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在养心殿内发出的怒吼,如同一声惊雷,迅速传遍了整个紫禁城。皇帝要亲自组建“新军”,并严惩贻误军机者,这打破了承平已久(至少是表面承平)的朝局。
反应最快的,自然是离权力中心最近的人。
长春宫,兰贵人(日后的慈禧)叶赫那拉·杏贞,正对镜梳妆。她年纪虽轻,眉宇间却已有了远超同龄人的精明与沉稳。安德海垂手站在一旁,将养心殿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添油加醋地禀报。
“……主子您是没瞧见,皇上那眼神,像刀子似的,把肃中堂都吓得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说什么要建‘新军’,还要杀人立威……”安德海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兰贵人捻着象牙梳的手微微一顿,镜中美眸流转,闪过一丝惊疑。皇上?那个体弱多病,时常流露出优柔寡断之色的皇上?今日竟有如此魄力?
“小安子,你看真切了?皇上……可与平日不同?”她声音柔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千真万确!奴才伺候皇上这些年,从未见过皇上如此……如此龙威赫赫。”安德海压低声音,“主子,皇上这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连说话的中气都足了不少。”
“换了个人……”兰贵人喃喃自语,放下梳子,心中念头飞转。皇帝突然变得强硬,对于她这样一个地位尚未稳固的贵人而言,是福是祸?她凭借生下大阿哥载淳(历史上此时尚未出生,此为艺术加工),才稍得圣眷,若皇帝真的一改前态,肃顺那些权臣必然失势,但一个新的、乾纲独断的皇帝,还会需要她,或者说,允许她插手政务吗?
“你去,”兰贵人沉吟片刻,吩咐道,“把我亲手炖的那盅冰糖燕窝给皇上送去,就说是听闻皇上操劳国事,臣妾心忧,请皇上务必保重龙体。别的,一字不多说。”
“嗻。”安德海心领神会,这是要去探探风,却又不能显得太过刻意。
与此同时,军机处值房内,气氛更是凝重。
肃顺回来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几位军机章京围上来,探听消息。
“中堂,皇上真要大动干戈?”
“新军……这从何说起啊?兵权乃国之重器,岂能儿戏?”
肃顺烦躁地挥了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下最心腹的弟弟端华和怡亲王载垣。他灌了一口浓茶,才涩声道:“皇上……今日非同小可。那眼神,那气势……绝非往日可比。”
端华不以为然:“许是被长毛贼吓着了,一时气话罢了。皇上久居深宫,哪知兵事?所谓新军,无非是少年心性,图个新鲜。过几日,自然就丢开了。”
“不!”肃顺断然否定,“我看不像。皇上连筹饷、贪墨诛九族的话都放出来了,这是动了真怒!而且,他竟将组建新军的总揽之权交于我……”他眼中精光闪烁,既有被重用的兴奋,更有深深的忌惮,“这是信任,也是试探,更是一道催命符!办好了,得罪满朝文武;办不好,皇上第一个拿我开刀!”
怡亲王载垣年纪稍长,更为持重:“如此说来,皇上此举,意在沛公?莫非是要借此……收回权柄?”
一句话,让房间内陷入了死寂。大清入关二百年,权柄早已被各部院、八旗王公、地方督抚瓜分殆尽,皇帝很多时候更像一个象征。若咸丰帝真有意乾坤独断,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走一步看一步吧。”肃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皇命难违,这新军,不但要办,还要办得漂亮!至少,在皇上面前,要办得漂亮!至于以后……”他没有说下去,但端华和载垣都明白,权力,终究是要抓在自己手里才算数。
而此刻,风暴的中心——养心殿东暖阁,却异乎寻常地平静。
咸丰打发了所有侍从,只留下一个老实巴交的小太监在门外听候。他需要绝对安静的空间来思考。
摊开一张巨大的宣纸,他拿起朱笔,开始勾勒他脑海中“新军”的蓝图。
首先,是灵魂。 他写下“忠君爱国,保境安民”八个字。这支军队,必须有别于只知道效忠主将的湘淮军,更不同于只知吃喝嫖赌的八旗子弟。他要灌输的,是近代民族国家的概念!虽然“中华民族”这个概念现在提出来还为时过早,但可以先从“捍卫华夏”、“驱逐洋虏”入手。
其次,是骨架。 他参照近代军事编制,草拟了“镇、协、标、营、队、排、棚”的初步构想。军官,必须从小兵做起,择优提拔,绝不由八旗贵族直接空降。
最后,是利齿与爪牙。 武器!这是最棘手的问题。大清的工匠还在打造腰刀长矛,而西方已经普及了后装线膛枪和阿姆斯特朗炮。直接跨越式发展后装枪?技术壁垒太高。那么,有没有一种武器,既能对前装燧发枪形成代差优势,又能在现有工业基础上勉强仿制?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德莱塞击针枪! 这是1840年代普鲁士的秘密武器,在历史上几年后的普丹战争中大放异彩。它属于后装击针枪,原理相对简单,射速远超前装枪!虽然比不上后来的金属定装弹步枪,但在这个时代,已是足以改变战场规则的大杀器!
他立刻俯下身,凭借穿越前在军事博物馆和资料中看到的记忆,开始勾勒击针枪的核心机构——后装旋转闭锁枪机和击针的简图。画得歪歪扭扭,但关键结构和原理,他必须尽力标注清楚。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时,殿外传来安德海小心翼翼的声音:“万岁爷,兰贵人遣人送了燕窝来,说是请您保重龙体。”
咸丰笔尖一顿,头也没抬:“朕知道了,放下吧。告诉兰贵人,朕心领了。”
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应付后宫。叶赫那拉氏……这个未来统治中国近半个世纪的女人,此刻还只是一枚需要谨慎处理的棋子。用其才,抑其权,将是他未来必须小心走好的钢丝。
他现在全部的心神,都系于笔下这张粗糙的图纸,和脑海中那个模糊却坚定的新军雏形上。
他扔下笔,拿起那张画着奇怪图形的纸,走到窗前。夕阳的余晖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成一片血色。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低声自语,“肃顺能找来懂得此物的工匠吗?或者……朕的眼光,应该跳出这四九城,投向南方了。”
他想到了上海,那片滩涂上,已经有洋人的商船和传教士。那里,或许有他需要的人才,或者……机会。
“来人。”
“奴才在。”小太监连忙躬身入内。
“传朕口谕给肃顺,让他留意广东、福建、江浙一带,可有精通西人‘格物’之学的匠人,或是与洋商打过交道、通晓洋文的读书人。找到后,不惜重金,秘密送入京师!”
“嗻!”
命令传下,咸丰知道,他播下的种子,已经悄然发芽。尽管周围依然是厚重的宫墙和无尽的暗流,但一缕属于新时代的风,已经吹进了这腐朽的帝国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