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风带着凉意,刮过村头的杨树林,卷起满地枯叶,发出“哗哗”的声响。苏漫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双手紧紧捂着耳朵,埋着头快步往前走,蓬松的自来卷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贴在脸颊和额头上,像一团没梳理好的毛线。
她最怕这样的天气。杨树林里的风声比平时更响,呜呜咽咽的,夹杂着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像极了西游记里妖怪出场时的配乐。苏漫闭着眼睛,脚步越跑越快,书包带子在肩上硌得生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跑到村口,奶奶一定在老槐树下等她。
果然,穿过树林的瞬间,她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瘦小身影。奶奶裹着小脚,站在老槐树的背风处,佝偻着腰,一手拄着枣木拐杖,一手紧紧攥着一件薄外套。鬓角的两个黑色卡子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短发却依旧梳得整齐。看到苏漫跑过来,奶奶立刻露出笑容,沙哑着嗓子喊:“漫漫,慢点跑,别摔着!”
苏漫扑进奶奶怀里,感受着熟悉的温暖,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奶奶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又伸手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卷发,手指温柔地顺着发丝往下梳:“风这么大,头发都吹乱了,咱们漫漫的卷毛多好看,可不能让风欺负了。”
“奶奶,他们又笑我了……”苏漫把头埋在奶奶颈窝里,小声哽咽,今天的委屈,比往常叠加得更沉。
她喜欢画画,也喜欢唱歌。课间时,她总爱趴在桌上涂涂画画,画村口的老槐树,画奶奶葡萄架下的光影,画放学路上的杨树林,她的画配色鲜亮,线条稚嫩却灵动,老师曾在她的画纸上画过小红花,还夸她“有灵气”。唱歌也是,奶奶教她的童谣,她学得快,唱得也甜,只是在人前从不敢开口,怕被人笑话“慢吞吞的嗓子也不好听”。
最宝贝的,是那盒十二色的水彩笔。那是她软磨硬泡求了爸爸半个月,爸爸才趁着去城里打零工的机会,花了不少钱买回来的。笔杆是透亮的塑料,颜料饱满,画在纸上颜色鲜亮,苏漫把它当成宝贝,每次用完都小心翼翼地盖好笔帽,整齐地放进笔盒里,连带着笔盒都擦得干干净净。
可这份宝贝,今天被姨家表哥周磊盯上了。
周磊和她同班,是姨妈家的儿子。姨夫开着五金店,家境比苏漫家好太多,周磊身上总穿着崭新的衣服,手里的文具也都是城里买的新款,他自己就有两盒水彩笔,比苏漫的还精致。可他偏生看苏漫不顺眼,总跟着张强一起起哄,虽不像张强那样动手推搡,却总说些伤人的话,或是做些让人膈应的事,算是校园霸凌里最隐蔽的“帮凶”。
下午的体育课刚结束,苏漫还没来得及收拾好书包,就被周磊堵住了。班里的男生王浩带了个彩色气球,吹得鼓鼓的,在教室里跑来跑去,玩得正欢,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水彩笔丢了个红色笔帽,到处找都没找到,急得满头大汗。
周磊凑过去,眼睛瞟着苏漫桌肚里的笔盒,心里打了个主意,小声跟王浩说:“我帮你找个笔帽,你把气球给我怎么样?”
王浩立刻点头:“行!只要能有笔帽,气球给你!”
周磊当即走到苏漫座位旁,不等她反应,就一把抢过她的笔盒。苏漫吓得连忙去抢:“表哥,你干什么?那是我的笔!”
“嚷嚷什么?”周磊用力把她推到一边,动作不算重,却足够让她跌坐在地上,屁股磕在水泥地上,疼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当着几个同学的面,粗暴地打开笔盒,挨个拔出水彩笔的笔帽,攥在手里晃了晃,对王浩说:“诺,给你,随便挑。”
苏漫看着自己宝贝的画笔被拔得光秃秃的,笔杆上还沾了指纹,心疼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表哥,你不能拿我的笔帽!我爸爸好不容易给我买的!”
“不就是几个破笔帽吗?”周磊一脸不屑,把大部分笔帽都塞给了王浩,自己留了两个颜色最鲜艳的红、黄笔帽,揣进了口袋,“你一个泡面头,配用这么好的笔?给我用是抬举你。”
他弯腰凑近苏漫,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赤裸裸的威胁:“这事不准告诉你妈,也不准告诉老师。你要是敢说出去,我下次就跟张强一起,把你的笔全折断,还要把你画的画撕了,让你在全班面前出丑,听见没有?”
苏漫吓得浑身冰凉,用力点了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周磊满意地笑了笑,拿着换来的气球,跟王浩一起跑出了教室,留下苏漫一个人坐在地上,看着散落的水彩笔,哭得肩膀直抽。
后来还是林屿路过,他刚从操场回来,看到苏漫坐在地上哭,连忙跑过去,帮她把笔捡起来放进笔盒,又小心翼翼地扶她起来,小声说:“别难过,笔还在。”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默默陪着她坐了一会儿,直到上课铃响。
可没了笔帽的水彩笔,在书包里晃来晃去,颜料顺着笔杆渗出来,把语文书、数学本都染上了五颜六色的污渍,连书包内侧都蹭上了色块。苏漫一路上都用手紧紧护着书包,心里又怕又委屈,怕妈妈看到弄脏的书本会生气,更怕周磊的威胁会成真。
回到家,妈妈正在做饭,看到她站在门口不进来,只是低着头哭,皱了皱眉:“怎么了?又在学校惹事了?赶紧进来写作业。”
苏漫咬着嘴唇,还是不敢动,眼泪掉得更凶了。妈妈走过来,一把夺过她的书包,拉开拉链准备拿作业本,却看到里面染得乱七八糟的书本,瞬间火了:“你这孩子!好好的书怎么弄成这样?是不是又在学校疯玩,把笔都弄撒了?”
“我没有……”苏漫小声辩解,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还敢顶嘴!”妈妈气得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打在胳膊上,火辣辣地疼。“家里条件不好,给你买书本容易吗?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苏漫被打得浑身一颤,哭得更凶了,泣不成声地重复着:“我不敢说……我不敢说……”
“不敢说什么?”妈妈还要再动手,爷爷突然从屋里走出来,一把拦住了她:“你先别打孩子,问问清楚再说。”
奶奶也连忙走过来,把苏漫搂进怀里,心疼地揉着她的胳膊,对妈妈说:“漫漫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肯定有原因。”
在奶奶温柔的安抚下,苏漫才抽抽搭搭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周磊抢她的笔帽换气球,还威胁她不准说。说完,她从笔盒里拿出光秃秃的画笔,委屈地说:“这是爸爸好不容易给我买的……”
奶奶听完,气得眼圈都红了,转头对爷爷说:“这还得了!周磊这孩子太不像话了,仗着家里条件好就欺负人,还威胁漫漫!咱们得去讨个公道!”
爷爷脸色也沉了下来,点了点头:“走,现在就去姨妈家。”
妈妈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苏漫,看着女儿胳膊上的红印,又看着弄脏的书本,心里又悔又气,默默拿起苏漫的笔盒,跟着爷爷奶奶往姨妈家走。
姨妈家离得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了。看到苏漫一家找上门,姨妈还挺热情,可一听完事情的经过,脸色就变了,连忙喊来周磊。周磊一开始还不承认,直到王浩闻讯赶来,手里还拿着那些笔帽,他才低下了头。
姨妈气得狠狠骂了周磊一顿,逼着他把口袋里的笔帽掏出来,连同王浩手里的一起,全都还给了苏漫,还让他给苏漫道歉。周磊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对不起”,眼睛里却满是不服气。
回家的路上,奶奶把苏漫的笔帽一个个盖回笔杆上,轻声说:“漫漫,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奶奶和爷爷,咱们不能受这委屈。”
那时的苏漫似懂非懂,只知道自己的笔帽回来了,不用再怕周磊了。直到多年后长大,她才明白,爷爷奶奶那天去姨妈家,从来都不是为了那几个小小的笔帽,而是为了给她讨一个“不被欺负”的公道,为了让她知道,就算全世界都不站在她这边,爷爷奶奶也会永远护着她。
回到家,奶奶帮她把弄脏的书本小心翼翼地擦干净,虽然还是留下了淡淡的痕迹,却让苏漫心里暖暖的。妈妈也给她端来一碗温水,小声跟她说了句“对不起”,还说明天帮她把书包洗干净。
苏漫坐在书桌前,看着重新变得整齐的水彩笔,心里的委屈渐渐消散了。她拿出画纸,用那盒失而复得的画笔,画了一幅画:老槐树下,一个瘦小的老太太牵着一个顶着卷发的小姑娘,旁边还有一个沉默的小男孩,远处的杨树林里,风停了,阳光洒下来,一片温暖。

她不知道,这幅画被林屿偶然看到——傍晚林屿来还早上借的橡皮,路过苏漫窗边时,恰好瞥见了画纸上的身影,他悄悄站了一会儿,把这画面记在了心里,回家后也拿出自己的铅笔,凭着记忆画了下来。
夜色渐深,苏漫趴在书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平行时空: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奶奶笑着站在树下,手里拿着她最爱的水果糖;周磊主动递给她一支新的画笔,说“之前是我不好”;张强不再嘲笑她的卷发,还夸她的画好看;林屿站在旁边,递给她一个干净的画本,说“可以画更多喜欢的东西”。她还鼓起勇气,当着大家的面唱了奶奶教她的童谣,歌声落下,所有人都为她鼓掌。
梦里的阳光格外温暖,照得她的卷发都泛着金光。苏漫笑着,嘴角微微上扬。
而现实里,奶奶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给她盖上薄被,又拿起桌上的画看了看,眼角的皱纹里满是笑意。她小心翼翼地把画纸叠好,放进苏漫的笔盒里,又帮她把水彩笔摆得整整齐齐,才轻轻带上门离开。
杨树林的风声彻底停了,月光透过窗户,洒在苏漫的脸上,也洒在她桌上的画笔上。属于苏漫的异次元守护,才刚刚拉开序幕,那些藏在梦里的温暖与勇气,正悄悄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等着有一天,帮她冲破现实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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