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小年前一天。
冷宫那株被林晚救活的番椒,在墙角避风处,悄无声息地结出了第一颗果实。
起初只是米粒大的青白色小点,在林晚每日用竹片测量土壤温度、调整草席遮光的照料下,它缓慢却坚定地膨大起来,渐渐染上一抹胭脂似的淡红,最终在某个雪后放晴的清晨,彻底熟成了一盏小小的、沉甸甸的红灯笼。
素心先发现的。她端着半盆化开的雪水,准备浇灌旁边的土豆苗,目光扫过番椒枝叶时,整个人怔住了。
“娘、娘娘!”她声音发颤,像是怕惊醒了什么,“红、红了!”
林晚正在整理她写在衬布上的记录,闻声抬头。当她看清那片灰败背景中跃然而出的、火焰般的一抹红时,心脏猛地一跳。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手指极轻地触碰那颗不过拇指大小的果实。
表皮光滑紧实,颜色是饱满的正红,在素白积雪的映衬下,鲜艳得近乎灼目。
成功了。在这个没有温室、没有营养液的时空,她真的让这株本应枯死的异域植物,结出了果实。
“是番椒。”林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也叫辣椒。它的果实,可以用来调味,去腥提鲜,也能驱寒。”
福安也凑了过来,老眼昏花地看了半天,喃喃道:“奇了……真是奇了……老奴在暖房几十年,这东西只开花,从不见结果。都说它性子娇,离了南洋故土,就不肯……”
他的话顿住了,看向林晚的眼神里,多了些更深的东西。
林晚没说话,只是小心地摘下那颗红椒。果实离开植株的瞬间,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这不仅仅是种活了一株植物,这是某种证明——证明她的知识,在这个时空依然有效;证明她选择的这条“活着”的路,走得通。
她把红椒托在掌心,看了许久,才道:“福伯,劳您去寻一小块干净的粗麻布来。”
她没有吃掉它。这是第一颗果实,是母株,也是未来的种子库。她要留下它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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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养心殿内的气氛却如冰封。
八百里加急的奏报,终于还是来了,此刻正摊在萧绝的御案上,像一道流血的伤口。
“北地三州,自腊月初十起,连降暴雪,至廿五方歇。房屋压垮者十之三四,冻毙牲畜无算。春麦尽毁于雪下,仓廪存粮仅够维系半月……饥民已有聚众冲抢官仓之举,州府弹压,恐生大变。”
落款是北境都督府,鲜红的官印刺眼。
萧绝闭着眼,手指一下下叩着紫檀木的桌面。声音不重,却让殿内侍立的几个大臣心头跟着发颤。
首辅陈阁老须发皆白,此刻躬身道:“陛下,当务之急,是立刻从江南调粮北上,并开京仓平粜,以稳民心。同时,应速派钦差,携太医、药材前往赈济灾民,防大疫。”
户部尚书却脸色发苦:“阁老,江南去岁水患,存粮本就不丰,漕运尚未完全通畅。京仓之粮,需维系京城用度及北境军需,若大量放出,只怕……况且如今大雪封路,运粮车队难以疾行,远水难救近火啊!”
兵部尚书也沉声道:“北境戎狄向来趁灾劫掠,若此时边军因粮饷不继而生乱,后果不堪设想。”
争吵声再次响起,无非是“调粮”“征税”“削减用度”的老生常谈。萧绝听着,心头那股冰冷的烦躁愈盛。这些言语,这些算计,都解决不了最根本的问题——雪已经下了,粮已经毁了,人马上就要没饭吃了。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奏折上“春麦尽毁”四个字,眼前却忽然闪过那片冷宫墙角的、绿意倔强的苗床,和那个女子平静说出“活人无数”时的眼睛。
荒谬。
他立刻掐断了这个念头。将江山社稷的危局,系于一个冷宫罪女虚无缥缈的“亩产二十石”上,简直是失心疯。
“够了。”萧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殿内瞬间死寂。
他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封的决断:“陈阁老,拟旨。一,即刻从京仓调拨三万石粮食,由兵部派兵护运,不惜代价,十日内必须送至北境三州。二,命江南各粮仓开仓,经漕运分批北送。三,北境各州府开官仓设粥棚,严令不得饿死一人。四,边军粮饷,从朕的内帑先支取三月。”
“陛下!”户部尚书惊呼,“内帑……”
“朕意已决。”萧绝打断他,目光扫过众人,“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若粮饷不济致使边关失守,或北境民变酿成大祸,诸位与朕,皆是无颜见列祖列宗的罪人。”
众臣默然,无人再敢反驳。
“都退下吧。陈阁老留下。”
众人鱼贯退出。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
萧绝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江山舆图前,目光落在北境那片广袤却多灾的土地上。“阁老,方才所言,只是治标。”
陈阁老心中一凛:“陛下之意是……”

“春麦已毁,就算勉强熬过今冬,来年春荒已成定局。”萧绝的手指划过地图,“朝廷能调一次粮,两次粮,可能永远调下去吗?若明年,后年,依旧是天灾不断呢?”
陈阁老沉默。这是最根本的困局,土地产出有限,天威难测。
“朕听说,”萧绝转过身,语气似是不经意,“民间有些耐寒耐瘠的作物,产量颇高?”
陈阁老一怔,谨慎答道:“老臣……确有所闻。然多是山野传闻,或海外奇谈,未曾亲见,更未经大面积试种,恐不足为凭。”
“是啊,不足为凭。”萧绝重复了一遍,目光却幽深起来,“但若连‘凭’都不去寻一寻,试都不试一下,岂非坐以待毙?”
陈阁老何等老辣,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陛下……可是有了眉目?”
萧绝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开春之后,朕想择一两处皇庄,试种些新奇的作物。不拘是海外来的,还是山里野的,只要听说能多打粮食的,都找来试试。此事……就交由阁老暗中留意,勿要声张。”
“老臣明白。”陈阁老心领神会,却又忍不住疑惑。皇帝为何突然对此事如此上心?仅仅是因为北境雪灾?
萧绝不再多言,挥了挥手。陈阁老躬身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萧绝走回御案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打开,里面是那块带着一点白芽的土豆种薯。
他盯着那种薯看了许久,眼前又浮现出那株番椒——据玄武昨日密报,已隐隐透出红色。
她真的做到了。
那么,“亩产二十石”的狂言,是否也有一丝成真的可能?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藤蔓缠绕,挥之不去。它疯狂,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如果……如果真有这样一种神物,北境之困,乃至天下粮荒,或可真正缓解。
他将种薯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不能急,不能赌。但或许……可以再进一步。
“玄武。”他对着空荡的大殿低唤。
黑影悄无声息地浮现。
“冷宫那边,除了粮食份例,再悄悄送些东西过去。”萧绝缓缓道,“要好的花盆,精细的农具——不必多,一两件即可。再寻些……各地不同的土壤样本,不拘好坏,都包一点送去。就说是内务府年节下清理旧物,无用之物,请她‘处置’。”
玄武心头一震,面上却毫无波澜:“是。”
这已不再是单纯的监视或试探,这近乎是一种……隐秘的支持和进一步的测试。陛下想看她能做到哪一步。
“还有,”萧绝顿了顿,声音更低,“查一查,北地雪灾,各州府往年应对粮荒,可有什么民间土法?若有,无论多荒诞,都报上来。”
“遵命。”
黑影如来时般悄然消失。
萧绝独自立于殿中,望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细雪。北境的风雪会死人,而这座宫殿里的无声风雪,同样杀人。
他将那颗土豆种薯,重新放回锦囊,贴身收好。
也许,他真的是疯了。竟然开始将一丝渺茫的希望,寄托在一个来历不明、满身疑点的冷宫女子身上。
但帝王,有时候不就是要在绝境中,抓住任何一点可能的光亮吗?
哪怕那光亮,来自最深的污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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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里,林晚对即将到来的、更复杂的“赏赐”一无所知。
她正专注地将那颗红椒剖开,用小竹刀仔细地剥离出里面扁平的、淡黄色的种子,一颗颗摊在干净的粗麻布上,置于室内通风阴凉处晾干。
素心蹲在旁边,看得目不转睛:“娘娘,这么小的籽,真能再种出那么红的果子?”
“能。”林晚肯定地说,“只要条件合适,一颗种子,就能长出许多新的植株,结出更多的果实。这就是繁衍的力量。”
她将取完种子的辣椒果肉,切成极细的丝。午间,她用这一点点珍贵的红色果肉,配上福安不知从哪个角落挖出的、冻得硬邦邦的少许腌菜,煮了一锅稀薄的菜粥。
当那抹红色在沸水中化开,一丝极其独特、富有侵略性的辛香气息,骤然升腾起来,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福安和素心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这味道……好生奇特!”素心好奇道。
林晚舀起一勺,吹了吹,小心尝了一口。熟悉的、灼热的刺激感在舌尖绽开,虽然极其微弱(因为只有一点点),却瞬间驱散了喉间的寒意,让寡淡的粥都变得生动起来。
是久违的,辣椒的味道。
她将粥分给福安和素心。两人初尝时都被那陌生的“辣”味惊得瞪大了眼,咳嗽了几声,但随即,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起,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在这冰窖般的屋子里,竟让人额头微微冒汗。
“怪了……身子好像暖和起来了。”福安惊异道。
林晚笑了笑:“这便是我说的‘驱寒’。不过,此物性烈,不可多食。”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用自己的知识和双手,创造出一点真正的、超越单纯生存的“滋味”。
夜里,她将晾着的辣椒种子仔细包好,收入怀中。然后,在衬布笔记的角落里,用炭笔写下:
“腊月廿八,番椒首红。取种二十一粒。其味辛,可驱寒,增食味。适应性良好,耐寒性待进一步观察。若可推广……”
她停住笔。
推广?向谁推广?如何推广?她只是一个冷宫废后。
但心底那个声音,那个属于现代农学博士林晚的声音,却在固执地低语:既然种活了,既然有用,就应该让更多人受益。
窗外,细雪无声。宫墙之外,北境的寒风正裹挟着饥饿与死亡,肆虐大地。
而她掌心里,静静躺着二十一粒可能带来温暖与滋味的种子。
困于方寸,心向旷野。
这便是她此刻全部的矛盾,与全部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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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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