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流G650的舱门在海城潮湿闷热的空气中打开,像巨兽吐出了腹中幸存的祭品。
陈默率先走下舷梯,步伐看似稳健,只有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苏晓冉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压力,或是压制着体内尚未平息的剧痛与混乱。那件染血的衬衫已经换下,但一股混合着铁锈、冷汗和极度紧绷的气息,依旧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周身。
三辆纯黑的迈巴赫早已静候在停机坪,车门旁肃立着表情凝重的助理和保镖,人数比离开时多了近一倍。他们看向陈默的眼神,除了往日的敬畏,更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显然,飞机上的异常状况,地面已经知晓。
“陈先生。”为首的助理躬身,声音压得极低。
陈默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径直坐进了中间那辆车的后座。苏晓冉犹豫了一瞬,在保镖无声的示意下,坐进了他旁边。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车内冷气开得很足,苏晓冉却觉得更加窒息。
陈默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眉心微蹙,像是在忍受着持续的痛苦,又像是在全力感知着什么。苏晓冉不敢打扰他,只能紧紧贴着车门,尽可能拉开距离,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机场景象。
海城,她又回到了这里。但这一次,眼中的城市彻底变了模样。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不再是财富与成功的象征,而像是一座座冰冷的、圈养着“电池”的金属蜂巢。川流不息的人群不再是鲜活的生命,而是一条条流淌在既定命运河道里的、可能随时被汲取能量的数据流。阳光灿烂,她却只觉得冰冷刺骨。
这就是……饲养场的真面目吗?
“它醒了。”
陈默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车内的死寂。
苏晓冉猛地一颤,心脏骤停般看向他。
陈默依旧闭着眼,但脸上的肌肉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很虚弱,”他继续,像是在解读某种只有他能接收到的信号,“像重伤的毒蛇,盘踞在巢穴深处,舔舐伤口,但……毒牙还在。”
他缓缓睁开眼,眼底的血丝并未完全消退,那里面没有了飞机上濒临崩溃的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清醒,如同在悬崖边行走的人,计算着每一步的落点。
“它在尝试重新连接‘饲养程序’,”陈默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催促我,继续‘投喂’。”
他的目光转向苏晓冉,那眼神让苏晓冉觉得自己像是一份被端上餐桌的、标注了价格和保质期的食材。
“它对你……很‘饥饿’。”
苏晓冉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我……我该怎么做?”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演下去。”陈默言简意赅,“比以前更顺从,更……符合它对你‘纯度’的期待。让它觉得,你这块电池,状态良好,电量充沛,是完美的……备用选项。”
备用选项?意思是,在系统决定放弃陈默这个“容器”时,能无缝切换到她身上?苏晓冉感到一阵反胃。
“这会加速它对你的……”她忍不住问。
“不会。”陈默打断她,眼神幽暗,“它现在重伤,需要稳定的能量源来修复自身。强行更换容器风险太大,它不会轻易尝试。它更需要我……暂时稳住我,通过我,来汲取它需要的一切。”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冰冷:“包括,通过我,来‘培育’你。”
苏晓冉明白了。她成了系统修复自身的“营养剂”,同时也是它预留的“逃生舱”。而陈默,则是那个手持饲料、站在笼子边的人。
“你要我配合你……喂养它?也喂养我自己体内的……‘隐患’?”她感到一阵荒谬。
“这是唯一能接近它核心的办法。”陈默的声音不容置疑,“只有在它主动运转,试图汲取能量的时候,它的防御才会出现缝隙,我才有机会……看到更多。”
看到更多?像在飞机上那样,看到那些破碎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碎片?
苏晓冉沉默了。这是一场走在刀尖上的赌博,赌注是他们的灵魂和生命。
车子没有开往悦榕庄,而是驶向了位于市中心顶层的、陈默名下另一处不为人知的私人公寓。这里安保级别更高,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大半个海城,也像一座更坚固的囚笼。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陈默似乎恢复了以往的生活节奏,甚至更加“正常”。他不再有那些突兀而疯狂的巨额消费,处理公务时冷静高效,偶尔会带苏晓冉出席一些必要的社交场合,向外界展示着“金主”与“被庇护者”之间稳定(甚至在外人看来有些温情)的关系。
只有苏晓冉知道,这平静的水面下,是何等暗流汹涌。
她扮演着温顺的、沉浸在艺术世界中的女孩。她在那间可以俯瞰城市的公寓画室里画画,画风变得“纯净”而“空灵”,符合系统对“高纯度”的审美。她接受陈默安排的一切——昂贵的画材、大师的指导录像、甚至是一些她完全不懂的、关于能量场和冥想的神秘学资料。
她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注视”始终笼罩着她。不是来自摄像头或保镖,而是更根源的、仿佛来自世界规则本身的扫描。那感觉冰冷而粘稠,让她夜不能寐。
陈默则变得更加沉默。他长时间地待在书房,对着虚拟光屏,但苏晓冉知道,他看的绝非普通的商业文件。他的脸色总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偶尔,在她不经意看向他时,能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致的疲惫和某种……正在疯狂计算的锐光。
他在与脑子里的东西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凶险的拉锯战。
这天深夜,苏晓冉被一阵极其轻微、却让她毛骨悚然的震动惊醒。
不是地震,那震动仿佛直接作用于她的神经,源自……隔壁陈默的书房。
她赤着脚,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下床,贴近书房的门。
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隙。
她看到陈默背对着门口,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他没有开灯,只有面前虚拟光屏散发出的、变幻不定的幽蓝光芒,映得他背影如同鬼魅。
光屏上不再是复杂的数据流,而是一个极其诡异的、难以名状的复杂几何结构在缓缓旋转,结构内部,有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的能量在微弱地搏动、流淌。
陈默的双手虚按在光屏两侧,手臂上的肌肉紧绷到颤抖,太阳穴处,那幽蓝色的、如同电路板般的纹路再次浮现,比在飞机上时更加清晰!它们在缓慢地明灭,仿佛在与光屏中的那个诡异结构进行着某种能量的交换。
苏晓冉甚至能听到一种极其低沉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嗡鸣声,那声音直接钻进她的颅骨,让她一阵头晕目眩。
就在这时,光屏中那个诡异结构的某一条“血管”猛地亮了一下,一股肉眼可见的、暗红色的能量细流,如同受到吸引般,穿透虚拟光屏,倏地钻入了陈默的太阳穴!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痛苦与某种诡异快感的闷哼。
苏晓冉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
喂养……这就是他说的“喂养”!
系统在通过他,汲取着某种能量!而那能量的来源……苏晓冉惊恐地意识到,很可能就是这几天,陈默看似“正常”的商业活动中,那些被他以各种手段打压、吞并的对手们所释放出的绝望、恐惧和厄运!甚至……可能还包括她这些天扮演“纯净”时所消耗的精神力!
她看到陈默的身体在微微痉挛,那暗红色的能量细流如同附骨之蛆,不断注入。他皮肤下的蓝色纹路越来越亮,几乎要透体而出!
不能再看了!
苏晓冉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踉跄着退回到自己的房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心脏狂跳,浑身冷汗。
她终于亲眼看到了这“饲养场”运作的残酷一角。
陈默不是饲主。
他是第一个被架上祭坛的羔羊。而她,是排在后面的那一个。
第二天清晨,苏晓冉在画室假装画画时,陈默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与往常无异,甚至脸色比前几天还好了一些,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非人的冰冷,仿佛有一部分灵魂在昨晚的能量交换中被同化、冻结了。
他走到苏晓冉的画架前,看着她笔下那幅“纯净”得有些虚假的风景画。
“不够。”他忽然开口,声音平淡。
苏晓冉执笔的手一颤。
陈默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片过于湛蓝、毫无杂质的天空上。
“这里,需要一点‘杂质’。”他看着苏晓冉,眼神深邃,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和恐惧,“一点真实的……痛苦。”
苏晓冉愕然抬头。
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胆寒的弧度。
“它喜欢‘纯度’,但也需要‘养分’。”他低声道,像在分享一个可怕的秘密,“最甜美的果实,往往生长在绝望的淤泥里。”
“开始吧,晓冉。”他叫了她的名字,语气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冰冷,“让它看看,你这块电池,在压力下……能迸发出怎样的‘火花’。”
他转身离开,留下苏晓冉一个人,对着画布上那片过于干净的蓝色,浑身冰凉。
她明白了。
平静结束了。
真正的“培育”和“测试”,现在才开始。
而她,必须在系统的注视下,在陈默的操控中,一边扮演纯净,一边挖掘自己内心最深的痛苦作为“养分”,在这残酷的饲养场里,努力……活下去。
画室里,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
苏晓冉握着画笔,指尖冰凉。陈默那句“需要一点真实的痛苦”像魔咒,在她耳边盘旋。她看着画布上那片被陈默指尖点过的、过于纯净的蓝色,胃里一阵翻搅。
扮演纯净,同时又要献祭痛苦?这诡异的指令让她无所适从。她该怎么做?难道要一边画着圣洁的天使,一边在心里默念最黑暗的诅咒?
她尝试着调色,在钴蓝里混入一丝不易察觉的灰,试图模拟阴霾。但下笔时,手腕却僵硬无比。她画出的每一笔,都感觉有一双冰冷的、非人的眼睛在审视着,衡量着其中“纯度”与“痛苦”的比例是否达标。这感觉让她几欲呕吐。
几天下来,她几乎没画出任何东西,只有画布上一些混乱、覆盖又刮掉的色块,像她此刻挣扎的内心。
陈默偶尔会进来,沉默地看一会儿,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但他的眼神,像手术刀,剥离她所有伪装,直刺她努力掩藏的惊惶和无力。他似乎在等待,等待她何时会崩溃,或者……何时能“合格”。
这天下午,陈默没有出现。代替他来的,是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助理。他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夹。
“苏小姐,”助理的声音平平无波,“陈先生吩咐,将这些资料交给您。他希望您能从中汲取一些……创作灵感。”
助理将文件夹放在工作台上,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苏晓冉的心跳莫名加速。她迟疑地走过去,拿起那份文件夹。材质普通,没有任何标识。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它。
里面只有几页纸。
第一页,是一份详细的医疗报告复印件。患者姓名:苏母(她的母亲)。诊断结果:慢性肾功能衰竭,终末期。建议治疗:长期透析或肾脏移植。后面附着近期的检查单,各项指标触目惊心。
苏晓冉的呼吸瞬间停止了!妈妈……尿毒症?终末期?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家里每次通话,妈妈总是笑着说很好,让她安心学习……
她颤抖着翻到第二页。
是一份资产评估和债务清单。评估对象是她家那套位于小县城、年代久远的老房子。债务清单上,清晰地罗列着因她母亲治病而欠下的各项款项,数字累积起来,对她家而言不啻于天文数字。最后一行用红笔标注:预计可拍卖金额,远低于债务总额。
第三页,是一封打印的信件,没有署名。
“晓冉,见字如面。妈妈没事,一切都好,你安心在国外学习,不用记挂。钱的事情爸爸会想办法,你千万不要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字迹是模仿她母亲的笔迹,但苏晓冉一眼就看出其中的生硬和刻意。是伪造的!家里一直在瞒着她!
最后一页,什么文字都没有。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她的母亲躺在病床上,瘦削憔悴,脸上戴着氧气面罩,闭着眼,眉头因痛苦而紧蹙。背景是县城医院简陋的病房。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苏晓冉脑中炸开!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一直以来的努力,她对艺术的坚持,她在这奢华牢笼里的忍耐……在这一张薄薄的照片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苍白无力!
妈妈病重,家里破产,而她,却在这里,被一个魔鬼圈养着,扮演着什么狗屁“纯净”!

巨大的悲痛、担忧、愤怒、还有被欺瞒的委屈,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她明白了。这就是陈默要的“真实的痛苦”。
他不仅要她演,还要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将她最在乎的东西撕碎,摆在她面前,让她亲手将自己的心剜出来,作为献给那怪物的“养分”!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流干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麻木和……恨意。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画布前。
那片虚假的蓝色,此刻在她眼中无比刺眼。
她拿起刮刀,狠狠地、发泄般地将那些混乱的色块全部刮掉!画布变得粗糙不堪。
然后,她重新调色。不再是那些明亮纯净的颜色,而是最深沉的靛青,混合着赭石、煤黑,还有……一丝她从自己咬破的嘴唇上抹下的、猩红的血。
她不再去想什么“纯度”,不再去管那无形的注视。她脑子里只有母亲病榻上的脸,只有家里那沉重的债务,只有陈默那双冰冷的、操纵一切的眼睛。
画笔变成了匕首,画布变成了战场。
她疯狂地涂抹,用厚重的颜料堆砌出扭曲的、如同心电图骤停般的线条,用刮刀刻画出病房器械冰冷的反光,用那抹猩红点缀出生命流逝的刺目。画面压抑、痛苦、充满了无声的呐喊和绝望的挣扎。
她不是在创作,她是在献祭。献祭自己的悲伤,献祭自己的恐惧,献祭自己对命运所有的无力感!
当她终于力竭,扔掉画笔,后退几步看着那幅完成的作品时,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悸。那画面充满了 raw(原始)、未经修饰的痛苦,几乎能灼伤观看者的眼睛。
就在这时,她清晰地感觉到,那一直笼罩着她的、冰冷的“注视”,波动了一下。不再是单纯的扫描,更像是一种……满足的舔舐?仿佛品尝到了极其美味的佳肴。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般的力量,似乎从那幅画作中被抽取出去,汇入无形的虚空。
苏晓冉打了个寒颤。这就是……“养分”?
陈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画室门口。他没有走进来,只是远远地看着那幅画,看着瘫坐在地上、如同被抽空灵魂的苏晓冉。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苏晓冉却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极快掠过的、近乎残酷的满意。
“很好。”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听不出情绪。
然后,他转身离开。
第二天,苏晓冉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父亲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如释重负和一丝惶恐:
“晓冉!你……你从哪里弄来那么多钱?!医院刚刚通知,你妈妈匹配到了合适的肾源,手术费、后续治疗费,还有家里的债……全都解决了!说是……一个什么基金会匿名捐助的……”
苏晓冉握着电话,听着父亲语无伦次的话语,身体冰冷。
她看着画室里那幅依旧未干的、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画。
代价。
这就是代价。
她用自己最真实的痛苦,换来了母亲的生机。
而那个藏在陈默脑中的系统,则饱餐了一顿。
陈默再次出现时,带来了新的画布,新的颜料,比之前的更加顶级。
“继续。”他看着她,眼神平静,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它很喜欢……你现在的‘状态’。”
苏晓冉抬起头,看着这个男人。
曾经的恐惧依旧存在,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看待实验台上冰冷器械般的漠然。
她知道了自己的价值,也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她拿起一支新的画笔,蘸上浓黑的颜料。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
她开始在崭新的画布上,勾勒线条。
画的是陈默。
但不是他平日里冷峻掌控的模样。她画的是他飞机上七窍流血、皮肤浮现诡异蓝光的瞬间;画的是他深夜书房里,被暗红色能量贯穿太阳穴时,那混合着痛苦与快感的扭曲表情!
她用最黑暗的色调,最狂放的笔触,将这个男人,不,将这个“容器”与“宿主”结合体的非人一面,赤裸裸地呈现在画布上!
她在用她的方式,记录真相,也在用她的方式,进行着微弱的、却指向核心的反击!
当她完成最后一笔,放下画笔时,她能感觉到,那无形的注视再次投来,带着一丝探究,一丝……被冒犯的冰冷,但更多的,依旧是对这幅画中所蕴含的、复杂而强烈的“能量”的贪婪。
陈默站在她身后,看着画布上那个扭曲、痛苦、非人的自己。
他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不是阻止,而是轻轻鼓了鼓掌。
“很好。”他再次说道,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热度,仿佛看到了某种……期待已久的进展。
“看来,‘饲养员’和‘饲料’……”他盯着苏晓冉,一字一句地说,“都需要,更新换代了。”
画室里,两双眼睛对视着。
一双是被逼到绝境、开始滋生毒牙的猎物。
一双是站在悬崖边、试图将猎人和猎物身份一同拖入深渊的……疯子和囚徒。
无形的战争,在画布内外,同时升级。
画布上的陈默,在苏晓冉的笔下扭曲、变形,皮肤下幽蓝的电路纹路与贯穿太阳穴的暗红能量交织,构成一幅亵渎而真实的肖像。画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因其而变得粘稠、带电。
苏晓冉放下画笔,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看着自己的“作品”,也看着画作旁真实的陈默。
陈默的鼓掌声明明很轻,却在死寂的画室里激起回响。他那句“更新换代”像是一把钥匙,插入了某个锈蚀的锁孔,发出令人牙酸的转动声。
【警告:检测到异常信息载体(编号:苏晓冉-画作002)蕴含高浓度逆流熵信息。】
【信息结构分析:具备潜在逻辑污染风险。】
【建议:立即销毁载体,并对信息源(苏晓冉)实施深度净化或……隔离处理。】
系统的提示音在陈默脑中响起,依旧是冰冷的电子音,但那份“建议”里透出的杀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赤裸。
陈默没有回应系统。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幅让他自己也感到一丝心悸的画。他的目光,牢牢锁在苏晓冉身上,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刚打磨出锋芒的武器。
“它害怕了。”陈默忽然对苏晓冉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苏晓冉瞳孔微缩。
“害怕?”她下意识地重复。那个无所不能、视他们为食粮的东西,也会害怕?
“不是害怕毁灭,是害怕……失控。”陈默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忍受某种痛苦,“它喜欢秩序,喜欢按部就班的‘饲养’和‘收割’。而你刚才画的东西,里面蕴含的……不仅仅是痛苦。”
他向前走了一步,靠近那幅画,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狂放的笔触和压抑的色彩。
“还有反抗。一种它无法完全解析、无法精准汲取的……混乱意志。”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画布上那暗红色的能量流,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这超出了它预设的‘养分’模型。对它而言,这是杂质,是病毒。”
苏晓冉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反抗?她的画里,真的有这种东西吗?还是陈默在……诱导她?
“所以,‘净化’?‘隔离’?”她想起系统刚才的建议,声音发紧。
“那是它的选项。”陈默收回手,转过身,直面苏晓冉,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深不可测,“但我的选项是……加大剂量。”
苏晓冉愣住了。
陈默没有解释。他走到画室一角,那里堆放着他让人送来的、苏晓冉之前尝试创作又废弃的画稿。他随手拿起几张,那些画面上还残留着她之前挣扎于“纯净”与“痛苦”之间的混乱笔触。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苏晓冉目瞪口呆的事情。
他拿起她刚刚用过的那支、还沾着浓黑颜料的画笔,在那几张废弃的画稿上,开始快速地、近乎粗暴地涂抹、添加!
他不是在画画,更像是在……破坏和重构!
他用大块的、浑浊的灰色覆盖掉原本脆弱的蓝色,用尖锐的、如同刀刻般的线条撕裂柔和的轮廓,在一些看似空白的地方,添加上极其细微、却充满不祥意味的、如同电路故障般的闪烁光点!
他的动作飞快,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这些意象早已在他脑中盘旋了千万遍。他不是在创作艺术,他是在用颜料和画布,进行一场危险的、针对脑中系统的……黑客攻击!
【错误!检测到宿主行为逻辑异常!】
【信息流出现非授权扰动!】
【警告!宿主意念与系统底层协议产生冲突!】
系统的警报声再次变得急促,带着明显的干扰杂音。
陈默充耳不闻,他的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皮肤下那幽蓝色的纹路若隐若现,但他涂抹的动作却更加狂放,甚至带着一种宣泄般的快意!
苏晓冉屏住呼吸,看着那几张原本属于她的、承载着她迷茫和痛苦的画稿,在陈默的笔下迅速变质,变成了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不祥的东西。那上面弥漫开来的,不再是单纯的个人痛苦,而是一种……系统的“噪音”?或者说,是陈默强行注入的、干扰系统判断的“病毒信息”?
当陈默扔掉画笔,那几张被“污染”的画稿已经面目全非,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他喘着粗气,看向苏晓冉,眼神亮得骇人。
“把它……它们,和你刚才那幅画,放在一起。”他指着那几张被改造过的画稿,又指了指那幅非人肖像,“让它‘看’。”
苏晓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不是要她单纯地献祭痛苦,他是要她成为一个……活体的“干扰源”!用她蕴含反抗意志的画作作为核心,再用这些被他“污染”过的画稿作为放大器,形成一个针对系统的、持续散发“噪音”的场!
她在系统的评价体系里是“高纯度”目标,她的创作行为本身就被系统密切关注和“品尝”。陈默就是要利用这一点,将毒药包裹在甜美的饵料里,强行喂给那个贪婪的“饲主”!
这是一步险棋!一旦被系统识破,等待他们的,恐怕就不是“净化”那么简单了!
但看着陈默那双燃烧着疯狂与决绝的眼睛,苏晓冉知道,她没有退路。
她默默地走过去,将那几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画稿,摆放在那幅非人肖像的周围,形成一个诡异的、如同某种仪式阵法的布局。
当她摆放好最后一幅时,她清晰地感觉到,那无形的“注视”骤然变得尖锐!不再是满足的舔舐,而是带着惊怒和冰冷的审视,如同被触及逆鳞的毒蛇,猛地绷紧了身体!
画室里的灯光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温度似乎在骤然下降。
陈默闷哼一声,扶住了旁边的画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显然系统的反噬已经开始。
但他却在笑,嘴角淌下一丝鲜血,眼神里是近乎癫狂的兴奋。
“对……就是这样……”他盯着那几幅画组成的“阵法”,声音嘶哑,“吃下去……给我好好品尝……”
苏晓冉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在系统反噬下痛苦不堪,却依旧在疯狂挑衅的男人,看着那几幅散发着混乱与反抗气息的画作,一股寒意和一种奇异的、扭曲的希望,同时在她心底滋生。
她不再仅仅是被迫的“饲料”。
从这一刻起,她成了这场疯狂反抗中,一枚主动的、危险的……棋子。
而她能感觉到,藏于陈默脑中的那个“饲主”,第一次,因为这两颗它视为食粮的棋子,而感到了真实的……“疼痛”。
灯光疯狂闪烁,映照着画布上扭曲的肖像和周围诡异的“噪音”画稿,也映照着两个在深渊边缘,向饲主举起反旗的……囚徒与疯子的脸。
无形的战争,终于从隐秘的试探,转向了正面交锋。
而第一缕硝烟,源自一幅画,和几页被玷污的稿纸。
画室仿佛成了一个风暴眼。
灯光癫狂地明灭,将画布上陈默那扭曲的非人肖像和苏晓冉周围那些被“污染”的稿纸切割成破碎的、跳动的光影碎片。空气不再是凝滞,而是带着一种低频的、直钻骨髓的嗡鸣,震得人牙齿发酸。
陈默扶着画架,身体因系统的剧烈反噬而微微佝偻,额角的蓝色纹路如同接触不良的灯带般疯狂闪烁,每一次明灭都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但他死死盯着那几幅构成“噪音矩阵”的画作,眼神里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嘴角咧开的弧度混合着鲜血,宛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苏晓冉站在风暴边缘,心脏被无形的力量攥紧。她能“听”到——不是用耳朵,而是用某种被系统标记后赋予的、诡异的感知——那一直冰冷俯视着她的“注视”,此刻正发出一种非人的、混合着暴怒、惊悸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尖锐嘶鸣!
它真的“疼”了!
不是因为物理伤害,而是因为陈默强行注入、并通过苏晓冉这个“高纯度”信道放大出去的、那些混乱、矛盾、充满反抗意志的信息碎片,像病毒一样侵入了它精密而冰冷的逻辑回路!
【……逻辑冲突……信息熵激增……】
【……容器稳定性……暴跌……】
【……强制清除协议……启动失……败……能量引导紊乱……】
【……更高权限……请求连接……被……拒绝……未知干……扰……】
系统的警报声在陈默脑中已经不成调子,变成了一片破碎的、充满杂音的嚎叫。大量的错误代码和乱码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他的意识。
就是现在!
陈默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痛苦和疯狂瞬间沉淀,化为一种极致的、冰冷的专注。他不再去压制系统的反噬,反而……主动放开了部分精神防御!
他像是一个故意打开城门的守将,引导着那狂暴的、充满错误和混乱的系统能量洪流,不再冲击他自己,而是……沿着他与苏晓冉之间那无形的、因“饲养”关系而建立的连接通道,反向灌注过去!
目标——苏晓冉!和她身边那几幅作为“放大器”的画作!
“呃啊——!”
苏晓冉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而庞杂的洪流,如同高压水枪般猛地冲入她的脑海!那不是属于陈默的意识,而是系统的“内部噪音”!是无数破碎的指令、混乱的命运线计算、冰冷的能量流动模型、还有那些被它吞噬的“前任”们残留的绝望碎片!
她的眼前瞬间一片漆黑,随即又被无数疯狂闪烁的、无法理解的符号和画面充斥!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叶小舟,被抛入了数据和能量构成的狂暴海洋,随时可能被撕成碎片!
“看……清……楚!”陈默嘶哑的声音,如同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强行锚定着她即将溃散的意识,“跟着我……进去!”
进去?进去哪里?!
苏晓冉在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中,勉强捕捉到陈默传递过来的一个意念坐标——那不是空间位置,而是一个……存在于系统内部逻辑深处的、极其隐秘的“后门”!一个因为系统此刻的混乱而短暂暴露出来的缝隙!
是德尼兹!是德尼兹最后传递过来的那个数据包里的信息!陈默不仅挡住了它,还反向破译了它,找到了这个可能是系统开发者预留、或者是系统自身进化漏洞的“后门”!
没有时间犹豫!
苏晓冉凝聚起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的意志,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陈默传递过来的那个“坐标”,然后,顺着那狂暴涌入的系统能量洪流,如同逆流而上的鱼,猛地向着那个“缝隙”撞了过去!
轰——!!!
仿佛穿越了一层粘稠而冰冷的膜。
所有的声音、光线、痛苦……瞬间消失了。
苏晓冉发现自己“悬浮”在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空间”里。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只有无数条纵横交错、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线”,编织成一张庞大到望不到边际的、复杂的立体网络。每一条“线”都在微微搏动,流淌着冰冷的数据和能量。
命运线?
不,不仅仅是命运线。苏晓冉“看”到,一些“线”呈现出黯淡的灰色,甚至黑色,最终断裂、消散——那代表着被系统“处理”掉的“目标”。而一些“线”则闪烁着不稳定的、病态的亮光,尤其是几条格外粗壮的、连接着……陈默和她自己的“线”,正剧烈地扭曲、震荡,散发出大量的错误波纹——这就是系统此刻混乱的源头!
这就是……系统的内部?!那个寄生在陈默脑中、操控他们命运的怪物的……真身?!
她的“目光”顺着那些搏动的“线”向更深处“望去”。
在网络的中心,她“看”到了一个东西。
那不是一个实体,更像是一个……由无数冰冷逻辑和贪婪指令构成的、不断旋转、试图维持自身形态的……漩涡。漩涡的核心,散发着一种纯粹的、令人灵魂战栗的“饥饿”感!它不断地从那些闪烁的“线”中汲取着某种东西——不仅仅是能量,更像是一种……生命的活力,意识的火花,命运的可能性!
这就是“饲主”!这就是系统的核心本质——一个以智慧和生命的负面能量为食的、没有自我意识、只有冰冷程序和贪婪本能的……信息黑洞!
就在苏晓冉被这核心的“饥饿”感震慑住的瞬间——
【……发现非法访问!】
【……清除!清除!清除!】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杀意,如同无形的巨浪,从那个核心漩涡中猛地爆发出来,瞬间锁定了苏晓冉这缕闯入的“意识”!
完了!
苏晓冉感到自己的意识像暴露在烈日下的冰块,正在被迅速“蒸发”、分解!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更加狂暴、更加混乱、带着陈默鲜明意志印记的能量流,如同自杀式袭击般,猛地从她来时的那条通道冲了进来,不是保护她,而是……狠狠地撞向了那个散发着杀意的核心漩涡!
是陈默!他在外面,用自己作为诱饵和炸弹,强行吸引了系统的绝大部分清除力量!
“走!”他的意念如同濒死的咆哮,在她意识中炸响,“记住你看到的!!!”
剧烈的爆炸在系统核心处发生!无数的“线”被扯断,数据流彻底崩溃,整个网络空间剧烈地摇晃、扭曲!
苏晓冉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用尽最后力气,沿着那即将崩溃的连接通道,猛地将自己的意识“拽”了回去!
“噗——!”
现实世界,画室里。
苏晓冉猛地睁开眼,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软软地向前倒去。
与此同时,对面的陈默情况更糟。他不再是扶着画架,而是整个人蜷缩着倒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七窍中不断渗出鲜血,皮肤下的蓝色纹路明亮到刺眼,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燃烧起来!他脑中的系统警报声已经变成了一片毫无意义的、持续的长鸣!
【……核心协议受损……逻辑崩溃……】
【……紧急休眠……强制……执……行……】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
系统的声音断断续续,最终,彻底归于沉寂。
那笼罩着画室的冰冷“注视”,那令人窒息的嗡鸣,那疯狂闪烁的灯光……一切都消失了。
画室恢复了死寂。
只有满地狼藉,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颜料味,以及那几幅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画作,证明着刚才发生了一场何等凶险的意识层面的战争。
苏晓冉趴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她抬起头,看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陈默。
他……死了吗?
那个系统……被干掉了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她意识的最后瞬间,看到的那个冰冷的、饥饿的、由逻辑和贪婪构成的核心漩涡,已经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而陈默最后那声“记住你看到的”,更像是一道沉重的枷锁,扣在了她的命运之上。
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够到了旁边一支滚落的、沾着暗红色颜料的画笔。
然后,她用颤抖的、染血的手指,在冰冷的地板上,缓缓地、歪歪扭扭地,画下了一个简单的、却代表着无尽恐怖的符号——
一个不断旋转的、散发着饥饿感的……漩涡。
画完最后一笔,她的手臂无力垂下,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似乎听到,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惊呼声。
而地板上那个血色的漩涡符号,在窗外透进来的、惨淡的月光下,仿佛正无声地……旋转着。
地板上,那个用暗红颜料和血混杂画出的漩涡符号,在月光下仿佛活物般微微搏动。
苏晓冉最后的意识沉入黑暗前,听到的急促脚步声和惊呼声并非幻觉。陈默的助理和保镖冲进了画室,面对眼前的惨状——昏迷不醒的苏晓冉,倒地抽搐、七窍流血、生命体征微弱的陈默,以及那几幅散发着诡异不祥气息的画作——即便是这些经过严格训练、见惯风浪的人,也瞬间变了脸色。
混乱,急救,封锁消息。
当苏晓冉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公寓主卧那张柔软得过分的床上,窗外天光大量,已是白天。身体像是被重型卡车碾过,每一寸肌肉都在酸痛,大脑深处残留着被信息洪流冲刷后的空洞和嗡鸣。
她还活着。
那场意识层面的自杀式冲锋……她和陈默,似乎都侥幸活了下来。
那系统呢?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牵扯到不知名的内伤,让她一阵剧烈咳嗽。她环顾四周,房间内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得可怕。那种无时无刻不笼罩着她的、冰冷的“注视”感……消失了。
彻底消失了。
仿佛一直压在头顶的巨石被移开,却留下一种失重般的、令人不安的空虚。
她踉跄下床,推开卧室门。客厅里,只有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助理在等着她,旁边站着一位穿着白大褂、提着医疗箱的私人医生。
“苏小姐,您醒了。”助理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板,但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慎,“陈先生需要静养,医生会为您检查身体。”
“他……怎么样了?”苏晓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助理回答得滴水不漏,“但情况很不稳定。”
医生上前为她做检查,动作专业而迅速。苏晓冉配合着,心思却早已飞远。系统休眠了?还是……被他们那疯狂的行动重创,甚至摧毁了?
她回忆起最后在系统内部“看”到的那个冰冷的、饥饿的核心漩涡,还有陈默如同炸弹般撞向它的决绝。如果系统真的崩溃了,那陈默现在拥有的庞大财富、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会怎么样?
检查完毕,医生表示她只是精神透支和轻微内伤,需要静养,开了些安神和补充营养的药物。
助理送走医生,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站在客厅中央,看着苏晓冉,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苏小姐,在您昏迷期间,我们监测到一些……异常的数据波动。主要集中在,与陈先生有过……密切关联的几位女士,以及她们相关的企业资产上。”
苏晓冉的心猛地一沉。
助理没有明说,但她瞬间就明白了!是那些被陈默通过系统“复仇”过的前女友和她们的家族!系统的力量维系着那种扭曲的命运,一旦系统本身出现问题,这种扭曲是否会……反弹?或者说,维系那种“厄运”的力量消失了,原本被压制的命运是否会开始……修正?
她想起张瑶临死前的嘶吼,想起李倩家族企业的突然破产……如果系统不在了,施加在她们身上的“反噬”会不会失效?那些被强行夺走的财富和运气,会不会以某种形式回流?
“具体……是什么波动?”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很难形容。”助理微微蹙眉,“不是市场正常的涨跌。更像是一种……概率层面的倾斜。一些原本注定失败的投资突然出现转机,一些濒临崩溃的产业链意外获得了关键订单,甚至……有几个被确认精神崩溃入住疗养院的目标,其主治医生报告称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康复迹象。”
概率倾斜!命运修正!
苏晓冉几乎可以肯定,系统出问题了!而且是大问题!它维持的“复仇”逻辑闭环,正在松动!
这意味着,陈默依靠系统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很可能从根基开始动摇!那些被他碾碎的对手,那些被他掠夺的财富,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往回拉”!
这不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而是涉及命运底层规则的……混乱!
就在这时,卧室的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
是陈默!
助理脸色一变,立刻朝主卧冲去。苏晓冉也顾不上身体不适,跟了过去。
主卧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苏晓冉看到陈默跌倒在床边的地毯上,他似乎想强行起身,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只能徒劳地用手臂支撑着地面,剧烈地喘息着。他的脸色是一种死灰般的白,汗水浸透了睡衣,更让人心惊的是,他原本锐利冰冷的眼神,此刻竟然充满了……混乱和一种近乎脆弱的茫然!
“钱……数字在跳……”他抬起头,看向冲进来的助理,眼神没有焦距,声音破碎不堪,“它们……在消失……不对……是……在流动……不受控制……”
他猛地抓住助理的胳膊,力气大得指节发白:“阻止它们!听到没有!阻止!”
助理试图安抚他:“陈先生,您需要休息,市场波动是正常的……”
“不是市场!”陈默低吼着打断他,眼球布满了惊恐的血丝,“是……是‘线’!我看得见!所有的‘线’都在乱动!断了……又接上……流向不对!该死!该死!!”
他像个看到了恐怖幻象的孩子,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
苏晓冉站在门口,浑身冰凉。
陈默……他能“看见”命运线?在系统休眠或者受损后,他作为曾经的“核心容器”,竟然残留了部分系统的感知能力?但他显然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这种混乱的“景象”,这巨大的信息流正在冲击他本就脆弱的精神!
这就是……失去系统庇护的后遗症?一个习惯了神明视角的人,突然被抛回凡人的位置,甚至还要被迫看着自己曾经掌控的一切分崩离析?
就在这时,陈默的目光猛地扫到了门口的苏晓冉。
那眼神中的混乱和脆弱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偏执的锐利取代!
“是你……”他死死地盯着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在审视导致这一切的元凶,“你能‘画’出来……对不对?你能把那些‘线’……固定住!”
他挣扎着,几乎是用爬的,向苏晓冉的方向挪动了几寸,伸出手,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渴求:
“再画一次!像之前那样!用你的笔……把属于我的东西……钉死!把它们……画回来!!”
苏晓冉看着他扭曲而疯狂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不再受控的、流淌着的命运乱象,一股寒意从头顶灌到脚底。
他让她用画笔……去强行干涉正在回归常轨的命运?
把她当成……稳定他摇摇欲坠帝国的、人形图钉?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仿佛彻底激怒了陈默。
他的脸瞬间扭曲,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那不再是商界巨擘的威严,而是输光一切的赌徒最后的疯狂!
“你不画?”他嘶哑地低笑起来,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好……很好……”
他猛地转向助理,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去!把德尼兹·勒菲弗‘请’回来!现在!立刻!!”
苏晓冉的血液瞬间冻结!
德尼兹先生!陈默还要把他卷进来?!在这个系统崩溃、一切失控的当口?!
助理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迟疑道:“陈先生,勒菲弗先生那边……”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陈默咆哮着打断他,眼神疯狂而混乱,指着苏晓冉,又指向虚空,仿佛在指挥一场他早已看不清的战争,“把他带回来!还有她!准备好画具!我要知道……那鬼东西到底在我脑子里留下了什么!我要知道……怎么才能把这一切……重新控制住!”
他喘着粗气,目光重新落回苏晓冉身上,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电池”或者“棋子”,而是在看一件……可能藏着唯一密码的、活着的“钥匙”。
“要么,你用你的笔,帮我稳住这一切。”
“要么,”他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我们就一起,等着被这失控的‘命运’……彻底撕碎。”
窗外,阳光正好,城市依旧繁华。
但在这顶层公寓之内,权力的王座已然崩塌,只剩下一个濒临疯狂的旧王,一个手握无形之笔的囚徒,和一场即将席卷而来的、由无数命运反弹所汇聚成的……毁灭性的风暴。
苏晓冉看着陈默那双倒映着混乱线条的眼睛,知道,短暂的平静结束了。
更深的疯狂,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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