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穗岁把陈阿婆送回隔壁院子时,日头已经爬过屋脊。
陈阿婆的脚踝肿得像个发面馒头,青紫从踝骨蔓延到脚背。姜穗岁重新打了井水,浸湿布巾给她冷敷,又借了邻家一点烧酒,轻轻揉开淤血。
“你这手法倒是老道。”陈阿婆靠在竹椅上,眯着眼看她动作。
“以前见我娘这么弄过。”姜穗岁低头应道,指腹力道不轻不重。
这是实话。原主的记忆里,母亲确实懂些简单的跌打处理——小户人家的妇人,哪有不磕碰的,请不起郎中,就自己琢磨些土法子。
揉了一刻钟,陈阿婆的脸色缓和了些。
“行了,歇着吧。”老人家摆摆手,“你也忙了一早晨,回去把野菜归置归置。马齿苋还有剩的,焯了水晾起来,能放两天。”
姜穗岁点头,洗净手,提起自己那个还剩小半野菜的竹篮。
走到院门口时,她顿了顿,回头:“阿婆,那十文钱……”
“收着。”陈阿婆闭着眼,语气不容置疑,“那是你挣的。我那份野菜,你回头给我送碗拌好的就行。”
姜穗岁还想说什么,陈阿婆已经侧过身去,摆明了不想再谈。
她只好轻轻合上院门。
回到自家院子,晨光已经铺满地面。老槐树的影子斜斜投在墙上,枝头隐约冒出几点嫩芽——春天真的来了。
她把竹篮放在井台边,先打水洗净手上的药酒味。凉水刺得皮肤一紧,精神却清醒了。
弯腰开始整理剩下的野菜。
荠菜还鲜灵着,根须沾着湿润的泥土。她仔细摘去黄叶,用井水一遍遍淘洗,直到叶片绿得发亮,水也清澈见底。然后摊在竹筛上,搁在通风的屋檐下阴干——这样的荠菜,包包子时香气才足。
野葱去掉枯叶,剥去外层老皮,白生生的葱白露出来,辛辣气直冲鼻尖。她找了个旧陶罐,罐底铺层湿沙,把野葱整整齐齐码进去,能养好几天。
香椿芽最金贵。
紫红的嫩芽摊在掌心,像一簇簇小火苗。她挑了最嫩的几簇留下,打算晚上炒鸡蛋。剩下的用细麻绳扎成小把,也挂在通风处——这种时鲜货,晒干了就没魂了。
做完这些,日头又升高了些。
她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布袋,把铜钱倒在井台上。
一、二、三……四十六文。
晨光下,铜钱泛着暗沉的光泽,有些边缘已经磨得光滑,有些还带着新铸的锐利。她一枚枚数过,又分成两堆——十文是给陈阿婆的,她单独用布包好。剩下的三十六文,她数出二十文,用另一块布仔细裹紧。
这是要买茅草补屋顶的钱。
还有十六文。
她盯着这些铜板看了很久。
脑海里反复回放早集上的画面:汉子疲惫的眼睛尝到野菜时的亮光,妇人给孩子买一勺时的温言,煎饼摊老汉就着凉拌菜啃煎饼的满足神情。
还有腰间布袋渐渐沉甸甸的重量。
那种感觉……很实在。
像脚踩在泥土里,一步一个脚印。
姜穗岁站起身,走到院角。

掀开油布,那辆旧推车静静躺在晨光里。木轮上的铁箍生了锈,车板被岁月磨得光滑,有几处裂缝,但不深。她蹲下身,伸手推了推。
吱呀——
轮轴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她用力再推,车子勉强挪动了半尺,轮子却像被什么卡住,转不顺畅。
得修。
还得上油。
她起身,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父亲留下的工具箱还在灶房角落里,蒙着厚厚的灰。她拖出来打开:刨子、凿子、锯子、墨斗……工具齐全,只是久未使用,铁器都生了层红锈。
还有半罐桐油,已经凝成膏状,但挖开表面,底下还是液态。
够用了。
姜穗岁挽起袖子。
她先清理车子。用旧布擦去积灰,裂缝里的泥垢用小铲子一点点抠出来。然后检查轮轴——果然,左侧轮子的轴套已经磨损得厉害,转动时卡着木轮。
这得换。
她翻找工具箱,找出几个备用的铁轴套。比了比尺寸,有一个差不多。又从墙上取下父亲那把厚重的柴刀——刀身沉甸甸的,她双手握住才举得稳。
对着磨损的旧轴套,她深吸一口气,挥刀。
铛!
金属碰撞声震得虎口发麻。
旧轴套纹丝不动。
她甩甩手,再砍。
铛!铛!铛!
砍到第五下时,旧轴套终于裂开一道缝。她用凿子撬,用锤子敲,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把那截锈死的铁套取下来。
新的轴套抹上桐油,对准位置。
锤子轻轻敲击,铁套一点点嵌入木轮中心。
“需要帮忙吗?”
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姜穗岁手一抖,锤子差点砸到手指。她抬头,看见谢九闲倚在门框上,青袍松垮,晨光给他周身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看了多久。
“谢九爷。”姜穗岁放下锤子,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您怎么……”
“路过。”谢九闲很自然地走进院子,目光扫过那辆推车,又落在井台上摊开的工具上,“修车?”
“嗯。”姜穗岁不知该说什么,只应了一声。
谢九闲走到车边,蹲下身。他没碰车子,只是仔细看了看轮轴,又伸手摸了摸车板的木质。
“枣木的。”他说,语气随意,“这么多年没朽,你爹手艺好。”
姜穗岁一怔:“您认识我爹?”
“见过几面。”谢九闲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姜木匠在城西那片有点名气,打的家具结实。这辆车——”他指了指车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刻痕,“这是他做的标记,三个圈,像穗子。”
姜穗岁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果然,车板内侧刻着三个相连的圆圈,线条简朴,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穿越这三个月,从没留意过。
“谢九爷好眼力。”她轻声说。
谢九闲笑了笑,没接话,反而问:“轴套换好了?”
“刚换上,还没固定。”
“我来吧。”
他说得自然,没等姜穗岁回应,已经拿起地上的锤子。那锤子在她手里沉得吃力,在他手里却轻巧得像根筷子。他单膝跪地,一手扶着轴套,一手挥锤。
铛。
铛。
铛。
每一下都精准敲在需要的位置,力道均匀,声音沉稳。铁套一点点吃进木头,严丝合缝。
姜穗岁站在一旁,看着他动作。
谢九闲做这些事时,身上那种懒洋洋的气质不见了。眉眼低垂,神情专注,手臂线条在青袍下隐约起伏,是常年用力才有的结实。
“你爹当年做这辆车,”他一边敲一边说,声音混在敲击声里,“是给你娘用的。你娘那会儿在城门口摆摊卖绣活,下雨天推着车来回,省力。”
姜穗岁心头一动。
原主的记忆碎片里,似乎有过这样的画面:母亲推着一辆车,车上盖着油布,布下是各色绣品。下雨天,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细小的水花。
“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忍不住问。
谢九闲敲下最后一锤,轴套完全嵌入。他放下锤子,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那会儿我常去城门口。”他站起身,语气又恢复那种漫不经心,“看人下棋,听人扯闲篇,顺便——帮你娘推过两次车。上坡路,她一个人推不动。”
他说得轻描淡写。
姜穗岁却想象不出那个画面:这个整日闲逛的谢九爷,会顺手帮一个卖绣活的妇人推车?
“不信?”谢九闲似乎看出她的疑虑,唇角弯了弯,“你娘做的豆沙包好吃,我帮一次车,她能给我两个。”
原来如此。
用食物换劳力,很公平。
姜穗岁心里的疑惑稍稍放下,却又升起另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谢九闲对姜家的了解,似乎比邻里传言的要深。
“多谢九爷帮忙。”她敛了思绪,道谢。
“顺手的事。”谢九闲摆摆手,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屋檐下晾着的荠菜和香椿芽上,“早集生意不错?”
姜穗岁愣了愣。
他怎么知道?
像是读出她的疑问,谢九闲朝东边抬了抬下巴:“茶肆二楼,视野好。看见你忙活了一早晨。”
他说得坦荡,反而让姜穗岁不知该怎么接话。
“第一次摆摊?”谢九闲又问。
“……嗯。”
“胆子不小。”他笑,眼里有点赞许的意思,“凉拌马齿苋,想法好。早集上油腻的多,清爽的少。你占了巧。”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姜穗岁抬起头,认真看向他:“九爷也懂吃食?”
“不懂。”谢九闲答得干脆,“但会吃。早集上那些摊子,哪家油用得好,哪家偷工减料,吃几次就明白了。”
他说着,走到井台边,拿起姜穗岁拌菜用的那个粗陶碗,凑到鼻尖闻了闻。
“醋是粮醋,至少陈了两年。蒜拍得碎,香气出得足。花椒烘过,麻味正。香油——”他又闻了闻,“就滴了三滴吧?小气。”
姜穗岁脸一热。
他全说对了。
“本钱不够,省着用。”她老实承认。
“省对了。”谢九闲放下碗,“香油这玩意儿,多了腻,少了没魂。三滴刚好,吊个香气,又不抢味。”他顿了顿,看向她,“谁教你的?”
姜穗岁沉默片刻。
“自己琢磨的。”
这是实话,也是唯一的解释。
谢九闲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笑了。
“那你这琢磨的本事,了不得。”
他这话说得随意,姜穗岁却听不出是夸是讽。正想着怎么接话,谢九闲已经转身走向院门。
“车修好了,试试推不推得动。”
姜穗岁回过神,走到车边。
双手握住车把,用力一推——
吱呀。
轮子顺畅地转起来,虽然还有细微的摩擦声,但比之前好太多。她推着车在院里走了小半圈,车子稳稳当当。
“还得上遍桐油。”谢九闲站在门口说,“轮轴、车板接缝都抹上,防潮防腐。桐油干得慢,得晾两天。”
姜穗岁停下车子,看着他:“多谢九爷指点。”
“不谢。”谢九闲摆摆手,迈步要出门,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了,早集上那个买了两勺的汉子,是码头扛包的。他们那帮人,晌午歇工时好一口清爽的。你要还想卖,明天可以多做些,未时去码头那边试试。”
说完,他迈出门槛。
青袍身影消失在巷角。
姜穗岁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车把。
码头?晌午?扛包的汉子?
她脑海里飞快盘算:码头工人体力消耗大,晌午歇工时要补充盐分,凉拌菜确实合适。而且人多,只要味道好,不愁卖……
可是,她只有一个人。
挖野菜、处理、拌菜、出摊,这些事全压在她身上,时间根本不够。早集已经占去半日,若再去码头,就得起更早,挖更多野菜。
还有安全问题。
码头那边人多眼杂,她一个姑娘家……
正想着,隔壁院子传来陈阿婆的咳嗽声。
姜穗岁心思一动。
她放下车把,走到井台边,把那包十文钱重新拿起来,又添了五文——从自己那份里出的。然后快步走向陈阿婆家。
敲门。
“阿婆,是我。”
门开了条缝。
陈阿婆扶着门框,脚踝还肿着,但气色好了些。
“怎么了?”
姜穗岁把十五文钱递过去:“阿婆,我想跟您商量个事。”
陈阿婆没接钱,眯眼看她:“说。”
“明天我还想去早集,但想多做一些。”姜穗岁语速略快,但清晰,“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想请您帮忙——您脚不方便,就坐在院里,帮我择菜、洗菜。工钱,一天五文,菜钱另算。”
陈阿婆没说话。
院子里静得能听见远处巷子里的狗吠。
许久,老人家缓缓开口:“五文太多了。我这把老骨头,干不了多少。”
“不多。”姜穗岁坚持,“您手艺好,野菜择得干净,洗得也快。我一个人干,得花一个时辰。您帮忙,半个时辰就能弄完。省下的时间,我能多挖些野菜。”
这是实话。
陈阿婆择菜确实利落。今早晨在野地里,她一边挖一边择,手里的野菜干干净净,几乎不用返工。
“你这是……”陈阿婆看着她手里的钱,“铁了心要做这买卖?”
“想试试。”姜穗岁点头,“试成了,往后日子好过些。试不成,也就亏点力气。”
陈阿婆沉默。
晨风吹过院墙,带来隔壁人家烧午饭的柴火味。
终于,她伸手,接过那十五文钱——但只收了十文,把另外五文推回去。
“工钱一天三文。菜钱我收着,明儿你去挖野菜,我让我娘家侄子跟着,他脚力好,能帮你背。”陈阿婆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但穗岁,你想好了。摆摊做生意,不是过家家。有人买就有人不买,有人说好就有人挑刺。你得受得住。”
姜穗岁握紧手里的五文钱,点头:“我受得住。”
“还有,”陈阿婆压低声音,“谢九闲那小子,今早是不是来过了?”
姜穗岁一怔:“您怎么……”
“我听见他说话声了。”陈阿婆眼神深了些,“那孩子……心思深。他帮你,未必就是好心。你自己掂量着。”
这话说得含糊,却让姜穗岁心里一紧。
“阿婆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陈阿婆摆摆手,“就是提醒你,这世上没有白吃的饭,也没有白帮的忙。他图什么,你心里得有数。”
说完,老人家关上了门。
留下姜穗岁站在门外,手里攥着那五文钱,掌心微微出汗。
她走回自家院子。
推车还停在院中央,轮轴上的桐油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光。工具箱摊在地上,锤子、凿子、锯子散落着,像一场忙碌后的遗迹。
她蹲下身,开始收拾工具。
一件件擦干净,放回工具箱。最后拿起那把锤子——谢九闲握过的锤子,手柄处还残留着一点温度。
她想起他挥锤时的专注神情。
想起他说“你娘做的豆沙包好吃”时眼里那点真实的笑意。
也想起陈阿婆那句“他图什么,你心里得有数”。
是啊,他图什么?
一个整日闲逛、看似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为什么会留意一个孤女摆摊卖野菜?为什么会主动帮忙修车?为什么会指点她去码头卖?
巧合?
还是……
姜穗岁甩甩头,把锤子放回箱子。
不想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明天的事。
她站起身,开始规划:明天寅时起床,先去野地挖野菜。陈阿婆的侄子如果帮忙,能多挖一倍。回来处理,赶早集。早集结束后,再准备一批,未时去码头。
需要准备的:更多竹篮、更大的拌菜碗、干净的荷叶当包装、还有找零的铜钱……
她走回屋里,翻开那本册子,开始列清单。
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写着写着,她忽然停住。
脑海里浮现谢九闲说的那句话:“码头扛包的,晌午歇工时好一口清爽的。”
清爽的。
除了凉拌马齿苋,还能做什么?
她想起穿越前餐馆里的一道小菜:凉拌木耳。木耳泡发后脆嫩,加点醋、蒜、辣子,清爽开胃。还有凉拌黄瓜、凉拌豆芽……
但木耳要钱买。
黄瓜这个季节还没有。
豆芽……豆芽可以自己发。
她眼睛一亮。
豆子便宜,发豆芽只需要水和时间。如果现在开始发,三四天就能出芽。到时候凉拌豆芽,成本更低,口感也好。
说干就干。
她起身去米缸——缸底还有小半袋黄豆,是母亲去年留下的,一直没动。她舀出一碗,仔细挑出坏豆、石子,然后洗净,用清水泡上。
豆子沉在水底,圆滚滚的,泛着淡黄的光泽。
希望。
她看着那碗豆子,心里那团光又亮了些。
整个下午,姜穗岁都在忙碌。
把推车彻底擦洗干净,每一处裂缝都抹上桐油。车轮、车轴、车板接缝,油光浸润木头,让老旧的木色重新泛起温润。
桐油干得慢,她把车推到院中央晾晒。
又去补了屋顶。
二十文钱买来的茅草不多,只够补坍塌最严重的那一角。她爬上梯子,把腐烂的旧草清掉,铺上新草,用竹篾固定。动作生疏,好几次差点滑下来,但终究是补上了。
站在屋顶上,她看见整个巷子的屋顶连绵起伏,灰瓦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青黑的光。远处东市的炊烟袅袅升起,融进天空。
人间烟火。
她忽然想起穿越前那个世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那时候她觉得累,觉得渺小。现在站在这个矮矮的屋顶上,看着这片灰扑扑的市井,心里却生出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也许,这就是归属。
爬下梯子时,日头已经偏西。
她简单煮了碗野菜粥,就着早上剩的米糕吃了。然后开始准备明天的东西:竹篮洗刷干净,晾干;拌菜碗多备了两个;荷叶去邻家要了几张,用湿布擦净;又找出个小竹筐,打算明天装铜钱用。
一切就绪时,天已经擦黑。
她点亮油灯,坐在窗边,继续在册子上写写画画。
炭笔勾勒出简单的摊位草图,标注着每样东西的位置。又算了算成本:野菜不要钱,醋、蒜、盐、花椒家里有,香油还剩一点。唯一的硬成本是陈阿婆的工钱——一天三文。
如果明天能卖出五十勺,每勺三文,收入一百五十文。扣除工钱,净赚……
她停下笔。
不能这么算。
早集的人流和码头不一样。早集上多是买菜的主妇、赶工的汉子,买一勺尝鲜的多。码头那边,工人歇工时要吃饱,也许会买得多些。
但这也是未知数。
油灯噼啪轻响,火苗跳动。
姜穗岁合上册子,吹熄灯。
躺上床时,浑身骨头都像散架了。手指被茅草划破的地方隐隐作痛,肩膀也酸得厉害。
但她睡不着。
脑海里反复预演明天的每一个步骤:挖野菜要快,处理要干净,拌菜味道要稳,摆摊位置要选好……
还有谢九闲说的那句话。
“码头扛包的,晌午歇工时好一口清爽的。”
他为什么会特意告诉她这个?
是真的好心指点,还是别有意图?
她翻了个身,看着窗外。
月色很好,清辉透过窗纸,在地上铺了层薄霜似的光。老槐树的影子投在墙上,枝桠轻轻摇晃。
远处传来打更声。
梆——梆——梆——
三更了。
该睡了。
姜穗岁闭上眼,强迫自己清空思绪。
渐渐地,呼吸平稳下来。
就在她即将沉入梦乡时,巷子里忽然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很轻,很稳。
像猫走过屋瓦。
她倏然睁开眼。
侧耳细听。
脚步声在她院门外停了一瞬。
然后,继续向前,渐行渐远。
姜穗岁屏住呼吸,轻轻坐起身,挪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破洞往外看。
月色下,一个模糊的身影正走向巷尾。
青袍松垮,步履懒散。
是谢九闲。
这么晚了,他去哪儿?
她看着他走到谢家小院门前,却未进门,而是拐进了旁边的窄巷——那是条死胡同,尽头是一堵高墙。
他去那儿做什么?
姜穗岁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很久。
直到月色被云层遮蔽,巷子重归黑暗。
她回到床上,躺下。
这回,彻底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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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末悬念】
巷尾死胡同的高墙下,谢九闲从怀中取出一枚铜制哨子,含在唇间。
没有声音发出。
但片刻后,墙头悄无声息地落下一个黑影。
单膝跪地:“爷。”
谢九闲的声音在夜色里低沉清晰:“查一下,早集上那个买了两勺凉拌菜的汉子。码头扛包的,叫王大力。看他最近和什么人接触过。”
黑影:“是。”
“还有,”谢九闲顿了顿,“姜家那辆推车,枣木轮轴的老工艺,如今会修的人不多了。去查查当年给姜木匠供木料的商行,还有谁记得这手艺。”
黑影抬头,月光下一双眼锐利:“爷怀疑……”
“怀疑什么?”谢九闲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我只是想看看,这辆旧车,还能不能推出一条新路。”
云层散开,月光重新洒下。
墙头已空。
只有谢九闲一人站在死胡同里,仰头看着那轮明月。
许久,他极轻地自语:
“豆沙包……还真是有点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