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军营深处的马厩在风中发出吱呀声响。
昏黄的油灯光影摇曳,映着一匹通体漆黑、唯有四蹄雪白的战马疯狂冲撞围栏。
它嘶吼声如雷,鼻息喷出白雾,右后腿微微打颤,蹄下印出一圈深浅不一的湿痕。
“踏雪疯了!快拦住它!”几名军士合力拉紧缰绳,却被震得连连后退。
程烈捂着胸口跌坐在地,衣襟染血——方才他刚靠近,便被一蹄踹中肋骨。
军医匆匆赶来,搭脉观色,额头沁汗:“回副将……是旧伤复发,筋络受损,需静养三月,否则恐成残马。”
“三月?”有人冷笑,“秋演大阅七日后便至,主帅无马,军心必乱!”
话音未落,一道纤细身影已穿过人群,脚步沉稳,踏进马厩。
是她。
苏清漪。
刚接过卒长令不过半日,就被推到了全军瞩目的风口浪尖。
她没穿官袍,只着一袭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袖口卷起,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
怀里抱着一个油布包,里面是她亲手打磨的镊子、刀片,还有一小坛烧酒。
“让开。”她声音不高,却像刀锋划过铁甲,冷得让人不敢违逆。
众人面面相觑,竟真的让出一条道。
踏雪仍在暴躁嘶鸣,双眼赤红,鬃毛凌乱,每一次蹬蹄都震得地面微颤。
这匹曾随萧决千里奔袭、斩将夺旗的战马,素来桀骜不驯,连御前驯马师都近不得身,更别说此刻狂性大发。
可苏清漪并未贸然靠近。
她站在三丈外,静静观察——看它的步态是否拖曳,看它承重时哪条腿避让,看它眼神中的痛楚是来自骨还是筋,甚至低头细察泥地上那一串蹄印的深浅与形状。
忽然,她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竹哨,轻轻吹出一声低鸣。
那音律极细,近乎无声,却带着某种奇异的节奏,像是远古草原上母马呼唤幼驹的调子。
奇迹发生了。
踏雪猛地一顿,耳朵倏地一抖,瞳孔微缩,竟停止了冲撞。
“它……它听到了?”程烈挣扎着撑起身子,难以置信。
苏清漪没答,只缓缓起身,向前迈了一步。
又一步。
战马鼻翼翕动,目光死死锁住她,肌肉仍紧绷如弓,却再未发起攻击。
“不是旧伤。”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泉,“是昨日行军途中踩中铁蒺藜,碎片未拔,毒气入体,淤血化脓,已侵入筋膜。你们用热敷,是在助毒蔓延。”
“胡说!”一名老军医怒喝,“踏雪行军路线我亲自查验过,毫无伤痕!”
苏清漪不争不辩,径直走到马侧,伸手探向右后腿内侧一处隐蔽褶皱。
那里毛发微湿,颜色暗红,若非仔细查看,极易忽略。
她取出小剪,利落地剪开毛发,露出一点指甲盖大小的红肿。
围观者倒吸一口凉气。
她打开烧酒坛,倾酒淋下——酒液触及伤口,腾起一阵白烟,踏雪浑身一震,却未挣扎。
接着,她取出细镊,在火上灼烤片刻,稳稳探入脓口。
众人屏息凝神,只见她眉头微蹙,动作极轻,似在摸索什么。
片刻后,镊尖夹出一截半寸长的锈铁片,边缘锋利,沾着黑血。
“铁蒺藜碎片。”她将锈刺置于掌心,举给众人看,“若再拖一日,毒入骨髓,此马必废。”
全场死寂。
有人低头去看自己靴底——昨日扎破的那道口子,竟与此碎片形状相符。
苏清漪迅速敷上自制草药膏——那是她以黄连、金银花、地丁熬炼浓缩,再掺入少量盐硝提纯而成,专克“秽气”感染。
药膏一贴,踏雪躁动渐平,呼吸也舒缓下来。
她轻抚马颈,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庞然大物竟缓缓低下头,鼻尖蹭了蹭她的肩。
“它……蹭她?”程烈瞪大眼,“这畜生连将军靠近都要扬蹄示威,现在居然……”
苏清漪没理会震惊的目光,只将工具一一收好,淡淡道:“三日可愈,七日可驰骋沙场。但需每日换药,禁食辛辣草料,饮加药清水。”
她转身欲走,忽听得身后一声低喘。
踏雪竟屈前膝,伏地半跪,姿态竟似臣服。
人群哗然。
就在这死寂与惊愕交织的瞬间,马厩外,一道玄色身影立于暗影之中。
萧决不知何时已至。
他披着墨黑战袍,肩甲未卸,腰间佩刀未离,面容隐在夜色里,唯有那双眼睛,如寒星般死死盯着马厩内那道纤瘦却挺直的身影。
他看着她用一缕哨音驯服暴怒战马,看着她冷静剖判军医误诊,看着她以女子之身,在刀锋边缘从容取刺、敷药、安抚。
更看着那匹曾咬断两名御医手指、连他自己接近都需三人牵绳的踏雪,竟低头蹭向她的肩膀。
萧决的手,缓缓握紧了刀柄。
十年征战,他见过无数医者、驯马师、江湖术士,无人能让踏雪如此温顺。
而她,一个罪臣之后,一个刚上任的马疗卒长,做到了。
萧决立在马厩门口,身影如一柄出鞘未尽的刀,锋芒内敛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夜风穿廊而过,吹动他玄色披风猎猎作响,腰间佩刀未卸,肩甲染霜,显然刚从边防巡营归来。
他本为踏雪之况而来,却未曾想到,会亲眼目睹一场颠覆认知的“驯马”。
不是驯,而是通。
那女子站在庞然战马身侧,身形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不折的旗。
她没有用鞭,没有用枷,甚至不曾高声呵斥——只凭一声几不可闻的哨音,便让暴怒如雷的踏雪骤然静默;只凭一双素手,便从脓血深处取出致命铁刺;更只凭一句低语,便换来这匹桀骜战马低头相蹭。
萧决眸光微闪,心底竟泛起一丝久违的震动。
十年戎马,他视踏雪为生死兄弟。
此马随他破北狄、平西羌,曾于千军万马中救他性命三次。
可它性烈如火,伤痛时尤甚,连御前驯马师近身都要断指退避。
而此刻,它竟主动向一个女子低头——不是屈服,是信任。
这比任何战功都更令他动容。
他迈步而入,靴底踏在湿泥上无声,却让满厩军士齐齐退后,连呼吸都屏住。
程烈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他抬手止住。
“你怎知它中的是蒺藜?”萧决开口,声音低沉如铁石相击,目光锁住苏清漪。
女子抬眸,毫无惧意。
火光映在她眼底,像是燃着两簇冷焰。
她声音清冷,条理分明:“因为它昨晚绕圈走,避重就轻,这是动物本能护伤。而你们给它戴的护膝内侧有刮痕——新痕,与铁蒺藜边缘吻合。若只是旧伤复发,不会如此暴躁,只会萎靡倦行。”
她顿了顿,指尖轻点踏雪腿上包扎处:“况且,脓液带腥臭,非单纯筋损,必有毒物滞留。”

萧决沉默。
这些细节,连随军十年的老军医都未曾察觉,她却一眼看穿。
不止是技艺,更是对兽性的深刻理解——近乎通灵。
“你读过《太医马经》?”他问。
苏清漪唇角微扬,不答反问:“将军可知,为何前医热敷反加重病情?”
“为何?”
“热则血行加速,毒随血走,未清源而妄补流,犹如引水入火。”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真正的疗伤,不在压痛,而在溯因。”
萧决瞳孔微缩。
这话,已超出了寻常兽医的认知范畴。这不只是经验,而是体系。
他忽然转身,声音斩钉截铁:“从今日起,军中所有战马伤病,归你统管。”
“将军!”程烈惊呼出声,脸色煞白,“她不过一罪奴之后,出身卑贱,岂可执掌全军马政?若传出去,将士们如何服气?”
萧决缓缓回首,目光如刀,直刺程烈:“那你告诉我——谁能救我的马?”
一句话,如寒冰覆顶,压得所有人哑口无言。
他不再多言,转身欲走,步伐坚定如铁。
可就在踏出马厩门槛那一瞬,脚步忽顿。
“明日辰时,我要看到踏雪能跑。”
话落,人已隐入夜色。
马厩内一片死寂,唯有踏雪轻缓的鼻息声回荡。
苏清漪静静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眼中无喜无惧,只有一抹极淡的锋芒掠过。
她缓缓抬起手,袖口微滑,一本残破手札悄然滑入掌心——封面斑驳,墨迹黯淡,却仍可辨出五个古篆小字:
《苏氏兽医学·卷壹》
指腹摩挲过那褪色的字迹,她眸光微敛,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你以为……我只是会治病?”
风起,油灯忽明忽灭,映得她侧脸如刀刻,冷峻而深邃。
陶罐静置角落,褐绿色药泥在暗处泛着微光——那是她连夜调配的新方,以黄柏清热、地龙通络、骨碎补生骨,辅以十余味药材秘制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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