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年节的喜庆尚未抵达冷宫的高墙,几口沉甸甸的樟木箱子,却被几个面目普通的太监沉默地抬了进来。
没有圣旨,没有口谕,只有领头太监一句平板无波的交代:“内务府清点旧库,些用不上的杂物,管事吩咐送来给林娘娘,或是能用,或是……随意处置。”
箱子打开,没有绫罗绸缎,没有珠宝金银。
第一口箱子里,是码放整齐的十来个上好陶盆,大小深浅不一,胎质细腻,甚至有几个是前朝官窑的雨过天青色,价值不菲。如今却被称作“杂物”。
第二口箱子,是几件打造精良的小型农具:一把刃口雪亮、弧度完美的嫁接刀;一柄黄杨木柄、精铁小铲;甚至还有一具小巧的、用来筛土的细眼铜丝罗。
第三口箱子,最为奇特。里面是几十个鼓鼓囊囊的粗布袋,每个袋口系着木牌,牌上用墨笔写着地名:“冀州黑土”、“雍州黄土”、“江南水田泥”、“山南沙壤”、“盐碱地土”……几乎囊括了帝国境内各种典型的土壤类型。
林晚站在箱前,沉默良久。寒风卷着残雪吹过庭院,她却感到一股比风雪更刺骨的审视,透过这些“杂物”,无声地笼罩下来。
这不是赏赐。这是一份考卷,一次更深、更具体的试探。
送东西的太监们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只是完成一件最寻常的差事。但林晚知道,他们每一个都是观察者,会将她的每一丝反应,都刻印下来,汇报给那个隐藏在深宫阴影中的人。
“有劳各位公公。”她最终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这些东西,于我确有大用。请代我……谢过管事大人。”
她没有指明谢谁。领头太监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躬身:“奴才定当转达。”随后,一行人如来时般安静地退去,仿佛只是扔下了一堆真正的垃圾。

院门重新合上。素心看着那些明显价值不菲的陶盆和精巧工具,有些无措:“娘娘,这……”
“收下吧。”林晚打断她,目光落在那箱土壤样本上,眼底燃起一簇锐利的光,“既然是‘无用之物’,我们便让它们‘有用’起来。”
她立刻行动起来。指挥福安和素心,将不同地名的土壤袋,分别倒入对应的陶盆中,一一做好标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系统比较不同土壤性状对作物生长的影响,是现代农业实验的基础。她从未想过,在这冷宫之中,竟能以如此方式,搭建一个微型的“土壤实验室”。
她抚摸着那柄锋利的嫁接刀,冰凉的触感直抵心尖。他连这个都送来了……是巧合,还是他知道这是什么?嫁接技术在这个时代并非没有,但多用于花木,且被视为秘技。他是在暗示什么?还是又一次投石问路?
“娘娘,这些土,看着都差不多啊。”素心看着一排排陶盆,疑惑道。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林晚蹲下身,抓起一把“冀州黑土”,在指间捻开。土质细腻,手感沉实,有机质含量应当不错。又抓起一把“山南沙壤”,松散,保水性差。“江南水田泥”则过于黏重板结。
她开始用有限的工具进行最基础的测试:观察颜色、手感、杂质,用水简单测试沉降速度和持水性,用炭笔在衬布上画出简单的对比图表。
这不是严谨的实验室分析,但足以让她对不同土壤的肥力、酸碱性、通透性有一个初步判断。她将先前育出的、长势相近的土豆苗和辣椒苗,小心地移栽到不同土壤的陶盆中,同样的光照,同样的浇水,开始记录它们未来的生长差异。
精细的工具让她如虎添翼。她用嫁接刀尝试给一株长势稍弱的番茄植株进行了简单的靠接,用那小巧的铜丝罗筛出最细腻的草木灰,混合腐殖土,制作育苗用的高级基质。
冷宫的一角,悄然变成了一个井然有序、超越时代的农业试验角。生命的绿意,在那些标注着帝国山河地名的陶盆里,倔强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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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的暖阁里,炭火无声燃烧。
萧绝听完了玄武的详细禀报,关于林晚如何接收那些“杂物”,如何分类土壤,如何使用工具,甚至如何记录那些“鬼画符”。
“她看到嫁接刀时,神色如何?”萧绝问,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
“略有停顿,似有讶异,但很快恢复如常,并立即用以处理一株番柿植株。手法……颇为娴熟,不似生手。”玄武答得精确。
娴熟。萧绝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一个深闺女子,对海外奇株、古农沤肥、乃至嫁接技艺都“略知一二”且“颇为娴熟”?这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越缠越紧了。
“各州府的‘土法’,搜集得如何?”
“已汇总一部分。”玄武呈上一卷简册,“多是民间口耳相传,真假难辨。有言以石灰改良酸土者,有言焚烧特定杂草可增地力者,亦有‘盐水选种’、‘雪水浸种’等说法,光怪陆离。”
萧绝接过,快速扫了几眼。其中一些说法,粗鄙无文,甚至夹杂巫祝之语,荒诞不经。但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林晚那些整洁的、带有奇怪符号的记录。一种强烈的对比感袭来:一边是混沌的经验之谈,一边是清晰的、近乎“格物”般的条理。
“北境最新急报呢?”
玄武声音更低:“粥棚已设,但饥民日增,官仓存粮消耗极快。地方官奏请……能否允许灾民采摘山野草根树皮,甚至……允许部分老弱迁离故土,往南就食。”
迁离故土!这是动摇统治根基的下下之策!萧绝眼神一寒。若非到了绝境,地方官绝不敢提此议。
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冰冷地漫过脚踝,逼近膝盖。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殿外那个方向。冷宫。土壤。作物。
“传朕口谕。”萧绝忽然道,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冷硬,“让陈阁老选两个最可靠的皇庄庄头,要精通农事、口风严实的。三日后,朕要见他们。”
“陛下?”玄武微愕。
“去办。”萧绝不容置疑。
他要下一剂猛药。不再满足于隔墙观察,不再局限于冷宫方寸之间的试验。他要看看,她那套东西,离了她的手,离了那诡异的冷宫环境,放到真正的田地里,放到经验丰富的老农手中,是否还能奏效!
这是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验证。若成,或可解燃眉之急,甚至为帝国找到一条新路;若败……那冷宫里的女子和她所有的“奇技”,便再无存在价值。
风险巨大。但他已没有太多时间等待,也没有太多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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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中,林晚对即将到来的、更巨大的风浪毫无预感。
她正沉浸于第一次系统实验带来的微小喜悦中。栽种在“冀州黑土”和混合基质中的苗株,长势明显优于其他土壤。她仔细记录着叶片数量、茎秆粗度的细微差别。
傍晚,素心在整理那些空了的土壤袋时,忽然“咦”了一声,从其中一个“盐碱地土”的袋底,摸出了一小卷被油纸包裹、紧紧塞在角落的东西。
“娘娘,这有个纸卷儿。”
林晚接过,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张质地粗糙的纸条,上面用歪斜的字迹写着一句话:
“北地苦,土含盐,苗多死。老农法:以石膏碎之,混入粪肥,深翻,可缓。”
没有落款,字迹像是用烧黑的树枝匆匆写就。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不是内务府的东西。这是有人,借由这袋土壤,悄悄传递给她的信息!一个关于改良盐碱地的、极其宝贵的民间经验!
谁?谁在帮她?又是谁,知道她能看懂,且会用得上?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是那个送土壤来的人吗?还是这深宫之中,另有眼睛在注视着她,并以这种隐秘的方式,向她递出了一根微不足道、却可能至关重要的稻草?
她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暖流划过脊背。
这皇宫,远比她看到的更复杂。善意与恶意,都可能藏在最不起眼的泥土之下。
她将纸条小心收好,看向窗外渐沉的暮色。试验盆中的幼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那么脆弱,又那么顽强。
她知道,自己种下的,早已不止是作物。
还有希望,风险,以及无数双眼睛的期待与审视。
而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往往最为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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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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