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元年,春寒料峭。
养心殿东暖阁内,龙涎香的气息甜腻得令人发昏。爱新觉罗·奕詝,也就是大清入关后的第七位皇帝——咸丰,猛地从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中惊醒。
“呃啊!”
他低吼一声,双手死死攥住身下明黄色的锦被,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脑海中,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正疯狂地撕扯、交融。一段是属于咸丰皇帝的:体弱多病,内有权臣肃顺把控朝纲,外有洪杨之乱烽烟四起,洋人舰炮虎视东南……江山社稷,如同一艘四处漏水的破船,正不可逆转地滑向深渊。
而另一段,则属于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名叫周哲,一个对晚清历史痛心疾首的博士。鸦片战争、火烧圆明园、甲午惨败、八国联军、《辛丑条约》……那百年国耻,如同最血腥的烙印,深深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我…成了咸丰?”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他抬起自己这双略显苍白瘦弱的手,感受着这具身体里传来的阵阵虚浮感,再对比脑海中那即将到来的、血与火的屈辱未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攫住了他。
不!绝不能!
既然上天让他来到这里,成了这九五之尊,哪怕这尊位之下是万丈悬崖,他也要拼死一搏!
“万岁爷,您醒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帐外小心翼翼地响起,是御前太监总管安德海。“可是被梦魇着了?奴才给您端碗安神汤来?”
“不必。”咸丰,或者说周哲,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模仿着记忆中咸丰那略带疲惫和阴郁的语气,“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可有紧急军报?”
“回万岁爷,刚过卯时。军报…军报还未呈进来。”安德海的声音有些迟疑。
咸丰眼神一凝,记忆里,这位安德海日后可是慈禧(现在的兰贵人)的心腹。他冷哼一声:“肃顺呢?”
“肃中堂已在殿外候着了,说是有广西紧急军务奏报。”
来了!历史的车轮,终于碾到了眼前。
咸丰定了定神,沉声道:“更衣,传肃顺。”
“嗻!”
片刻后,咸丰端坐在龙椅上,身上繁复的龙袍似乎有千钧之重。他看着殿下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精干的官员快步走入,甩下马蹄袖,利落地打了个千。
“奴才肃顺,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咸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肃顺,广西情形如何?”
肃顺站起身,脸上带着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感:“回皇上,广西巡抚周天爵、提督向荣八百里加急奏报!桂平县金田村匪首洪秀全、杨秀清,聚众万余,僭号‘太平天国’,公然举旗造反!其势猖獗,连破数县,官军不能制!”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太平天国”这四个字真正从肃顺口中说出时,咸丰的心脏依旧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席卷半个中国,持续十四年,死亡数千万的太平天国运动,开始了!
他接过安德海呈上的奏折,手指微微颤抖着翻开。上面描述的乱象,与历史记载分毫不差。
肃顺见皇帝沉默不语,只当他是被吓住了,心中不免闪过一丝轻视,继续道:“皇上,此等跳梁小丑,不足为惧。奴才已与军机处几位大人议过,可增调两广、湖南绿营兵马,会同地方团练,合力围剿,必能一举荡平!”
“不足为惧?”咸丰终于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冷电,直射肃顺。那眼神中再无往日的浑浊与怯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和决绝。
肃顺被这陌生的眼神看得心头一凛,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一举荡平?”咸丰将奏折重重地拍在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全都跪伏在地。
“洪秀全以邪教蛊惑人心,民众从者如云!官军腐朽不堪,闻风而逃!你告诉朕,如何一举荡平?!”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不是疥癣之疾,这是心腹大患!是我大清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巨祸!”
肃顺彻底愣住了。皇帝今日……怎么像变了个人?以往商议军国大事,皇帝多是听从他们这些军机大臣的意见,何曾有过如此锐利、甚至带着斥责的言语?
“皇上息怒!奴才……奴才愚钝……”肃顺连忙跪下。
咸丰没有让他起来,他站起身,在御阶上来回踱步。脑海中,周哲所知的太平天国历史与咸丰皇帝的记忆相互印证,一条条应对策略飞速闪过。
沿用旧法,靠绿营和八旗?必败无疑!
依靠曾国藩的湘军?那不过是饮鸩止渴,最终会导致地方坐大,中央权威丧尽!
必须另起炉灶!建立一支完全忠于自己、装备训练思想全新的军队!
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殿外初升的朝阳,一字一句道:
“传朕旨意!”
“第一,即刻褫夺周天爵、向荣本职,留任戴罪立功!告诉前线将官,再有畏敌不前、贻误军机者,立斩不赦!”
“第二,着户部、内务府,立即筹措白银三百万两,作为平叛专饷!谁敢从中贪墨一文,朕诛他九族!”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咸丰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肃顺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断,“朕,要亲自组建一支‘新军’!”
肃顺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愕与不解:“新……新军?”
“不错!”咸丰的声音斩钉截铁,“完全不同于八旗绿营的新军!朕要亲自制定章程,亲自挑选兵员,亲自督导训练!此事,由你肃顺总揽协调,但一应细节,必须直接报于朕知!”
他走到肃顺面前,微微俯身,那强大的压迫感让这位权臣几乎喘不过气。
“肃顺,你不是常说要为朕分忧,要匡扶社稷吗?现在,就是你证明忠心与能力的时候。这件事,若办得好,朕不吝封侯之赏。若办不好……”咸丰顿了顿,声音冰冷刺骨,“军法无情,朕的刀,也一样无情。”
肃顺浑身一颤,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奴才……奴才遵旨!奴才必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去吧!”咸丰直起身,挥了挥手,“立刻去办!朕,等着你的章程。”
看着肃顺几乎是连滚爬爬退出去的背影,咸丰缓缓坐回龙椅,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动。
第一把火,已经点燃了。尽管前路依旧迷茫,强敌环伺,内部掱肘,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他拿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用力写下了两个大字:
自强!
这不仅仅是一个年号,这是他,以及这个即将被他亲手扭转的王朝,唯一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