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什么要让子池抓周这个事,还要从几个时辰前说起……
咸阳宫内。
嬴政高坐于御座之上,面沉如水,他一直看着襁褓中的那个婴儿。
赢子池。
嬴政的眼神很复杂。
他,是大秦的始皇帝。
是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祖龙。
皇室的尊严,比天还大。
可偏偏,他最看重的长子扶苏,那个被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却给他捅出了一个天大的篓子。
扶苏与一个儒家女子相恋。
这也就罢了。
可那女子,竟然是一个潜伏在扶苏身边,意图行刺的刺客!
虽然行刺未遂,但这个女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大秦皇室,对嬴政本人最赤裸裸的羞辱!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那个女刺客,还为扶苏留下了一个孩子。
就是眼前的这个,他的亲孙子,赢子池。
杀,还是不杀?
这是一个问题。
杀了,这是他的亲孙子,是嬴氏的血脉,是祖龙的后裔。
他嬴政晚年求仙问道,渴求长生,不就是想让这江山,这血脉,千秋万代地传下去吗?
亲手扼杀自己的血脉,他于心何忍?
可若是不杀……
这孩子的母亲是意图颠覆大秦的逆贼!
这孩子的存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耻辱柱,时刻提醒着天下人,他始皇帝的儿子,被一个儒家女刺客给耍了!
皇室的脸面何在?
他嬴政的威严何在?
嬴政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他缓缓地揉了揉眉心,将目光从子池身上移开,投向了身旁那个始终躬着身子,敛声屏气的人。
“赵高。”
嬴政的声音很低沉,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你说,这孩子……当如何处置?”
赵高心中一喜,但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与长公子扶苏政见不合,早已是朝堂之上人尽皆知的事情。
扶苏亲近儒生,讲究仁政,而他赵高,则是法家的坚定拥护者,主张严刑峻法。
更重要的是,他暗中早已投靠了公子胡亥。
扶苏一旦得势,他赵高绝对没有好下场!
所以,一切对扶苏不利的事情,他都要做。
一切能打击到扶苏的人,他都要往死里踩!
而这个婴儿,扶苏的儿子,就是送上门来的最好靶子!
赵高向前一步,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调,痛心疾首地说道:
“陛下!”
“臣以为,此子,断不可留!”
他的声音尖锐而又充满了煽动性。
“陛下请想,此子虽有皇室血脉,但其母乃是包藏祸心的儒家逆贼!其心可诛!”
“谁能保证,这孩子的骨子里,没有遗传他母亲的狼子野心?”
“谁又能保证,他长大之后,不会被那些心怀不轨的儒生所利用,成为他们反对陛下,颠覆我大秦的一面旗帜?”
“斩草要除根啊,陛下!”
赵高的话,字字句句,都精准地戳在了嬴政最敏感的神经上。
皇权!
稳定!
这是他最看重的东西!
任何可能威胁到这两样东西的存在,都必须被抹除!
嬴政眼中的杀机,一闪而过。
他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就在这时,一个雄浑的声音响了起来。
“陛下,臣有不同看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须发皆白,身披铠甲的老将军,从队列中走了出来。
他身形魁梧,站姿笔挺,即便年事已高,那股久经沙场的铁血之气,依旧扑面而来。
大秦上将军,武成侯,王翦!
这位为大秦立下赫赫战功,一手覆灭了楚国的老将,在朝堂之上的分量,无人能及。
就连嬴政,也对他礼敬三分。
王翦对着嬴政一拱手,沉声说道:
“陛下,稚子无辜。”
“那女刺客固然该死,但这孩子毕竟是长公子的骨肉,是陛下的亲孙。”
“若因其母之过,而迁怒于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传将出去,天下人会如何看待陛下?如何看待我大秦?”
“这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王翦的话,惹得大殿之上不少武将都暗自点头。
他们是军人,讲究的是光明磊落,对这种屠戮妇孺的事情,天然就有一种排斥。
赵高眼角一抽,这个老不死的,又来坏我好事!
他立刻尖着嗓子反驳道:
“王将军此言差矣!”
“您这是妇人之仁!”
“古语有云,除恶务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今日放过此子,谁能保证他日他不会成为我大秦的心腹大患?届时,悔之晚矣!”

王翦冷哼一声,看都懒得看赵高一眼,只是对着嬴政继续说道:
“陛下若实在觉得此子留在咸阳有所不妥,臣有一策。”
“可将其送往北地边郡,寻一户普通人家寄养,令其此生不得返回咸阳。”
“如此,既全了祖孙情分,保全了皇室血脉,又可杜绝后患,岂不两全其美?”
这个提议,可以说是相当中肯了。
既保住了孩子的命,也给了嬴政一个台阶下。
嬴政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动了一些。
然而,赵高怎么可能让王翦如愿?
他眼珠一转,一个更加歹毒的计策涌上心头。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嬴政磕了一个响头。
“陛下!万万不可啊!”
“王将军的法子,看似两全,实则后患无穷!”
“北地边郡,那可是长公子经营多年的地方!将此子送去,与送龙归海,有何区别?”
“届时,那些心向扶苏公子的儒生故旧,必定会以此子为号召,暗中结党,图谋不轨!”
“陛下,您这是养虎为患啊!”
嬴政刚刚舒展的眉头,再次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赵高的话,又一次戳中了他的软肋。
扶苏在北地监军,与蒙恬一同修筑长城,抵御匈奴。
北地三十万大军,几乎都视扶苏为主心骨。
把这孩子送到北地……
确实不妥。
嬴政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
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杀,于心不忍。
不杀,后患无穷。
看着嬴政那纠结万分的神情,赵高知道,火候到了。
他缓缓开口。
“陛下,臣以为,此事,人力难以决断。”
“既然如此,何不让天意来决断呢?”
“天意?”
嬴政的眉毛挑了一下。
“正是!”
赵高抬起头,脸上挂着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
“明日便是此子周岁之日。”
“我等可效仿古人,行‘抓周’之礼。”
“在大殿之上,摆上几样东西,让这孩子自己去抓。”
“他若抓了书卷、印玺,便说明他心向文治,胸怀天下,乃是我大秦的祥瑞,陛下可将其留在宫中,好生教养。”
“可他若是抓了……”
赵高故意顿了顿,眼中的阴狠一闪而过。
“抓了那些不祥之物,便说明他天性邪恶,骨子里继承了他母亲的歹毒,乃是上天示警,要借陛下之手,为大秦除此妖孽!”
“如此一来,是杀是留,全凭天意。”
“陛下,您只是顺天而行,既不用背负杀孙的恶名,也彻底杜绝了后患!”
“这,才是真正的万全之策啊!”
赵高的话,仿佛一道魔音,在大殿中回荡。
嬴政越听越觉得有道理。
对啊!
让老天来决定!
这个主意太妙了!
如果是天意要他死,那就怪不得我嬴政心狠了!
我只是替天行道!
这一刻,所有内心的挣扎,都有了一个完美的宣泄口。
嬴政心中的天平,彻底倒向了赵高。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赵高,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王翦,最终,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准了。”
“就依你所言。”
“谢陛下!”
赵高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笑得狠毒。
老东西,跟我斗?
你还嫩了点!
嬴政挥了挥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群臣躬身行礼,缓缓退出了大殿。
赵高站起身,在与王翦擦身而过时,他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武成侯,时代变了。”
王翦脚步一顿,苍老的脸上,满是悲哀。
他没有回头,只是迈着沉重的步伐,消失在了大殿门口。
大殿之内,只剩下嬴政和赵高。
以及那个尚在襁褓中,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的婴儿。
嬴政看着赵高,冷冷地吩咐道:
“去准备吧。”
“记住,要让‘天意’,看得更清楚一些。”
赵高立刻明白了嬴政的言外之意。
这是要他把事情做绝,不留任何余地!
“臣,遵旨!”
赵高躬身领命,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
他转身走出大殿,对着门外候着的几个心腹宦官,压低了声音,阴恻恻地吩咐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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