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辰是被一阵刺骨的寒意冻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枯黄的草丛里,身上还沾着寒雾谷的湿泥和血痂。胸口的混沌力已经弱得几乎感受不到,只剩下一丝微弱的暖意,勉强护住心脉。昨天在谷底震退雾兽后,他怕雾兽再回来,拖着断了两根肋骨似的身子往谷外爬,爬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跌跌撞撞冲出那片终年不散的寒雾。
可出了寒雾谷,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住了 —— 没有灵枢界修士们御剑飞行的身影,没有刻着宗门纹印的石牌坊,只有一望无际的田野,田埂上覆着薄霜,远处隐约有几间矮矮的土屋,烟囱里飘出淡淡的炊烟,像极了他小时候在爹娘坟前看到的、那缕抓不住的青烟。
“这是…… 凡界?” 凌辰喃喃自语。他在喜宗时听长老提过,灵枢界之外有凡界,那里的人没有情脉,不会修炼,一辈子只围着田埂、灶台打转,活得像朝生暮死的蜉蝣。可此刻,这片没有灵力波动的土地,却让他紧绷了三年的神经,莫名松了几分。
他想站起来,可刚一用力,肋下就传来钻心的疼,眼前一黑,又重重摔回草丛里。混沌力在体内乱窜,像是在抗议他的勉强,胸口那点暖意也渐渐消散。他蜷缩着身子,看着远处土屋的炊烟,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 在灵枢界,他是 “情脉残缺的废物”,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到了凡界,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照样是个累赘。
就在他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拐杖敲击地面的 “笃笃” 声。凌辰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灰布衣裳的王婆婆,正拄着根枣木拐杖,慢慢朝他走来。王婆婆的衣裳打了好几个补丁,袖口磨得发亮,头发全白了,用一根木簪挽着,脸上布满了皱纹,像田埂上龟裂的泥土,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像夜里的星星,带着几分探究,又没有半分恶意。
“娃,你咋躺在这儿?” 王婆婆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声音沙哑却温和,“这天儿多冷,再躺下去,要冻坏的。” 她说着,伸出手想扶他,凌辰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 在灵枢界,除了爹娘,还没人这样主动靠近过他,尤其是在他狼狈不堪的时候。
王婆婆看出了他的警惕,笑了笑,把手里的布包放在地上,从里面掏出一个烤得温热的红薯:“俺叫王阿婆,就住在前面那间破屋。俺不是坏人,这红薯你先吃,垫垫肚子。” 她把红薯递到凌辰面前,红薯的香气顺着冷风飘过来,勾得凌辰肚子 “咕咕” 叫 —— 他已经三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在寒雾谷只啃过几口树皮,早就饿空了。
凌辰看着王婆婆的手,那双手布满了老茧,指关节有些变形,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显然是刚从田里回来。他想起小时候,娘也是这样,从田里回来,手里总攥着几颗烤红薯,递给他的时候,手心里还带着泥土的温度。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接过红薯,小声说了句:“谢谢阿婆。”
红薯烤得很透,剥掉焦黑的皮,里面的瓤金黄金黄的,咬一口,又甜又糯,暖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瞬间驱散了不少寒意。王婆婆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看你这模样,是从外面来的吧?身上还有伤,跟俺回屋吧,俺给你弄点热粥,再上个草药。”
凌辰没有拒绝。他知道自己现在连走路都费劲,若是留在原地,要么冻死,要么被野狗叼走。他跟着王婆婆,一步一挪地往那间破屋走。破屋离得不远,也就百十来步的距离,可凌辰走得满头大汗,肋下的疼越来越厉害,每走一步,都像有针在扎。王婆婆看出他难受,放慢脚步,时不时伸手扶他一把,那只粗糙的手,却比灵枢界最好的疗伤丹药还要让他安心。
终于到了破屋前,凌辰才看清,这屋子是用土坯砌的,屋顶铺着茅草,有几处已经塌了,用塑料布盖着,风一吹,塑料布 “哗啦” 响。屋门是块旧木板,没上锁,只用一根绳子拴着。王婆婆解开绳子,推开木门,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俺这屋破,你别嫌弃。” 王婆婆把他扶到屋里的土炕上,炕上铺着一层旧草席,虽然薄,却晒得干燥,没有霉味。她转身从墙角拖出一个木箱,翻出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这是俺儿子以前穿的,他走得早,你先换上,你那衣裳都破成这样了,还沾着血,穿在身上不舒服。”
凌辰接过褂子,布料很软,带着阳光的味道。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喜宗弟子服,早就被划得支离破碎,沾满了泥和血,还带着寒雾谷的潮气。他忍着疼,慢慢脱下旧衣裳,露出身上的伤口 —— 有被碎石划的,有被雾兽爪子蹭到的,深浅不一,有的还在渗血。
王婆婆端着一碗温水进来,看到他的伤口,眼圈一下子红了:“造孽啊,这么小的娃,身上咋这么多伤?” 她放下水碗,又从木箱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各种晒干的草药,“这是俺上山采的草药,止血消炎的,俺给你敷上。”
王婆婆的动作很轻,她先把温水倒在布上,小心翼翼地擦干净凌辰伤口周围的血污,然后把草药嚼碎,敷在伤口上,再用布条轻轻缠好。草药有点凉,却带着一股清苦的香气,敷在伤口上,原本火辣辣的疼,竟然慢慢缓解了。凌辰看着王婆婆专注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 在喜宗三年,就算他练气练到晕倒,也没有哪个长老或师兄,会这样细致地给他处理伤口。
“阿婆,您知道灵枢界吗?” 凌辰忽然问道。他还是忍不住想知道,这里离灵枢界有多远,宗门会不会找到这里。
王婆婆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俺没听过啥灵枢界。俺活了六十年,就守着这几亩地,最远去过镇上,听镇上的人说,山那边有‘仙人’,能飞,能隔空取物,可那些仙人从不管咱们凡人的苦。去年大旱,田里的麦子全枯死了,俺们跪在山脚下求了三天,也没见哪个仙人来帮衬一把。” 她说着,叹了口气,“其实啊,俺们凡人也不求啥,就想好好种地,好好吃饭,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可就连这,有时候都难。”
凌辰沉默了。他想起喜宗的丹房里,堆积如山的丹药,想起修士们为了争夺一株灵草大打出手,想起玄清长老说他 “浪费宗门资源”—— 那些在灵枢界修士眼里微不足道的东西,在凡界,却能让凡人活下去。他摸了摸胸口,情脉处还是空空的,像少了一块肉,可刚才王婆婆敷草药时的温度,却顺着胸口,慢慢暖到了心里。
“娃,你饿了吧?俺去给你熬点粥。” 王婆婆站起身,走到屋角的灶台边。灶台是用泥土砌的,上面放着一个黑陶罐,罐沿都磨得发亮了。她从米缸里舀出小半碗糙米,米缸里的米不多了,只剩下缸底薄薄一层。她把米淘洗干净,放进陶罐,又往灶膛里添了几根柴火,火苗 “噼啪” 地跳着,映得王婆婆的脸暖暖的。
凌辰靠在土炕上,看着王婆婆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这破屋虽然简陋,却比喜宗那雕梁画栋的弟子房,更像个家。他攥了攥袖管里的那块青石,青石还在,被他揣得温热。以前他想着,要在青石上刻上 “凌辰”,刻上 “喜宗弟子”,可现在,他忽然觉得,就算一辈子待在凡界,守着这破屋,守着王婆婆的热粥,好像也不错。
没过多久,粥就熬好了。王婆婆把陶罐端下来,用布裹着罐底,倒进一个粗瓷碗里。粥很稀,能清楚地看到碗底的米粒,可熬得很烂,冒着淡淡的米香。她把碗递到凌辰手里:“粥稀,你先喝点垫垫,等明天俺去镇上换点米,再给你熬稠点的。”
凌辰接过碗,碗边有点烫,他却觉得很踏实。他吹了吹粥,慢慢喝了一口,米香在嘴里散开,暖意在胃里蔓延开来,连带着混沌力,好像都稳定了几分。他抬起头,看到王婆婆正坐在灶台边,看着他笑,手里还拿着一块干硬的窝头,慢慢啃着。
“阿婆,您也喝粥啊。” 凌辰说。
王婆婆摆了摆手:“俺不饿,你喝吧,你有伤,得补补。” 凌辰看着她手里的窝头,又看了看自己碗里的粥,心里一阵发酸 —— 他知道,王婆婆不是不饿,是舍不得喝,把仅有的米都熬给了他。
他把碗往王婆婆面前推了推:“阿婆,俺喝不了这么多,您也喝点。”
王婆婆拗不过他,只好接过碗,喝了一小口,又把碗递了回来:“俺够了,你快喝吧。”
凌辰慢慢喝着粥,心里却打定了主意 —— 等他伤好了,就帮王婆婆种地,帮她去镇上挑水,帮她做所有他能做的事。他在灵枢界欠了爹娘的,没来得及还;现在王婆婆救了他,他不能再让这个善良的老人孤单一人。
喝完粥,王婆婆收拾好碗筷,又给凌辰倒了碗温水,然后坐在炕边,絮絮叨叨地跟他说凡界的事 —— 说田里的麦子什么时候播种,说镇上的集市什么时候最热闹,说隔壁村的小孩总来偷摘她种的枣子。凌辰静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觉得这些琐碎的小事,比灵枢界那些 “修炼心法”“情力秘籍”,要亲切得多。
天渐渐黑了,王婆婆把一盏油灯点上,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小小的破屋。她给凌辰盖好薄被:“娃,你好好睡,俺就在隔壁屋,有事你喊俺。”
凌辰点了点头,看着王婆婆拄着拐杖,慢慢走出房间。他闭上眼睛,耳边是油灯 “滋滋” 的声响,鼻尖是草药和米粥的香气,胸口的情脉虽然还是空的,可心里却满满的。
他想起玄清长老的冷漠,想起师兄弟们的嘲笑,想起寒雾谷的绝望,又想起王婆婆的红薯,想起她敷草药时的温柔,想起碗里的热粥。原来,不是所有地方都像灵枢界那样,只看情脉,只看实力;原来,在这凡界的破屋里,藏着比灵枢界最精纯的情力,还要温暖的东西。
凌辰摸了摸胸口的青石,嘴角轻轻扬了起来。
或许,他的路,真的不在灵枢界。
或许,这凡界的破屋,就是他新的起点。
夜渐渐深了,破屋外的风还在吹,可屋里的油灯,却亮了一整夜,像一颗小小的星辰,照亮了凌辰迷茫已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