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的清晨,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也吹不散室内凝固的紧张。陈默在床上不安地扭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比前几日的昏沉多了几分躁动。德尼兹为他检查时,发现他原本死灰的眼底,竟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却执拗的火焰——那是属于陈默本人的、混杂着恐惧与不甘的意识在挣扎着回归。
“他恢复的速度……超乎预期。”德尼兹眉头紧锁,对苏晓冉低语,“但这不一定是好事。他的精神世界像一片被飓风肆虐过的废墟,强行清醒,面对的可能只是更深的绝望。”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陈默猛地睁开眼,这一次,眼神不再是空洞或单纯的恐惧,而是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警惕和混乱。他看到了床边的德尼兹和苏晓冉,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
“你们……”他的声音干涩刺耳,“想……干什么?”
他忘了许多事,却记得被背叛、被窥视、被掌控的本能恐惧。
苏晓冉端着一杯水想递过去,陈默却像受惊的动物般猛地挥手打翻,玻璃杯碎裂在地,水渍蜿蜒。“别过来!”他低吼,眼神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苏晓冉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更深的忌惮,“你……画了什么?”
他还记得画。记得那能触及他痛苦根源、也能引来无形注视的画笔。
就在这时,助理推门而入,脸上挂着无可挑剔却冰冷无比的笑容:“陈先生,您醒了?太好了。”他无视地上的狼藉,将一份平板电脑递到陈默面前,“有些紧急事务,需要您了解一下。”
平板上,是陈默商业帝国崩塌的实时数据流——股价崩盘、合作解约、资产冻结、债权人联名追讨……触目惊心的红色数字和负面新闻标题,像一把把钝刀,切割着陈默刚刚苏醒的、脆弱的神经。
陈默的呼吸骤然急促,他看着那些曾经属于他、如今正飞速流逝的数字和权力,脸上血色尽失,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那不是悲伤,而是更纯粹的、对失去掌控的极致恐惧。
“不……这是我的……”他喃喃着,手指痉挛般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虚空。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不再是恐惧,而是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死死盯住助理,“是你!是你们!想抢走我的东西!”
助理后退半步,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针刺般的寒意:“陈先生,您需要冷静。这一切都是为了保全您最后的资产。外部压力很大,我们必须尽快做出应对……”
“应对?”陈默嗤笑一声,那笑声扭曲而难听,“没有我……你们什么都不是!”他挣扎着想下床,却虚弱地跌坐回去,只能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滚!都给我滚出去!”
德尼兹上前一步,沉声道:“陈先生,你需要休息。”
“休息?”陈默猛地转向他,眼神猩红,“等我休息好了,一切都没了!”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苏晓冉,那眼神变得诡异而狂热,“画……对了……你能画!把它画回来!把我的帝国画回来!”
他又陷入了那个逻辑——用苏晓冉的笔,去强行固定、夺回那正在崩塌的命运。
苏晓冉看着这个状若疯癫的男人,心底一片冰凉。系统的枷锁似乎松动了,但权力欲望本身,又何尝不是另一副更沉重的镣铐?他依旧想把她当成工具,一个能扭曲现实的、人形许愿机。

助理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陈默的疯狂,正是他想要的。一个失去理智、依赖虚幻力量的旧主,远比一个清醒的、可能收回权力的陈默要好对付得多。
“陈先生,”助理适时开口,语气带着诱导,“或许苏小姐的‘能力’,真的能帮到我们。但这里不安全,干扰太多。我们需要一个更安静、更……专业的环境。”
他再次提出了转移。
陈默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对……转移!去一个……它能看得更清楚的地方!”他口中的“它”,不知是指系统,还是指他幻想中苏晓冉那支能扭转乾坤的笔。
德尼兹脸色铁青。他知道,助理是要将陈默和苏晓冉带到一个他能完全掌控的地方。
“我反对!”德尼兹斩钉截铁,“陈先生的状态经不起折腾!而且,苏小姐不能离开!”
“德尼兹先生,”助理的语气冷了下来,“这是陈先生本人的意愿。至于苏小姐……她是陈先生指定的‘助手’,自然要一同前往。或者,您有更好的、能立刻稳住局面的办法?”
他将难题抛了回来。德尼兹无法变出钱和权力来填补陈默帝国的窟窿,也无法保证能立刻治好陈默的精神创伤。
苏晓冉站在风暴中心,看着争执的两人,看着床上那个时而疯狂、时而脆弱的陈默。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做出选择。是跟着这艘正在沉没的破船,被助理带入更未知的深渊,还是……
她深吸一口气,向前走了一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可以画。”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但我需要条件。”
陈默急切地看着她:“什么条件?钱?还是——”
“不。”苏晓冉打断他,目光平静地看向助理,又转向德尼兹,“第一,德尼兹先生必须和我们一起。第二,地点由德尼兹先生确认安全。第三,”她顿了顿,看向陈默,“在我作画期间,任何人不得干扰。否则,我什么也画不出来。”
她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不是为了帮助陈默夺回帝国,而是为了在这混乱中,为自己和德尼兹争取一丝主动权和一个相对安全的缓冲空间。她不知道自己的画是否真的有什么力量,但她必须利用好陈默和助理此刻对这份“力量”的迷信。
陈默愣了一下,似乎在消化她的话,随即用力点头:“好!依你!都依你!”
助理的眼神阴沉下来,他盯着苏晓冉,仿佛要重新评估这个一直被他视为筹码的女孩。他没想到苏晓冉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提出条件。
“可以。”助理最终缓缓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我会安排一个‘合适’的地点。希望苏小姐……不要让陈先生失望。”
他特意加重了“失望”二字,威胁不言而喻。
协议,在各方心怀鬼胎下达成了。
苏晓冉知道,这只是一场更大风暴前短暂的喘息。转移的目的地,绝不会是安全港。陈默的疯狂,助理的野心,德尼兹的坚持,还有那可能并未远去的系统阴影……所有的一切,都将在新的地点汇聚、碰撞。
而她手中的画笔,究竟是自救的武器,还是通往更深地狱的门票?
她握紧了指尖,感受到素描本粗糙的封面带来的真实触感。
为自己而画。
她必须记住这一点。无论前方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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