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婆走的那天,凡界下了场绵密的秋雨。
凌辰守在土炕边,看着阿婆的手慢慢凉下去,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眼睛,再也没睁开过。他攥着阿婆的手,指尖触到的褶皱里还沾着田土的气息 —— 前一天阿婆还撑着拐杖去田里看麦子,说今年雨水足,说不定能有个好收成,可夜里就发起高烧,咳得喘不上气,凌辰跑遍了附近的村子,也没找到能治病的大夫,只能看着阿婆的气息一点点弱下去。
“娃,俺那木盒…… 在床底下,你帮俺收着……” 这是阿婆说的最后一句话,声音轻得像雨丝,没等凌辰问清木盒里装着什么,阿婆的头就歪向了一边。
秋雨下了三天,凌辰在破屋后面的山坡上给阿婆垒了个土坟,坟前插了根枣木拐杖 —— 那是阿婆用了十几年的物件,杖头被摩挲得发亮。他跪在坟前,把之前没喝完的糙米熬成粥,倒在坟前的石头上,雨水混着粥水渗进土里,像阿婆当初喂他喝粥时,不小心洒在草席上的那些。
“阿婆,俺没照顾好您。” 凌辰的声音被雨声打湿,断断续续的,“您说的木盒,俺这就去拿,您放心,俺会好好收着。”
回到破屋时,屋里已经没了阿婆的气息,只剩下灶台上凉透的药碗,还有墙角那只阿婆用来装针线的布包。凌辰蹲在床底下,手指在积灰的地面上摸索,很快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 是个巴掌大的木盒,盒身是老松木做的,边缘被磨得圆润,盒盖上面刻着一朵歪歪扭扭的枣花,是阿婆常种的那种。
木盒没锁,只用一根红绳系着,绳结已经有些褪色。凌辰解开红绳,轻轻掀开盒盖,一股淡淡的、类似草木灰的味道飘了出来。他借着窗外的天光往里看,盒底铺着一层旧棉絮,棉絮上放着两样东西:一块暗青色的玉佩,还有半块红黑色的晶石。
玉佩有拇指大小,上面刻着一道模糊的纹路,凌辰仔细看了半天,才认出那是灵枢界忧宗的 “愁云纹”—— 忧宗修士的法器上,大多会刻这样的纹路,用来汇聚忧力。玉佩的边缘有个小缺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磕碰过,摸上去有些硌手,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不像凡界的石头那样冰凉。
而那半块晶石,就热得有些烫手了。它约莫半个拳头大,表面布满了细碎的裂纹,裂纹里隐约能看到暗红色的光,像是有火在里面烧。凌辰的指尖刚碰到晶石,就猛地缩回手 —— 那温度像极了怒宗修士引动怒力时,掌心传来的灼热感,他在喜宗见过一次怒宗弟子比斗,那弟子的怒焰刀就是这样的红黑色,能把石头烧成灰烬。
“阿婆怎么会有灵枢界的东西?” 凌辰皱起眉,心里满是疑惑。阿婆说过,她一辈子没出过这个村子,连镇上都只去过几次,怎么会有忧宗的玉佩和怒宗的晶石?他想起阿婆偶尔提起的 “山那边的仙人”,难道阿婆以前见过灵枢界的修士?
凌辰把玉佩拿起来,贴在胸口,想感受一下有没有情力波动。可情脉处还是空落落的,和在喜宗时一样,没有丝毫反应。他叹了口气,又把晶石拿起来,这一次,他没急着松手 —— 晶石的热度透过指尖传来,让他想起了在寒雾谷觉醒混沌力时,胸口那股奇异的暖意。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阿婆临终前的咳嗽声,想起阿婆看着田里枯苗时的叹息,想起山匪来抢粮时,阿婆把他护在身后,声音发颤却不肯退后半步的样子 —— 那些藏在阿婆皱纹里的忧愁,那些压在阿婆心里的愤怒,像潮水一样涌进他的脑海。
“阿婆,您是不是也有过想保护却保护不了的人?” 凌辰轻声问,话音刚落,胸口的玉佩突然热了起来,和掌心的晶石形成了呼应。一股冰凉的气息从玉佩里渗出来,顺着他的脖颈往情脉处钻,而晶石里的灼热气息,则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两股气息在他的情脉里猛地相撞 ——
“唔!” 凌辰疼得闷哼一声,整个人摔在地上,木盒也掉在了一边。他蜷缩着身子,情脉处像被塞进了一块冰,又浇上了一瓢滚油,冰火交织的疼痛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每一根骨头都像被拆开又重新拼接,疼得他眼前发黑,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可更奇怪的是,在这剧痛里,他的耳边竟然响起了细碎的声音 —— 是阿婆坐在灶台边,对着冒不出火苗的柴禾轻声叹息:“今年的冬天,怕是不好过啊”;是山匪踹开屋门时,阿婆攥着拐杖的手在抖,却喊着:“别碰娃,要抢就抢俺的!”;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怒宗修士特有的急躁:“这混沌气太邪门,不能留!”
那些声音忽远忽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他的耳边。凌辰想捂住耳朵,可手却像被钉在地上,动不了分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情脉里那两股原本相斥的冰与火,正在慢慢融合,形成一股灰黑色的气团,那气团越来越大,原本空落落的情脉,竟然被这股气团一点点填满 ——
这不是喜力的温暖,不是忧力的寒凉,也不是怒力的灼热,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吞噬感的力量,像寒雾谷谷底的浓雾,却比浓雾更有韧性,能把冰与火都裹在里面,不让它们互相伤害。
“这是…… 什么?” 凌辰咬着牙,用尽全力撑起身子,掌心不知何时已经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灰气。他看着那层灰气,试着抬手碰了碰掉在地上的木盒 —— 灰气刚碰到木盒,原本有些松动的盒盖就 “咔嗒” 一声合上了,动作轻柔得像被风吹了一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疼痛渐渐退去,只剩下情脉处传来的充实感,那是他活了十六年,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玉佩已经恢复了温润,不再冰凉;掌心的晶石也凉了下来,裂纹里的红光消失了,只剩下暗黑色的纹路,像凝固的血。
凌辰坐在地上,看着手里的玉佩和晶石,又看了看掌心的灰气,心里又惊又疑。他想起玄清长老说他 “情脉残缺,一辈子都练不了情力”,可现在,他的情脉里不仅有了力量,还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力量。
他想起王婆婆坟前的秋雨,想起阿婆煮的糙米粥,想起阿婆说 “俺们凡人也不求啥,就想好好活着”—— 或许,阿婆留下这两样东西,不是偶然;或许,他的 “残缺”,不是诅咒,而是能容纳这种奇怪力量的原因。
凌辰把玉佩和晶石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盒,系好红绳,揣进怀里。他站起身,走到屋门口,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秋雨已经停了,天边挂着一道淡淡的彩虹,田野里的麦子被雨水洗得发亮,像一片绿色的海。
他握紧了拳头,掌心的灰气又冒了出来,这一次,他能隐约感觉到,这股力量可以被他控制 —— 他能让它变弱,也能让它变强,能让它温柔地合上木盒,也能像在寒雾谷那样,震退凶猛的雾兽。
“阿婆,谢谢您。” 凌辰抬头望向山坡上的土坟,嘴角轻轻扬了起来,“您放心,俺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没用了。俺会用这力量,好好活着,也会帮您守护这片田,守护您在乎的东西。”
风从田野里吹过来,带着麦子的清香,拂过凌辰的脸颊。他知道,王婆婆虽然走了,但给了他新的希望。他的路,不再是灵枢界的修炼大道,而是凡界的田埂,是破屋里的温暖,是这混沌之力带来的,未知却充满力量的未来。
他转身回到屋里,把阿婆的布包收拾好,又把灶台上的药碗洗干净。他要留在这里,等麦子成熟,等阿婆种的枣树结果,也要弄明白,这混沌之力,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