到，答案来得这么突然。
“想。”他用尽最后力气说。
不是对命运的抗争，只是习惯性的顺从。像每次被要求加班时说的“好的”，像每次被插队时说的“没关系”。他的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温顺的退让。
【接入完成】
【欢迎来到：千面剧场】
【您的第一个角色：假皇帝灵魂（龙套级）】
【剧本：《真假皇帝笑传》8人版】
【任务：完成演出】
【失败惩罚：角色归档】
【特别提示：请勿在非台词时间说出剧本外内容】
金色文字炸成光点，吞没了整个世界。
陆仁甲最后的意识是：原来死前的幻觉这么具体。
他错了。
第二节：床单、舞台与十二岁的自己
醒来时，陆仁甲发现自己披着一条白色床单。
不是医院的病床单，是那种小学元旦联欢会上用的、洗得发灰的旧床单，用两个衣夹在脖子后面打了个潦草的结。他站在舞台上，聚光灯烤得额头冒汗，台下黑压压坐满了人。
不，不是“人”。
是影子。
陆仁甲眯起眼，努力适应光线。观众席上的面孔模糊不清，像隔着毛玻璃看人。但前排有几个身影异常清晰——那是几个孩子，穿着二十年前的校服款式，红领巾系得一丝不苟。
最中间那个男孩，低着头在膝盖上写作业。
陆仁甲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那是十二岁的他自己。
1999年，城南小学元旦联欢会，他因为紧张忘词，在《真假皇帝笑传》小品里僵了整整三十秒。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社交性死亡，此后二十年，每次站上超过三个人的场合，膝盖就会自动发软。
而现在，他回到了这个舞台。
扮演同一个角色。
“我操。”他轻声说。
话音刚落，一股电流般的刺痛从脊椎窜上大脑。视野边缘跳出一行红色警告：
【违规警告：非台词时间发言】
【处罚：轻微痛觉刺激】
【剩余违规次数：2/3（第三次将触发强制矫正）】
陆仁甲愣住了。这不是梦。至少梦里不会这么有条理地惩罚你。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他的特长。在图书馆工作十年，他见过太多混乱的书籍被重新归类上架。现在，他需要把自己混乱的认知也整理一下。
首先，他“死”了，或者没死透。
其次，他进入了一个“剧场”，要扮演角色。
最后，有规则，违反会被惩罚。
逻辑清晰，就像图书分类法：A哲学、B宗教、C社会科学……
台下传来窃窃私语。那些模糊的观众开始交头接耳，声音嗡嗡作响，听不清内容，但能感觉到不耐烦。十二岁的陆仁甲抬起头，看了舞台一眼，又低头写作业——他在背英语单词，陆仁甲记得，那天下午有英语小测。
时间在流逝。
按照记忆中的剧本，此刻他应该念出台词：
“大家好——！我是假皇帝的灵魂啊——！”
但陆仁甲的喉咙像被水泥封住了。三十二年的社交恐惧在此刻达到顶峰，汗水浸透了内衣，白色床单开始贴在背上。
【台词提示】
【倒计时：10秒】
【9秒】
【8秒】
红色数字在视野中央跳动，像炸弹倒计时。
陆仁甲闭上眼睛。
他想起图书馆里那本书上的话：“吾丧我，乃见真吾。”
如果“我”已经死了，那站在这里的是谁？
一个角色。
一个叫“假皇帝灵魂”的角色。
既然如此，那就演吧。反正他这辈子，不一直在演一个叫“陆仁甲”的角色吗？
“大家好——！”
声音冲出喉咙，比他想象的更大、更凄惨。是哭腔，剧本要求的哭腔，但他不需要演——恐惧已经让他的声音自然颤抖。
“我是假皇帝的灵魂啊——！”
台下安静了一瞬。
然后，掌声响起。
不是热烈的掌声，是那种礼节性的、稀稀拉拉的掌声。但足够让陆仁甲活过来。他睁开眼睛，看到十二岁的自己终于放下了笔，正抬头看着他，脸上有种奇怪的表情——不是嘲笑，是……困惑？
【台词契合度：91%】
【奖励：存在度+0.1%】
一行金色小字浮现又消失。
存在度？陆仁甲捕捉到这个陌生词汇。但他没时间细想，因为剧本在推着他往前走。
按照记忆，接下来他应该说：“别笑我像掉地上的白毛巾！我死得比窦娥还冤！”
但就在他要开口时，他看见了。
舞台侧幕，站着另一个人。
一个穿着黄色T恤、脸上贴着棕色卡纸碎毛的男生，手里拿着一把扫把——上面用红彩笔画了三圈条纹。那是“孙悟空”的道具。
那个男生也在看他。
眼神不对。
那不是演员入戏的眼神，是和他一样的、惊恐而迷茫的眼神。
四目相对的瞬间，男生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
“你也是？”
陆仁甲的心脏狂跳起来。
但他没敢回应。红色警告的刺痛感还残留在大脑皮层。他只是按照剧本，继续说出台词：
“别笑我像掉地上的白毛巾！我死得比窦娥还冤！”
台下传来几声轻笑。这次清晰了些，陆仁甲听出那是成年人的笑声，夹杂着几个孩子的哄笑。十二岁的自己没有笑，他在皱眉，像在努力理解什么。
陆仁甲一边说着剧本里的台词，一边用余光观察那个“孙悟空”。
男生大约二十五六岁，身材挺拔，是那种在人群里会被多看两眼的类型。但此刻他弓着背，像被无形的重量压着。他手里那把扫把在微微颤抖。
“想当年我费尽心机抢了真皇帝的江山，结果才享了三天福，就被一只毛脸猴子一棒子敲死了！”
念到“毛脸猴子”时，陆仁甲故意看向“孙悟空”。
男生明显僵了一下。
然后，陆仁甲看见了更不可思议的事。
在男生头顶，浮起一行半透明的文字：
【沈不言·编号7302】
【角色：孙悟空】
【觉醒值：3%】
【存在度：99.7%】
文字只出现了两秒就消散了。
但陆仁甲记住了。
编号7302。沈不言。觉醒值。存在度。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疯狂的可能性：他不是唯一的“穿越者”。
“现在只能飘来飘去当‘空气净化器’！”
这句台词原本应该用夸张的哭腔，但陆仁甲说得异常平静。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如果沈不言也是穿越者，那其他人呢？这个8人小品里，还有多少“真人”？
按照剧本，接下来“假皇帝灵魂”要凑近观众说悄悄话，然后退场。第一幕结束。
陆仁甲决定做一个实验。
他踮起脚，像剧本要求的那样“飘”到舞台边缘，凑近前排观众。聚光灯跟着他移动，在观众席上划出一道光柱。
光柱扫过十二岁的自己。
那一刻，陆仁甲看见了男孩课本上的字——不是英语单词，是密密麻麻的、重复书写的一句话：
“我不是我”
写满了整页纸。
男孩突然抬起头，看向陆仁甲。眼睛黑得深不见底。
然后他笑了。
那不是孩子的笑，是某种洞悉一切、带着怜悯的笑。
陆仁甲寒毛倒竖。
【警告：检测到异常观测者】
【建议：立即回归剧本】
金色警告闪烁。
陆仁甲本能地后退，按照剧本说出台词：
“想知道我咋作死的？往下看，保证笑到你肚子疼！”
然后他应该白床单一甩，跑下台。
但他多做了一个动作。
在转身的瞬间，他用口型对侧幕的沈不言说：
“后台见。”
他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懂。不知道这会不会触发惩罚。但有些风险必须冒。
白床单甩出一个夸张的弧度，陆仁甲小跑着冲下舞台。聚光灯从他身上移开，投向舞台中央——第二幕要开始了。
第三节：幕后的真相
舞台后方是一个简陋的化妆间，其实只是用三合板隔出来的小空间，墙上贴满了历年演出的照片。陆仁甲冲进来时，里面已经有三个人。
沈不言靠在墙上，脸色苍白。另外两个，一个是穿着朴素外套的“真皇帝”，一个是披着浴巾、戴着纸皇冠的“假皇帝”。
三人同时看向他。
空气凝固了五秒。
“编号？”沈不言先开口，声音沙哑。
“7301。”陆仁甲说。
“真皇帝”长出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7303。”
“假皇帝”摘下皇冠，露出一张圆脸，大概三十出头，额头全是汗：“7304……我操，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在加班吗？”
陆仁甲快速扫过三人头顶。
沈不言头上浮现：
【觉醒值：5%】
【存在度：99.5%】
下降了0.2%。陆仁甲注意到，觉醒值从3%涨到了5%。
“真皇帝”头上：
【陈实·编号7303】
【觉醒值：2%】
【存在度：99.9%】
“假皇帝”：
【吴昊·编号7304】
【觉醒值：1%】
【存在度：100%】
“所以我们都死了？”吴昊（假皇帝）抓着自己的头发，“还是集体幻觉？我昨晚确实通宵了……”
“不是幻觉。”沈不言说，“我试过了。”
他举起右手，手背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正在渗血。
“在台上，我说错了一句台词——把‘俺老孙去也’说成了‘我去也’。然后……”他顿了顿，“就像被电击了一样，全身麻痹了半秒。而且你们看。”
他指向自己的状态栏：
【违规次数：1/3】
“我也有。”陆仁甲说，“我说了句‘我操’。”
“我……我刚才在台上差点摔倒，扶了一下椅子，”“真皇帝”陈实小声说，“然后眼前就跳了个警告，说‘动作不符合角色设定’。”
四人沉默。
化妆间外传来台上的声音——第二幕开始了。“唐僧”和“沙和尚”正在对戏，声音透过薄薄的三合板传进来，带着一种诡异的空洞感。
“规则很明确。”陆仁甲先打破沉默，“我们要完成演出。违反规则会被惩罚，三次强制矫正——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不想试。”
“失败惩罚是‘角色归档’，”沈不言说，“你们看到了吗？”
三人点头。
“归档是什么意思？”吴昊问，“淘汰？抹杀？”
“不知道。”陆仁甲说，“但那个‘存在度’……你们注意了吗？我的从100%变成了100.1%，因为我台词契合度高，奖励了0.1%。沈不言的降了0.2%，因为他违规了。”
陈实突然说：“我的还是99.9%，没变。”
“因为你只是‘动作不符合’，没到违规级别。”陆仁甲分析，“惩罚应该是阶梯式的。”
他走到墙边，看着那些演出照片。大部分是集体照，孩子们穿着戏服，对着镜头笑。但有一张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真假皇帝笑传》的剧照，看服装是十几年前的版本。照片里，八个演员的面孔都被涂黑了，用红笔在每个人头上写了编号：
A-假皇帝灵魂：已归档
B-孙悟空：已归档
C-假皇帝：已归档
……
八个角色，全部“已归档”。
照片底部有一行小字：
【第七十二轮实验·全员失败】
【归档时间：1999.12.31】
1999年12月31日。二十年前。
陆仁甲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脊椎。
“你们来看这个。”
三人围过来，看到照片的瞬间，脸色都变了。
“实验……”沈不言低声重复，“归档……所以这不是第一次？”
“而且可能失败了很多次。”陆仁甲指着照片边缘，那里还有半张被撕掉的照片残留，隐约能看到另一组编号：“第七十一轮……”
吴昊后退一步，撞到了化妆台：“所以我们是在某个……实验里？被人拿来当小白鼠？”
“更像是某种测试。”陈实忽然说，这个一直沉默的建筑工人抬起头，眼睛里有一种陆仁甲没预料到的锐利，“你们看状态栏，有‘觉醒值’。什么是觉醒？对什么觉醒？”
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穿着龙袍的自己：
“如果我们在一个剧本里，那觉醒，是不是指‘意识到这是剧本’？”
话音刚落，陈实的觉醒值跳了一下：
【觉醒值：3%】
上升了1%。
而存在度纹丝不动。
“等等。”陆仁甲说，“沈不言觉醒值涨了2%，存在度降了0.2%。陈实你涨了1%，存在度没变。这不对……”
他停顿，一个猜想浮现：
“除非……觉醒值上涨本身不扣存在度。扣存在度的是‘违规’。沈不言违规了，所以扣了。你没违规，所以没扣。”
沈不言皱眉：“那觉醒值到底是什么？”
“认知度。”陆仁甲缓缓说，“你越意识到真相，觉醒值越高。但系统不鼓励你‘表现’出这种认知——表现就是违规，就会扣存在度。”
“那存在度归零会怎样？”吴昊问。
四人再次看向那张照片。
“已归档”三个字像墓志铭。
化妆间外，台上的声音突然变大——该“孙悟空”上场了。
沈不言身体一僵：“到我了。”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扫把“金箍棒”，走向门口。在拉开门前，他回头看了三人一眼：
“如果我回来时变了个人……别犹豫。”
“什么意思？”吴昊问。
沈不言没回答，推门出去了。
台上传来他响亮的声音：“师傅！前面有座庙，咱们歇歇脚呗！”
表演开始了。
第四节：舞台上的死亡
三人留在化妆间，通过门缝看台上的表演。
沈不言扮演的孙悟空活灵活现——抓耳挠腮，单脚跳，扫把扛在肩上。台词一字不差，动作夸张到位。完全看不出是个几分钟前还濒临崩溃的穿越者。
“他演过戏？”吴昊小声问。
“不知道。”陆仁甲说，“但他学得很快。”
确实很快。陆仁甲注意到，沈不言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安全区”内——没有创新，没有即兴，完全是复刻记忆中小品的原版表演。这是一种聪明的策略：既然不知道边界在哪，就完全照抄模板。
但问题来了。
如果所有人都完全照搬，这场演出还有什么意义？为什么需要“真人”来演？直接放录像不行吗？
除非……系统在观察什么。
观察他们在限制下的表现？观察他们的“觉醒值”变化？观察他们如何应对这种荒谬的处境？
台上，剧情推进到“八戒失踪”的桥段。
扮演沙和尚的演员上场了——一个敦实的男人，背着布袋，动作缓慢。陆仁甲立刻看向他头顶：
【编号7305】
【角色：沙和尚】
【觉醒值：0%】
【存在度：100%】
0%的觉醒值。
要么他是NPC，要么他是还没“醒”的穿越者。
紧接着，“唐僧”上场——一个气质温和的中年女性，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她头顶：
【编号7306】
【角色：唐僧】
【觉醒值：4%】
【存在度：99.8%】
又来了一个。
然后是“国师”——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孩，挥着鸡毛掸子，表情夸张：
【编号7307】
【角色：国师】
【觉醒值：7%】
【存在度：99.5%】
觉醒值7%，是目前最高的。
最后是两个“大臣”，一男一女，看起来像大学生：
【编号7308、7309】
【角色：大臣甲乙】
【觉醒值：2%、3%】
【存在度：99.9%、99.9%】
八人齐了。
全部是编号者，没有NPC——如果觉醒值0%的沙和尚也算穿越者的话。
“所以我们是……九个人？”吴昊数了数，“不对，八个角色，九个人？多了一个？”
陆仁甲盯着台上：“不，八个。沙和尚是7305，唐僧7306，国师7307，两个大臣是7308和7309。加上我们四个，从7301到7304。正好九个编号，但只有八个角色……”
他停住了。
因为台上，“沙和尚”说了一句剧本里没有的台词。
在唐僧吩咐“沙僧，你去附近化些斋饭”之后，沙和尚本该说：“好嘞师傅！我这就去！”
但他说的是：
“好嘞师傅！我这就去……去你妈的。”
最后三个字很轻，但陆仁甲听见了。
台上出现了半秒的寂静。
唐僧的扮演者愣了一下，但很快接上：“阿弥陀佛，八戒早日归来，悟空一路平安……”
她在救场。
但救不了。
陆仁甲看到，“沙和尚”头顶的状态栏开始疯狂闪烁：
【违规警告：严重偏离剧本】
【处罚：强制矫正】
【倒计时：3秒】
台上的沙和尚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扔下布袋，转身就往台下跑。
但只跑了两步。
他的身体僵住了。
像被按了暂停键，一只脚抬起，身体前倾，定格在一个奔跑的姿势上。然后，他的皮肤开始变得透明。
不是慢慢透明，是像糖溶于水一样，从边缘开始消融。先是手指，然后是手臂、躯干、头部……五秒之内，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光影。
光影收缩，凝聚成一颗玻璃弹珠大小的光球，悬浮在半空。
光球表面浮现一行字：
【编号7305·已归档】
然后光球向上飘升，穿过舞台顶部的幕布，消失了。
台上剩下的七个演员，全都僵在原地。
台下，观众席一片死寂。那些模糊的观众静止不动，像一群蜡像。
十二岁的陆仁甲放下了笔，仰头看着光球消失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时间仿佛停滞了十秒。
然后，台上的“唐僧”突然动了。她双手合十，用颤抖的声音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像在给自己念经。
“国师”手里的鸡毛掸子掉在地上。
两个“大臣”抱在一起。
沈不言（孙悟空）站在原地，握扫把的手青筋暴起。
陆仁甲在化妆间里，感到全身冰冷。
他明白了。
“归档”就是抹杀。
以最干净、最彻底的方式，从存在层面抹去。
而那个沙和尚，因为说了三个字，死了。
“这他妈……”吴昊的声音在抖，“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
陈实闭上眼睛，深呼吸。
台上，剧情还在继续——系统似乎无视了这次“事故”。扮演“假皇帝”的演员（一个还没上场的NPC？或者另一个编号者？）从另一侧上台了，嚣张地拍着桌子：
“来人啊！给朕上葡萄！”
表演继续。
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第五节：第一次会议
第一幕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演员们回到后台时，脸色都像死人。那个扮演“假皇帝”的演员一进来就瘫在地上——他果然也是编号者，7310，觉醒值1%。
加上已归档的7305，目前存活八人。
化妆间里挤得满满当当，但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最后是沈不言打破沉默。
“都看到了。”他说，“违规三次会怎样，现在知道了。”
“他……他说了什么？”扮演“国师”的年轻女孩问，她叫周小雨，现实中是个程序员，“我离得远，没听清。”
“他说‘去你妈的’。”扮演“唐僧”的中年女性说，她叫苏浅浅，是儿科医生，“在剧本台词后面加的。”
“就三个字……”吴昊喃喃，“就三个字……”
“可能之前他已经违规两次了。”陆仁甲说，“状态栏显示违规次数，但我们看不到别人的。”
他看向众人：“现在最重要的事：我们要完成这场演出，活着离开。然后……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怎么弄清楚？”扮演“大臣甲”的男生问，他叫李想，大学生。
“信息。”陆仁甲说，“系统给了我们状态栏，给了编号，给了‘觉醒值’和‘存在度’。这些是线索。还有……”
他指向墙上那张照片：“那是第七十二轮实验，1999年。我们是第几轮？如果这也是实验，目的是什么？”
苏浅浅忽然说：“我在台上时，感觉……很奇怪。”
所有人都看向她。
“当我说出‘阿弥陀佛’时，有一瞬间，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和尚。”她声音很轻，“不是入戏，是……记忆？我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寺庙、香火、念经声……但我从来没去过寺庙。”
陈实点头：“我也有。穿上这身衣服，坐在‘龙椅’上，我好像……记得怎么当皇帝。”
“角色记忆残留？”沈不言皱眉，“系统植入的？”
“或者是这个角色之前扮演者的记忆。”陆仁甲说出了一个更可怕的猜想，“如果这个实验已经进行了很多轮，每个角色都被很多人扮演过……那他们的记忆会不会留下来？像……像数据库里的存档？”
这个猜想让化妆间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度。
如果角色有记忆残留，那“扮演”就不仅仅是表演，而是某种程度的“被附身”。你演得越像，被角色记忆侵蚀得越深。
那“觉醒值”呢？觉醒值是不是抵抗这种侵蚀的能力？
“我的觉醒值是7%，目前最高。”周小雨（国师）说，“我在台上时，完全没那种感觉。我只觉得这一切很荒谬，想笑。”
“想笑是正常的。”陆仁甲说，“但别真的笑出来——除非剧本要求。”
他看向所有人：“从现在开始，记住三点：第一，完全按照剧本演，一个字都不能错。第二，观察自己的状态栏，记录任何变化。第三……”
他顿了顿：“如果有机会，观察观众。特别是第一排那个十二岁的男孩。”
“为什么？”李想问。
“因为他是我。”陆仁甲说，“十二岁的我。”
众人愣住了。
陆仁甲简单解释了自己的经历——1999年的演出，忘词，社死。以及刚才在台上看到的，男孩课本上写的“我不是我”。
“他是关键。”陆仁甲说，“可能是这个世界的‘异常点’。”
沈不言突然问：“你的觉醒值多少？”
陆仁甲看了一眼：“6%。”
“我5%，苏医生4%，陈实3%，吴昊1%，周小雨7%，李想2%，王明（大臣乙）3%，赵强（假皇帝NPC）1%。”沈不言快速报数，“周小雨最高，但她没被角色记忆影响。我有个猜想——”
他看向陆仁甲：“觉醒值越高，越能保持自我。但同时，越容易违规——因为你太清醒，会觉得剧本荒唐，容易说错话做错事。”
“所以要在清醒和生存之间找平衡。”陆仁甲接道，“不能完全入戏，否则会被角色吞噬。也不能完全清醒，否则容易违规。”
“平衡点是多少？”苏浅浅问。
“不知道。”陆仁甲说，“但我们可以试。小心地试。”
化妆间外传来提示音——第二幕快开始了。
演员们开始准备。气氛依然沉重，但至少有了方向。
陆仁甲拉住沈不言，低声说：“你在台上时，有没有看到……特别的东西？”
沈不言沉默了两秒：“有。”
“什么？”
“观众席后排，有个人在记录。”沈不言说，“拿个本子，一直在写。但面孔很模糊，看不清。”
“记录什么？”
“不知道。但我觉得……他可能是在给我们打分。”
这个猜测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这是一场实验，那必然有实验者。观众席里的某个“人”，可能就是观察员。
“还有，”沈不言补充，“我的觉醒值从5%涨到6%，是在看到沙和尚被归档的时候。”
因为认知到了“违规的代价”，所以更清醒了。
觉醒值上涨，可能不完全是好事——它让你更接近真相，也更容易触犯禁忌。
就像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一点缝隙，就再也关不上了。
---
第六节：朝堂上的异常
第二幕，“朝堂闹剧”。
吴昊（假皇帝）披着浴巾坐在椅子上，努力做出嚣张的样子。但陆仁甲能看出，他的手在抖。
周小雨（国师）挥着鸡毛掸子，说着谄媚的台词，眼神却时不时飘向观众席——她在找沈不言说的“记录者”。
两个大臣（李想和王明）背着手站着，身体僵硬得像木头。
按照剧本，这一幕里“假皇帝灵魂”不上场，所以陆仁甲和沈不言、陈实一起在后台看。
台上，剧情平稳推进。
假皇帝拍桌子，要葡萄，威胁“罚抄课文一百遍”。国师拍马屁。大臣乙附和。
然后大臣甲上场，结结巴巴报告“城外来了三个奇人”。
一切都按部就班。
直到国师开始“施法”。
剧本里，国师应该说：“陛下莫慌！臣这就施法！”然后举起拂尘乱挥，贴一张纸符在假皇帝身上：“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显形！”
周小雨照做了。
但当她贴出纸符时，纸符没有像道具那样贴在浴巾上，而是……悬浮在了空中。
离吴昊的胸口还有三厘米，就那么定在那里，微微发光。
台上的演员都愣住了。
台下的观众席传来骚动——那些模糊的观众开始交头接耳，声音比之前清晰了些：
“特效？”
“改剧本了？”
“还挺有意思……”
周小雨僵在原地，举着拂尘的手停在半空。
陆仁甲看到，她头顶的状态栏在变化：
【觉醒值：8%】
【存在度：99.3%】
觉醒值又涨了1%，存在度降了0.2%。但这次没有违规警告。
“她在使用能力。”沈不言低声说，“觉醒值高到一定程度，可以……影响现实？”
纸符继续发光，缓缓旋转。
吴昊（假皇帝）瞪大眼睛看着胸前的纸符，台词都忘了。
剧本里，接下来他应该说：“什么？猴子？和尚？国师，这会不会是冲着朕来的？”
但他没说。
时间在流逝。
三秒，五秒，十秒……
【警告：角色沉默超时】
【演员：吴昊（编号7304）】
【处罚：轻微痛觉刺激】
吴昊身体一颤，回过神来，结结巴巴说出台词：“什、什么？猴子？和尚？国师，这会不会是冲着朕来的？”
周小雨也回过神，纸符“啪”地掉在地上——恢复了普通道具的样子。她赶紧接上台词：“陛下莫慌！臣这就施法！”
但已经晚了。
陆仁甲看到，吴昊的状态栏：
【违规次数：1/3】
【觉醒值：2%】
【存在度：99.8%】
因为沉默超时，算一次违规。觉醒值涨了1%（可能是因为惊吓），存在度降了0.1%。
而周小雨：
【觉醒值：9%】
【存在度：99.1%】
又涨了1%，又降了0.2%。
觉醒值越高，存在度流失越快——即使没有违规。陆仁甲确认了这个规律。
台上的表演继续，但气氛明显不对了。演员们像是在走过场，眼神里都是恐惧。
观众席上，十二岁的陆仁甲站了起来。
他穿过座位，走到过道上，仰头看着舞台。
聚光灯的光柱边缘扫到他身上，那张稚嫩的脸在光影中忽明忽暗。
他张开嘴，说了句话。
没有声音。
但陆仁甲读懂了唇语：
“快结束了。”
什么快结束了？这场演出？还是别的什么？
男孩转身，走向剧场后方，消失在黑暗里。
---
第七节：托梦与觉醒
第三幕，“悟空托梦”。
沈不言（孙悟空）趴在台上假装睡觉，陆仁甲在后台能清晰看到他的状态栏——觉醒值在缓慢上涨：6%...6.5%...7%……
像是在积蓄什么。
陈实（真皇帝）从另一侧上台，身影“虚化”——按照剧本，这是在孙悟空的梦里。
他作揖，诉苦，求大圣做主。
一切都按剧本走。
但在说到“当年被那假皇帝篡位，扔进百里寒潭”时，陈实的台词突然卡住了。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不是忘词，是……说不出来。
陆仁甲看到，陈实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像是在和什么力量抗争。他的状态栏疯狂闪烁：
【警告：台词内容与角色深层记忆冲突】
【修正中……】
深层记忆？
陈实挣扎着，终于挤出一句完整的台词：“……幸得龙王相救，今日听闻大圣路过，特托梦求大圣做主！”
说完，他踉跄一步，差点摔倒。
状态栏稳定下来：
【觉醒值：5%】
【存在度：99.7%】
觉醒值涨了2%，存在度降了0.2%。没有违规计数，但触发了“修正”。
后台，陆仁甲和沈不言对视一眼。
“深层记忆……”陆仁甲喃喃，“这个角色真的有记忆。而且陈实刚才说的那部分——被扔进寒潭——可能和角色的真实记忆不符。”
“所以角色有自己的故事，和剧本写的不一样。”沈不言说，“我们在演一个‘表面剧本’，但角色底下还有‘真实剧本’。”
这个发现意义重大。
如果每个角色都有双重剧本——表面的喜剧，底层的悲剧——那他们扮演的，到底是什么？
是掩盖真相的演员？
还是揭开真相的钥匙？
台上，剧情推进到孙悟空答应帮忙，真皇帝提醒“国师法术虽烂，但鬼点子多”。
按照剧本，孙悟空应该说：“放心！俺老孙一根金箍棒就能搞定！”
但沈不言说出口的，是另一句话：
“放心。我会找到真相。”
声音很轻，但通过麦克风传遍了剧场。
时间静止了。
不是比喻。是真的静止——舞台上的陈实定格在拱手告别的姿势，台下的观众全部变成雕塑，连灰尘都停在半空。
只有沈不言还能动。
他站起来，看向后台的陆仁甲。
陆仁甲发现，自己也能动。后台的其他人也是——所有人都脱离了“时间暂停”。
“怎么回事？”吴昊声音发颤。
沈不言走下舞台，来到后台。他头顶的状态栏在剧烈波动：
【觉醒值：15%】
【存在度：98.5%】
【检测到深度觉醒】
【触发特殊状态：时停观察】
“时停观察……”陆仁甲重复，“因为你的觉醒值达到某个阈值，触发了这个状态。”
“我感觉到……世界的‘缝隙’。”沈不言伸出手，在空中虚握，“刚才说那句台词时，我不是故意的。是……角色在推我。”
“角色？”
“孙悟空。”沈不言看着自己的手，“这个角色，不止是喜剧里的丑角。他有过更黑暗的故事。我能感觉到……愤怒。被利用的愤怒。”
苏浅浅突然说：“我也有感觉。唐僧……不只是唠叨的和尚。他好像……在为什么事情忏悔。”
“所以每个角色都有秘密。”周小雨总结，“表面剧本是搞笑小品，底层剧本可能是黑暗悲剧。我们在演的，是某种……掩盖？”
陆仁甲走到舞台边，看着静止的观众席。
在时间暂停的状态下，那些模糊的面孔清晰了一些。他看到了细节——有些观众穿着不同年代的服装，从八十年代的的确良衬衫到现代的卫衣都有。有些观众手里拿着的东西也不一样：大哥大、翻盖手机、智能手机……
像是不同时代的人，坐在同一个剧场里。
第一排，十二岁的陆仁甲的座位空着。
他去了哪里？
“这个状态能维持多久？”陈实问。
“不知道。”沈不言说，“但我感觉……它在消耗我的存在度。”
果然，存在度从98.5%降到了98.3%，还在缓慢下降。
“那就别浪费。”陆仁甲说，“我们要利用这个机会，探索这个剧场。”
七人（加上还没上场的假皇帝NPC赵强）离开后台，走进观众席。
时间暂停下的剧场，寂静得可怕。那些静止的观众像蜡像馆里的展品，表情凝固在最后一刻——大部分是微笑，标准的观看喜剧的笑容。
但陆仁甲注意到，有几个观众的表情不同。
第三排左边，一个中年男人在皱眉。
第七排中间，一个女人在擦眼泪。
第十排右边，一个老人在打哈欠。
这些“异常表情”在静止状态下格外显眼。
“他们在演。”周小雨说，“观众也在演。演‘看喜剧该有的反应’。”
“所以整个剧场，台上台下，都是一场戏。”苏浅浅轻声说，“我们都是演员，只是角色不同。”
陆仁甲走到第一排，在自己的座位前蹲下。
座位上放着一本打开的课本，正是刚才十二岁的自己在看的。页面还停留在写满“我不是我”的那一页。
但陆仁甲注意到，页脚有一行很小的印刷字：
《初级认知障碍康复训练教材·第七版》
适用对象：现实感薄弱症患者
出版单位：意识重塑中心
出版日期：2057年6月
2057年。
三十八年后。
陆仁甲的手抖了一下。
课本从膝盖滑落，掉在地上。翻开的页面背面，是一张插图——一群孩子穿着病号服，在医生的指导下表演小品。插图标题：
“戏剧疗法：通过角色扮演重建社会连接”
插图角落里，有一个孩子的脸被圈了出来，旁边标注：
实验组A-17：陆仁甲（12岁）
诊断：重度社交恐惧伴现实感解离
治疗方案：沉浸式戏剧疗法（第3轮）
预后：不良（角色固着风险高）
陆仁甲感到天旋地转。
他扶住座椅，才没摔倒。
“怎么了？”沈不言走过来。
陆仁甲指着课本，说不出话。
沈不言低头看，脸色也变了。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这不是穿越。
这是治疗。
或者更准确地说——这是某种针对“现实感薄弱症”患者的“沉浸式疗法”。他们不是穿越进了剧本，是被投入了治疗程序。
而那些“角色”，那些“剧本”，那些“觉醒值”和“存在度”……
都是治疗参数。
“所以我们是病人？”吴昊的声音发颤，“精神病？”
“或者是有某种认知障碍的人。”苏浅浅比较冷静，“现实感薄弱……意思是分不清现实和虚构？”
“那‘归档’呢？”周小雨问，“治疗失败的患者会怎样？”
没人能回答。
但肯定不是好事。
沈不言的存在度降到了98%。时停状态开始不稳定——周围的景物开始出现重影，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我们该回去了。”他说，“状态要结束了。”
七人匆匆返回后台。
刚站定，时间恢复流动。
台上的陈实（真皇帝）继续说完告别台词，鞠躬下台。
沈不言（孙悟空）蹦跳着从另一侧下台。
表演继续，仿佛刚才的时停从未发生。
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第八节：对决与归零
第四幕，“真假对决”。
这是最后一场戏。
按照剧本，假皇帝和国师在喝酒，孙悟空闯进来，国师施法失败，假皇帝求饶，真皇帝出现复位，皆大欢喜。
但陆仁甲知道，不可能再“皆大欢喜”了。
他们知道了太多。
后台，七个人聚在一起。假皇帝NPC赵强也过来了——他的觉醒值在刚才的时停探索中涨到了3%，显然也受到了冲击。
“如果这是治疗，”李想（大臣甲）说，“那我们完成演出，是不是就‘治愈’了？就能回去？”
“回去哪里？”王明（大臣乙）问，“现实？哪个现实？2057年的现实？”
“课本上写的是2057年出版。”陆仁甲说，“但不代表我们现在在2057年。可能是模拟，可能是……时间流速不同。”
他想起图书馆里那本《庄周梦蝶新解》。书里说，庄子梦蝶的故事，可能不是哲学寓言，是某种病理记录——一个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人的自述。
也许庄子也是病人。
也许千百年来，所有分不清虚实的人，都被归为“哲人”或“疯子”。
区别只在于，有没有一个系统在监测你。
“最后一场戏了。”沈不言说，“演完，看看会发生什么。”
“小心点。”苏浅浅提醒，“那个沙和尚……就是在台上违规被归档的。”
“我知道。”
演员们各就各位。
台上，吴昊（假皇帝）和周小雨（国师）开始对戏。两人都很紧张，台词说得干巴巴的。
但系统似乎不在意——只要没错就行。
陆仁甲在后台看着，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他的状态栏里，觉醒值不知不觉涨到了10%。
存在度：100.0%（最初的0.1%奖励还在）。
觉醒值10%，是一个节点吗？
台上，沈不言（孙悟空）登场了。
“呔！大胆妖孽！竟敢霸占皇位，欺压真皇帝！看俺老孙的金箍棒！”
他举起扫把，指向假皇帝和国师。
按照剧本，国师应该施法失败，然后逃跑。
周小雨（国师）举起拂尘，大喊：“妖猴休狂！看我‘终极法术’！”
她挥出纸符。
纸符再次悬浮，发光。
但这次，光不是黄色的，是红色的。
而且，纸符没有掉在地上。它在空中燃烧起来，火焰是冰冷的蓝色。
周小雨愣住了。
这不是她的能力。
或者说，不完全是。
火焰中，浮现出画面——一个穿着道袍的老人，在密室中画符，嘴里念着：“以此符咒，镇压心魔……”
那是国师角色的记忆碎片。
画面一闪而过，但所有人都看见了。
台上，吴昊（假皇帝）突然抱住头，惨叫一声。
他的浴巾龙袍滑落，露出里面的T恤——T恤上印着“XX公司加班光荣”。
那是他现实中的衣服。
“不……不要……”吴昊跪倒在地，“我想起来了……我在加班……我在写代码……然后……然后屏幕黑了……”
他的状态栏疯狂闪烁：
【觉醒值：25%】
【存在度：85%】
【警告：现实记忆强烈冲击】
【角色外壳破损率：47%】
“吴昊！”周小雨想去扶他。
但吴昊推开她，站起来，看着自己的手：“我是……我是程序员……我不是皇帝……这不是真的……”
他看向观众席，那些模糊的观众。
“你们是谁？我在哪里？这是什么治疗？放我出去！”
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剧场。
观众席开始骚动。那些模糊的面孔波动起来，像水中的倒影被搅乱。
陆仁甲看到，第一排那个空座位上，十二岁的自己又出现了。
男孩坐在那里，托着腮，静静地看着台上的混乱。
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警告：严重违规】
【演员：吴昊（编号7304）】
【处罚：强制矫正】
系统提示出现。
吴昊的身体开始透明化——和之前的沙和尚一样。
“不！等等！我错了！我好好演！”吴昊惊恐地大喊，跪下来，对着空气磕头，“我演！我演皇帝！我是假皇帝！我给真皇帝让位！别抹杀我！”
但透明化没有停止。
从他的脚开始，一点点向上。
“周小雨！帮帮我！”吴昊伸出手。
周小雨想去拉他，但她的手穿过了吴昊的手——已经透明到没有实体了。
“对不起……”吴昊最后说，声音越来越轻，“我昨晚……不该跟你吵架……”
彻底透明，凝聚成光球。
【编号7304·已归档】
第二个。
台上剩下六人。
沈不言、周小雨、陈实、苏浅浅，还有两个大臣（李想、王明）。假皇帝NPC赵强在后台没上场，躲过一劫。
但表演还要继续。
按照剧本，真皇帝该上场了。
陈实（真皇帝）从舞台另一侧走出来，脚步沉重。他捡起地上的纸皇冠，走到吴昊消失的位置，对着空气说：
“你篡位夺权，欺压百姓，今日大圣相救，朕饶你不死，快退下吧！”
声音干涩，没有感情。
然后他对着孙悟空、唐僧、沙和尚拱手：“多谢大圣、长老、沙施主相救！朕愿设宴款待！”
沈不言（孙悟空）机械地说：“不用不用！俺还要陪师傅取经呢！”
苏浅浅（唐僧）：“阿弥陀佛，陛下造福百姓即可，我们还要西行赶路！”
李想（沙和尚）：“是啊陛下，我们走啦！”
最后，所有人对着观众鞠躬：“祝大家天天开心，学习进步！”
幕布缓缓落下。
表演结束。
第九节：幕落后的真相
幕布完全落下后，后台陷入了死寂。
八个人，现在剩下七个。
不，六个——假皇帝NPC赵强不算编号者？陆仁甲不确定。
他们坐在化妆间里，没人说话。墙上的照片仿佛在嘲笑他们——第七十二轮实验失败，现在第七十三轮（？）也失败了，死了两个。
但至少，演出完成了。
【恭喜完成剧本《真假皇帝笑传》】
【正在结算奖励……】
金色文字出现在每个人眼前。
【基础奖励：存在度+5%】
【表演评价：B-（团队协作度不足，角色契合度波动大）】
【额外奖励：无】
【觉醒值增长统计：】
-陆仁甲：10%（+4%）
-沈不言：16%（+11%）
-苏浅浅：8%（+4%）
-陈实：7%（+4%）
-周小雨：12%（+5%）
-李想：5%（+3%）
-王明：5%（+2%）
-赵强（NPC）：4%（+3%）
【下一剧本载入中……】
【载入时间：12小时后】
【请演员做好准备】
文字消失。
“还有下一场。”沈不言打破沉默，“这不是结束。”
“那个沙和尚……吴昊……”周小雨声音哽咽，“他们真的……死了吗？”
“归档。”陆仁甲说，“系统用的词是‘归档’，不是‘抹杀’。也许……还有机会？”
但他自己都不信。
墙上的照片里，“已归档”三个字那么刺眼。
陈实忽然站起来，走到墙边，开始仔细看那些照片。他一张张看过去，手指在照片表面摩挲。
“你们看这张。”他说。
众人围过去。
那是一张大合照，几十个孩子和几个大人的合影。背景是某个机构的大门，门上挂着牌子：
意识重塑中心·儿童分院
照片里的孩子，面孔都很模糊，像是被故意处理过。但有几个孩子的脸能看清——
陆仁甲看到了自己。
十二岁，穿着病号服，站在第三排最左边，面无表情。
旁边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沈不言（少年版）、苏浅浅（少女版）、陈实（少年版）……
“我们都在这儿。”陆仁甲轻声说，“小时候，我们都在这个‘意识重塑中心’待过。”
“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沈不言皱眉。
“治疗可能包括记忆修改。”苏浅浅说，“我是医生……我听说过这种疗法。针对严重心理创伤的孩子，用沉浸式戏剧治疗，重建人格。但成功率……”
她没说完。
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他们是治疗失败的那一批。
或者说，是“还在治疗中”的那一批。
“所以这个‘千面剧场’，其实是治疗程序。”周小雨总结，“我们被投入一个个剧本世界，扮演角色，是为了……重建现实感？”
“或者是为了掩盖什么。”陆仁甲说，“那些角色的深层记忆……那些黑暗的故事……可能才是我们真正的创伤。”
他想起国师符咒里的画面——老人镇压心魔。
想起孙悟空感受到的愤怒——被利用的愤怒。
想起唐僧的忏悔。
每个角色，可能都对应他们的一段真实经历。被美化、被喜剧化、被篡改后，成了治疗剧本。
他们在演的，是自己的创伤。
但被要求笑着演。
“下一场戏是什么？”李想问，“宫斗？武侠？还是别的？”
“不知道。”陆仁甲说，“但我们要活着。要找到真相。要知道‘归档’到底是什么，还有没有救。”
“怎么找？”王明问。
陆仁甲看向墙上那张2057年的课本页。
“从‘现实’找。”他说，“如果我们能突破剧本，看到程序外的世界……”
“就像我刚才的‘时停’。”沈不言说，“觉醒值够高，可以触发特殊状态。”
“但觉醒值高了，存在度流失快，还容易违规。”周小雨说，“吴昊就是觉醒值突然飙升，然后……”
她说不下去。
“所以要控制。”陆仁甲说，“在安全范围内，缓慢提升觉醒值。同时，尽量不违规，保住存在度。”
“还要找盟友。”苏浅浅说，“下一场戏，可能还有新人。我们要团结起来。”
“还有那个男孩。”陆仁甲说，“十二岁的我。他是关键。他知道些什么。”
化妆间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站在门口，三十多岁，面容温和，胸前挂着工作牌：
意识重塑中心·主治医师·林晚照
陆仁甲愣住了。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女人微笑着说：“恭喜各位完成第一次适应性演出。我是你们的治疗师，林晚照。接下来，我将带各位去休息区，为下一阶段治疗做准备。”
她侧身，门外是一条明亮的走廊，和破旧的化妆间格格不入。
“请跟我来。”
七人面面相觑。
最后，陆仁甲第一个站起来。
他走向门口，在经过林晚照身边时，看了一眼她的工作牌。
照片上的女人在微笑。
但陆仁甲注意到，照片角落有一个小小的编号：
实验组S-01·林晚照
状态：已归档
归档日期：2023.11.07
2023年。二十年前。
眼前这个女人，是已归档的实验体。
但现在，她站在这里，穿着白大褂，自称治疗师。
陆仁甲的后背渗出冷汗。
他回头，看了一眼化妆间墙上的照片。
在那些模糊的面孔中，他仿佛看到了林晚照的脸——年轻时的她，穿着病号服，站在孩子们中间。
照片底部的字：
第七十二轮实验·全员失败
归档时间：1999.12.31
1999年。林晚照应该已经归档了二十四年。
那现在这个人是谁？
“陆仁甲？”林晚照温柔地叫他的名字，“怎么了？”
“没什么。”陆仁甲说，“只是……有点累。”
“理解。第一次演出总是最难的。”林晚照微笑，“但你们做得很好。比之前很多批都好。”
之前很多批……
陆仁甲跟着她走出化妆间。
走廊很长，两侧是白色的墙壁，没有任何装饰。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其他六人跟在后面，沉默不语。
陆仁甲看着林晚照的背影，脑海中回放着那些信息：
十二岁的自己，课本，2057年，意识重塑中心，归档，治疗师……
碎片很多，但拼不出完整的图。
他唯一确定的是：
这场治疗，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黑暗。
而他们，才刚刚踏入第一层。
走廊尽头是一扇金属门。
林晚照刷卡，门滑开。
里面是一个宽敞明亮的休息室，有沙发、电视、零食架，像高级酒店的 lounge。
“请在这里休息。”林晚照说，“十二小时后，我会来接你们去下一个剧场。期间有任何需要，可以按墙上的呼叫铃。”
她转身要走。
“林医生。”陆仁甲叫住她。
“嗯？”
“我们……以前见过吗？”
林晚照的笑容停顿了半秒。
然后她说：“在治疗中，医患关系要保持适当距离。我们不谈论治疗以外的事。”
“那治疗以内的事呢？”沈不言插话，“这个治疗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们要治多久？”
“目的是帮助你们重建现实认知。”林晚照公式化地回答，“疗程长度因人而异。有些人几轮就好，有些人……需要很久。”
“有些人会归档。”周小雨说。
林晚照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归档……是治疗失败的一种情况。但请相信，我们在尽最大努力避免。”
“那些归档的人呢？”苏浅浅问，“他们……去哪儿了？”
沉默。
林晚照看着他们，良久，轻声说：
“他们去了该去的地方。”
说完，她转身离开。
金属门关上，锁死。
休息室里只剩下七人。
电视自动打开，播放着欢快的儿童节目。
零食架上的饼干包装鲜艳。
沙发柔软舒适。
一切都那么“正常”，那么“温馨”。
但陆仁甲只觉得寒冷彻骨。
他走到窗边——窗户是假的，外面是 LED 屏幕，显示着蓝天白云的动画。
在这个看似舒适的休息室里，他们依然是囚徒。
只是笼子变豪华了。
沈不言走过来，低声说：“她的状态栏，我看到了。”
“什么？”
【林晚照·编号0001】
【角色：主治医师】
【觉醒值：0%】
【存在度：100%】
【特殊标记：管理者权限】
“管理者权限……”陆仁甲重复，“所以她不是病人，是系统的一部分。”
“或者是被系统完全控制的病人。”沈不言说，“觉醒值0%，意味着她完全不怀疑这个世界。”
“或者……她演得太好，好到骗过了系统，也骗过了自己。”
两人看着窗外虚假的蓝天。
十二小时后，下一场戏。
宫斗世界。八十集连续剧。
更长的剧本，更复杂的关系，更多的规则，更深的陷阱。
还有更多等待他们的真相——或者谎言。
陆仁甲闭上眼睛。
他想起了图书馆，想起了那本《庄周梦蝶新解》，想起了最后看见的那句话：
“吾丧我，乃见真吾。”
失去“我”，才能看见真正的“我”。
但如果“我”已经碎成了无数片，散落在无数个剧本里呢？
如果每一场戏，都是在从角色身上，捡回一片自己的碎片呢？
那最终拼出来的，会是原来的“我”吗？
还是……一个全新的、系统希望成为的“我”？
他不知道。
但他决定，要活下去。
要找到所有碎片。
要拼出答案。
哪怕那个答案，会让他彻底崩溃。
电视里的儿童节目在唱：
“小小角色大大梦，演完这场演那场~”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歌声甜美。
像安魂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