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城市像被雨水泡软了,霓虹灯一晃一晃,像要熄又没熄。顾行舟坐在楼下台阶上,鞋尖踢着一颗小石子,石子滚进排水沟里,咚的一声,像某种倒计时的提示。
手机震动。
屏幕亮起——陌生号码发来短信,只有一行字:
“她在『澄蓝』等你。不要让门开在他们那边。”
顾行舟盯着“澄蓝”两个字,第一反应不是激动,而是荒谬。澄蓝?国内没有这个地名,他也不认识任何叫澄蓝的人。可这条短信像一根细针,精准扎在他最隐秘的神经上:“她”。
他回拨过去。
嘟——嘟——
第三声刚响起,就变成了一句冷冰冰的提示音:“您拨打的号码无法接通……”
顾行舟抬头望向楼道口,那盏坏掉的灯还是半明半暗。楼道里潮湿的气味像旧布,裹着他这些年所有的疲惫。潮声又来了——不是耳边的雨声,是更深一点的、像海在骨头里缓慢推进的声音。
他站起身,推门上楼。
屋里,奶奶已经睡下,但客厅还留着一盏小灯。爷爷没睡,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拐杖横在腿上,像守门。
顾行舟轻声:“爷爷。”
爷爷睁眼:“手机响了?”
顾行舟点头,想把短信递给爷爷看,却又停住。他不想让老人跟着他一起发慌。爷爷看出他的犹豫,只说:“有事?”
顾行舟把手机收回口袋:“没事。骚扰短信。”
爷爷嗯了一声,像相信,又像不信。他抬手指了指桌上: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是房东上午塞进门缝的。纸条边角被雨打湿,字却很清楚——
“明天中午12点前补齐房租,否则换锁。”
顾行舟的喉结滚了一下。
爷爷慢慢说:“别硬扛。”
顾行舟笑了笑:“不硬扛,锁就换了。”
爷爷看着他,眼神像老树根,很沉:“你以前——高考那年,也这么扛。”
顾行舟手一顿。
那一年他文化课和体育都很强,成绩出来后,班主任拍着桌子说“你冲北大不是做梦”。他自己也信。那段时间,他跑步像风,做题像刀,每一天下午的操场和夜里的台灯,都给过他一种“人生可以靠努力变好”的确定感。
直到爷爷摔了一跤。
住院费、药费、房租……那一瞬间,北大的门像被人从外面关上。他没哭,也没闹,他只是把志愿表撕碎,第二天去外面打工,像把自己从未来里拔出来,塞进现实的泥里。
“爷爷,”他低声,“那年我没扛住。”
爷爷摇头:“你扛住了我们。只是扛住的代价是你自己。”

这句话像钩子,钩住顾行舟心里那块不肯承认的痛。他沉默两秒,把呼吸放慢,按爷爷教的节律吸四拍、停一拍、呼六拍。他把情绪压下去,换成行动。
“我出去一趟。”他说。
奶奶迷迷糊糊从里屋探出头:“这么晚?行舟,外面下雨——”
“很快回来。”顾行舟把外套拉链拉到顶,“你们别担心。”
他下楼,雨像细针扎在脸上。街道反光,像铺了一层玻璃。顾行舟边走边拨电话。
第一个打给同站点的骑手阿满。阿满接了,声音浑:“哥,咋了?”
顾行舟直入主题:“能不能借点钱?明天中午要补房租。”
阿满沉默三秒,叹气:“哥,不瞒你,我也卡。上个月我妈住院,信用卡都刷爆了。你要不……我给你凑两百?”
“够了。”顾行舟说,“谢谢。”
挂断电话,他又拨给大学同学小周。小周回得倒快,发语音:“行舟,不是我不帮你,我最近刚买房……你知道的,首付压死人。”
顾行舟盯着语音条,没回。他不是生气,他只是突然疲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泥潭,谁都没多余的手去拉别人。
他走到24小时典当行,玻璃门上贴着“高价回收手表金饰”。门内灯光白得刺眼。老板抬眼看他,先看人,再看手腕。
顾行舟把手机递过去:“这个能当吗?新一点的机型。”
老板拿起来翻两下:“能。当你急用,给你八百。”
“太低了。”顾行舟说。
老板耸肩:“那你去别家。现在谁收这个?钱都在贬。”
顾行舟把手机收回,喉咙发紧。他走出门,雨更冷。一瞬间他想起那条短信:她在澄蓝等你。他仿佛抓到了一根线,可线另一端握在别人手里。
他不能没手机——至少今晚不能。因为如果那真是妹妹的线索,断了,就可能再也接不上。
他转身,走向另一条街。那条街尽头有一家网吧,门口蹲着几个戴帽子的年轻人,烟雾混着雨气。顾行舟没进去,他只是站在门檐下,打开手机相册,看妹妹画本上那张“涟漪裂纹”。
他把图案放大,一圈圈波纹,中间那道斜裂,像一道门,又像一层帘。越看越像某种符号。
“澄蓝……”他低声念。
潮声又涌上来,突然清晰得像有人贴着他耳朵说话。不是一句话,是一种节奏——像呼吸,又像心跳,四拍、停、六拍。顾行舟头皮发麻:这节奏和爷爷教他的呼吸定序一模一样。
手机再次震动。
这次不是短信,是来电。屏幕上显示:未知号码。
顾行舟接起,耳边先是一段密集的电流声,像雨点砸在高压线上。然后,一个女声断断续续挤出来,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穿过一层看不见的膜:
“……行舟……听得到吗……别让他们……拿走你的……身体……”
顾行舟全身一僵,喉咙像被掐住:“你是谁?念念呢?你知道念念在哪吗?!”
电流声加剧,女声像被撕裂:“……她……画的门……不是乱画……不要……开在他们那边……去……去——”
“去哪里?!”顾行舟声音发颤,“你说清楚!澄蓝是什么?!”
通话突然断了。
世界一下安静,雨声变得遥远。顾行舟站在屋檐下,手心全是汗。他脑子里飞快地把一切拼起来:母亲信、妹妹画、澄蓝、门、身体。
他不是迷信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些东西像被刻意安排,像有人在逼他走向某个方向。
他深吸一口气,把恐惧压下去,把它变成清单。
第一:钱。 明天中午必须补齐房租。
第二:线索。 这条短信和电话必须追到源头。
第三:不能惊动爷爷奶奶。 他们承受不起新的波折。
他抬手擦掉脸上的雨水,转身往回走。走到街角,手机又收到房东发来的信息,字像刀:
“最后一次提醒:明天中午12点。到点换锁。”
顾行舟咬紧牙关。再拖下去不行。他直接打开外卖平台,接了夜间加价单——连续三单,跨区,雨夜补贴高,但路远。
他骑上车,雨打在头盔上噼啪作响。车轮碾过水洼,溅起的水像玻璃碎片。顾行舟的身体却异常熟练:他以前是体育生,跑步、协调、爆发、耐力都练过,骑车在雨夜的稳定性比一般人高得多。他压低重心,保持节奏,呼吸定序像自动运行的程序。
第一单送到高档小区,保安拦他:“外卖不让进。”
顾行舟忍着火,递上订单:“麻烦您帮我打个电话。”
保安慢吞吞拨通,业主不接。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顾行舟的时间像在流血。他看着计时器,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明天中午,门锁被换,爷爷奶奶站在楼道里。
他终于忍不住,压着嗓子:“师傅,求您了,这单超时我就白跑。”
保安皱眉:“你急什么?”
顾行舟吸四拍,停一拍,呼六拍。把怒气压下去,他低头给业主发消息,语气恭敬得近乎卑微。业主终于回:“放门口。”
他把餐放下,拍照,转身就跑。脚步踏在走廊瓷砖上滑了一下,他稳住——就像他稳住这些年所有的滑坡。
第二单、第三单……雨越下越大,城市像被水淹。顾行舟的衣服湿透,手指冻得发白。可他不敢停。他跑得越快,脑子越清醒,清醒到可怕——仿佛雨夜把他逼进一种“极限状态”。
凌晨一点半,他送完最后一单,刚准备掉头,手机又震了一下。
不是房东,不是平台,是那陌生号码又发来一条短信。只有一串字符,像坐标,又像乱码:
“37.5 / 127.0 / 12:07 / B-Blue”
顾行舟盯着那串数字,心脏猛跳。37.5、127.0——像经纬度,偏偏又像韩国首尔附近的范围。可他明明在国内。更怪的是“12:07”,像时间;“B-Blue”,像某个代号。
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短信,这是“被编码过的提示”。像有人用最原始、最不容易被拦截的方式把信息塞给他。
他抬头看天,雨幕像帘,整座城市都隔在帘后。潮声再次涌上来,这次强到让他耳膜发痛。
他骑车穿过十字路口,路灯在雨里拉出长长的光尾。拐角处,一辆车突然加速冲出来,水雾像浪扑向他。
司机狂按喇叭。
顾行舟猛打车把,轮胎在湿滑地面上发出尖啸。他本能地用体育训练出来的反应去躲——重心压低、侧向、刹车点控制——动作几乎完美。可下一秒,另一辆车从侧面更快地冲出,灯光刺得他眼前一白。
时间像被人拽住。
雨滴悬在空中,像一颗颗透明珠子。喇叭声拉长成一条线。顾行舟看见自己手腕上那道旧疤,看见手机壳里夹着的那张画,看见“澄蓝”两个字像从黑暗里浮出来。
潮声轰然炸开,仿佛海啸撞进胸腔。
一个冷静得不像人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不是命令,更像“协议启动提示”:
“归架。”
“定序。”
“身钥……启动。”
顾行舟的身体在撞击来临前,竟然自动做了一次完整的呼吸定序:吸四拍、停一拍、呼六拍。那一瞬间,他不是恐惧的、狼狈的外卖员;他像回到了高考前的操场,像回到了那个本该去北大的自己——清醒、专注、无比想活。
巨响。
世界翻转,路面的反光像碎玻璃四散。冰冷从后背钻进来,黑暗盖住视野。
他最后想到的不是父母,也不是钱。
是爷爷奶奶;是妹妹顾念画里那句“哥哥”;是那条短信:不要让门开在他们那边。
他想说:我会回去的。
可他发不出声音。
意识沉下去之前,他仿佛听见另一个世界有人在哭,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声音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帘,远得像宇宙:
“顾行舟……我们需要你。”
雨声还在,潮声却更近了。
像门,正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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