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被无形之力撕扯、碾压,最终又强行糅合在一起的极致痛苦。
苏锦初在无尽的黑暗和怨恨中沉浮,仿佛过去了千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
猛然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从怨气的漩涡中狠狠抛出,随即,沉重、酸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咳……咳咳……”她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喉间火烧火燎,肺部像是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小姐!小姐您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清脆又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姐?
谁在说话?
苏锦初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眼皮却如同坠了千斤巨石。
她感觉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颤抖地抚上她的额头,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将一杯温水递到她的唇边。
本能地,她小口啜饮着那甘甜的清水,干灼的喉咙终于得到了一丝缓解。
也是这片刻的清醒,让她猛地意识到——她能喝水了?她能感觉到水的温度,能感觉到身体的沉重,能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她不是一缕孤魂了吗?
强烈的惊骇让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淡紫色的鲛绡纱帐,绣着精致的兰草纹样,并非她记忆中苏家小姐闺房那富丽堂皇的百鸟朝凤图,更非柳家洞房那刺目的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雅的药香,混合着淡淡的檀木气息。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向床边。
一个穿着浅绿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正红着眼圈,又惊又喜地看着她。这小丫鬟面容陌生,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眼中是纯粹的担忧。
“小姐,您可算醒了!您都昏迷三天三夜了!可吓死奴婢了!”小丫鬟说着,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下来,“您要是再不醒,老爷和夫人怕是要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绑来了!”
老爷?夫人?太医院?
苏锦初心中巨震,一个荒谬而难以置信的念头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指如削葱,白皙细腻,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这绝不是她那双因偶尔帮忙核对账本而略带薄茧的手!
“镜……镜子……”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陌生的柔软腔调。
小丫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应道:“哎,奴婢这就去取!”
很快,一面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银边菱花铜镜被捧到了苏锦初面前。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接过那面沉重的铜镜,缓缓举到眼前。
镜中,清晰地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少女脸庞。
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脸色因久病而显得苍白虚弱,下巴尖尖的,带着几分我见犹怜的脆弱。
然而,这都无法掩盖其惊人的美貌——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鼻梁秀挺,唇形姣好,即便毫无血色,也自有一股清雅高华的气度。
这是一张极具书卷气、宛若空谷幽兰般的脸,与她前世那明艳张扬、如同盛放牡丹的容貌截然不同!
这不是她苏锦初!
手中的铜镜“哐当”一声滑落,砸在柔软的被褥上,发出一声闷响。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小丫鬟吓得赶紧上前,手忙脚乱地捡起镜子,担忧地询问。
苏锦初却仿佛没有听见。她怔怔地坐在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巨大的震惊和茫然如同冰水,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她不是应该魂飞魄散了吗?不是应该在那对狗男女的嘲讽声中彻底消失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变成了另一个人?
丞相之女……陆云昭……
她混乱的记忆碎片中,似乎闪过永嘉公主曾带着嫉恨提起过这个名字,说她是京城第一才女,清高自许,连公主的面子都敢拂。
她竟然……重生在了这位丞相千金的身上?!
是老天爷听到了她临死前那泣血的诅咒,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还是连阎王爷都嫌她怨气太重,不肯收留?
无数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翻腾、冲撞。前一刻,她还是那个在新婚之夜被夫君毒杀、弃尸乱葬岗的商户之女苏锦初;下一刻,她却成了这高门贵女陆云昭。
身份天差地别,处境云泥之分。
柳文渊……永嘉公主……
这两个名字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脑海,瞬间将那巨大的茫然驱散,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燃烧起来的、更加炽烈和冰冷的恨意!
她活过来了!她苏锦初,借由陆云昭的身体,从地狱里爬回来了!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那绝处逢生后,更加坚定、更加沉重的复仇信念。
小丫鬟见她默默流泪,吓得魂飞魄散:“小姐,您别哭啊!是不是伤口又疼了?奴婢这就去叫太医!”
“不……不用。”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哽咽,用这具身体那柔软的嗓音,带着一丝初生的沙哑,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彻底愣住了,瞪大了眼睛,带着哭腔道:“小姐,您……您不认得奴婢了?奴婢是春禾啊!小姐,您别吓奴婢!”
春禾……陆云昭的贴身丫鬟。
苏锦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那滔天的恨意与剧烈的情绪波动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下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丝符合现状的茫然。
“春禾……”她轻声重复了一遍,抬手揉了揉额角,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与疲惫,“我……我好像做了好长一个梦,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许多事,一时想不起来了。”
春禾闻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连忙道:“想不起来就先不想了!太医说了,您从假山上摔下来,撞到了头,醒来可能会有些不适,好生将养些时日就能恢复。您饿不饿?奴婢去给您端碗燕窝粥来?”
陆云昭微微颔首,低声道:“有劳你了。”
春禾连忙摆手,擦干眼泪,快步退了出去。
寝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陆云昭靠在柔软的引枕上,环顾着这间雅致而陌生的闺房。
紫檀木的家具,博古架上摆放着珍贵的瓷器与古籍,墙上挂着意境深远的山水画……无一不在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和良好的教养。
她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那温热的、真实的触感,提醒着她这一切不是梦。
她真的重生了。
从一个卑微的、被利用至死的商户之女,变成了当朝丞相的千金。
柳文渊,永嘉公主,你们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吧?
我苏锦初,回来了。
带着从地狱带来的业火,回来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痴傻,不会再懦弱。我会用这全新的身份,握紧这意外得来的权柄,将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与背叛,千倍、万倍地奉还!
窗外,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双属于陆云昭的、清澈如秋水的眼眸深处,此刻正燃着属于苏锦初的、冰冷而决绝的复仇火焰。
新旧灵魂在这一刻彻底融合。
从今日起,她就是陆云昭。
一个为复仇而活,也必将主宰自己命运的陆云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