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古道劫杀，枪意初醒
晨光刺破林雾时，岳宸的膝盖已在山涧边的青石上扎了整整半个时辰。
双腿如灌了铅，酸痛顺着骨头缝往上钻，汗水顺着额角滑落，砸在脚下的泥土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的姿势依旧笨拙，腰背挺得僵硬如木板，双臂微微颤抖，与叶孤城示范的 “沉如岳、稳如钟” 截然不同 —— 叶孤城只教了他最基础的马步与吐纳，可这最简单的功夫，他练得比三年前学岳家枪还要吃力。
“气息沉丹田，不是憋在胸口。” 叶孤城立在不远处的岩石上，铁箫斜插腰间，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穿透晨雾的力道，“吸气如鲸吞，要能感受到气流顺着喉管往下沉，沉到肚脐下三寸；呼气似游丝，要缓，要匀，像山涧的溪水慢慢淌。你这样脸红脖子粗，练一年也只是白费力气，连自保的力气都攒不起来。”
岳宸咬紧牙关，舌尖顶着上腭，努力按照叶孤城说的调整呼吸。紊乱的心绪却像林间的乱麻，让气息始终浮在胸口，刚往下沉了半分，便被喉咙的干涩顶了回来。他能感觉到体内有一股微弱的气流在乱窜，时而冲到手臂，时而撞向心口，却始终无法驯服，就像当年练 “平沙落雁” 时，明明记住了 “提枪、沉腰、送胯” 的要领，却总也无法让枪杆与身体连成一体。
“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念头刚冒出来，膝盖一软，重重摔坐在地上。青石的凉意透过单薄的衣裤渗进来，与身上的热汗交织，说不出的难受。挫败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 从枣阳逃亡至今，他始终是个累赘，王铁槊为了护他而死，叶孤城为了救他数次身陷险境，而他自己，连最基础的马步都扎不稳。
叶孤城缓步走来，将水囊递给他。指尖触到水囊的凉意，岳宸才发现自己的手竟在发抖。“当年我学第一套剑法时，剑都握不稳，” 叶孤城的目光望向远方的山峦，晨雾在他眼底流转，带着一丝悠远的回忆，“师父罚我在华山之巅扎马步三个月，每天要被师兄弟们嘲笑数次。有一次，我摔在雪地里，剑鞘断了，手指冻得发紫，也想过放弃，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学武的料。”
岳宸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他想象不出眼前这位武功高绝的箫剑客，也曾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但师父说，” 叶孤城的声音沉了下来，眼神变得锐利，“愚笨不可怕，懒惰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连坚持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岳家的子孙，流着岳飞的血，骨子里该有股执拗劲，不该是轻易认输的人。你爷爷岳临渊，当年跟着父亲守枣阳，初上战场时，被金兵的弯刀劈伤了胳膊，连枪都举不起来，可他第二天依旧提着枪冲在最前面。你父亲岳峰，十五岁时为了救被金兵掳走的百姓，单枪匹马追了三十里，身上受了七处伤，也没后退半步。岳家的人，从来不是靠天赋，是靠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这些话像重锤，敲在岳宸的心上。他想起爷爷临终前的呐喊，想起王铁槊死不瞑目的双眼，想起枣阳城里那些被蒙古兵屠戮的族人，想起山涧边被焚毁的村庄里，那些死在断壁残垣下的百姓。一股难以抑制的热流从胸口涌上来，呛得他喉咙发紧。
他攥紧水囊，猛地灌了几口。冰凉的溪水顺着喉咙滑下，浇灭了胸口的躁火，也让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我再试试。” 他挣扎着爬起来，重新摆出马步姿势。这一次，他不再刻意追求姿势的标准，而是闭上眼睛，静下心来，慢慢感受呼吸的节奏。
起初依旧杂乱无章，吸气时胸口发闷，呼气时又泄得太快。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忘了膝盖的酸痛，忘了身上的汗水，脑海中只剩下叶孤城说的 “沉丹田”。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气流顺着喉管往下沉，缓缓淌进肚脐下三寸的位置，像一滴水珠落进平静的湖面，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紧接着，呼气时，那股气流又慢慢往上涌，顺着四肢百骸散开，四肢的酸痛竟减轻了几分。
“成了！” 岳宸心中一喜，猛地睁开眼，却因为分神，气息瞬间紊乱，那股微妙的感觉又消失了。但他没有沮丧，反而咧开嘴笑了 ——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体内的气流，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并不是真的 “愚笨”。
叶孤城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转身收拾行装：“走吧，再晚些，怕是要赶不上前面的驿站了。”
山路崎岖，林深雾浓。脚下的碎石硌得岳宸脚掌生疼，他没有武功底子，连日的奔波让他的脚踝肿了起来，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疼痛。但他咬着牙，紧紧跟在叶孤城身后，从未抱怨过一句。叶孤城走得不快，似乎是刻意放慢了脚步等他，偶尔会停下来，指着路边的草木说：“这是断肠草，碰不得；那是止血藤，捣碎了能治外伤。” 岳宸一一记在心里，他知道，这些在乱世中保命的本事，叶孤城本没有义务教他。
正午时分，两人走出山林，眼前出现一片开阔的谷地。谷地中央有一个村庄，却不见炊烟，只有断壁残垣立在烈日下，焦黑的梁柱摇摇欲坠，几只乌鸦落在屋顶上，发出凄厉的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是李家坳。” 叶孤城的声音沉了下来，“去年我路过这里时，还是个有百十来户人家的富庶村落，没想到……”
岳宸停下脚步，目光死死盯着那些残破的房屋。村口的老槐树下，躺着几具百姓的尸体，有的被刀剑砍得血肉模糊，肠子淌在外面；有的则是被活活烧死，皮肤焦黑，蜷缩成一团，面容扭曲，惨不忍睹。一个妇人的尸体旁，还躺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小小的身体早已冰凉，小手却还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
岳宸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想起了枣阳城里的族人，想起了王铁槊，想起了那些为了保护他而死的人。蒙古人的铁蹄所到之处，留下的都是这样的人间炼狱。
“蒙古人……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岳宸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叶孤城沉默着，走到那具妇人的尸体旁，轻轻合上她圆睁的双眼。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逝者的安息。“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蒙古铁骑信奉‘屠城立威’，他们认为，只有让汉人恐惧，才能让这片土地臣服。他们烧杀抢掠，不仅是为了财物，更是为了摧毁我们的文化，磨灭我们的骨气。他们想要让我们忘了岳飞，忘了岳家军，忘了‘精忠报国’这四个字。”
他转过身，看着岳宸，目光锐利如刀：“你现在明白，你爷爷为什么要让你守住《武穆兵武要略》了吗？这本书里，不仅有岳飞的武功招式，更有他的兵法谋略，有他‘还我河山’的信念，有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军魂。只要这股信念还在，只要还有人记得岳飞，记得岳家枪，华夏就不会亡。你守住这本书，不是守住一本秘籍，是守住我们汉人的根。”
岳宸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滴在脚下的泥土里。他看着怀里的绢册，那本泛黄的绢册仿佛有了温度，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胸口，也压在了他的心上。他不再仅仅是为了岳家的传承，更是为了这些无辜惨死的百姓，为了这片被铁蹄践踏的山河，为了守住汉人的根。
“我知道了。” 岳宸抬起头，泪水还挂在脸上，眼神却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我一定会学好武功，领悟秘籍的真谛，总有一天，我要让蒙古人血债血偿！我要让他们知道，汉人不是羔羊，岳家枪还在，汉人的骨气还在！”
叶孤城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知道，有些道理，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真正明白。眼前的少年，正在用鲜血和泪水，褪去懵懂的外壳，一步步成长起来。就像当年的岳飞，在目睹了金兵的残暴后，才立下了 “精忠报国” 的誓言。
两人在村庄里找了些残留的干粮 —— 几块发霉的饼子，一把晒干的红薯干。岳宸吃得狼吞虎咽，他知道，在这乱世中，能有食物果腹，已是幸事。叶孤城则在村庄里转了一圈，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枪。
“这枪是岳家枪的形制。” 叶孤城将铁枪递给岳宸，“应该是你岳家的族人战死时留下的。枪杆断了一截，枪头也锈了，但还能用。往后赶路，你就提着它，权当是练手。”
岳宸接过铁枪，枪杆冰凉，锈迹硌得手心发疼。他认出，这确实是岳家子弟常用的铁枪，枪头呈柳叶状，枪杆是枣木所制，只是如今已断成了丈余长，比标准的岳家枪短了一截。他握紧枪杆，仿佛握住了族人的手，握住了岳家传承百年的信念。
“谢谢叶大侠。” 岳宸低声道。
叶孤城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们尽快离开这里，蒙古兵说不定会回来巡查。”
两人刚走出村庄不远，身后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数十名手持兵刃的汉子从树后窜了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些人身穿黑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凶狠的眼睛。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眼一直延伸到下巴，手中握着一柄鬼头刀，刀身泛着寒光，显然是经常饮血的利器。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刀疤脸大喝一声，声音粗哑，带着一股浓浓的匪气。
叶孤城眉头微蹙，眼神变得冰冷。他一眼就看出，这些人根本不是普通的山贼。普通山贼抢劫，只会索要财物，可这些人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岳宸怀里的绢册上打转，而且他们的步伐沉稳，呼吸均匀，手中的兵刃虽杂，但握刀的姿势、站姿的重心，都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 这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才有的姿态。
“黑风寨的人？” 叶孤城淡淡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黑风寨是这一带臭名昭著的匪寨，盘踞在伏牛山一带，据说与蒙古人暗中勾结，专门劫掠过往商旅和逃难的百姓，甚至还帮蒙古人追杀反抗者，双手沾满了鲜血。
刀疤脸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显然没想到叶孤城竟然认识他们。“既然知道爷爷的名号，还不乖乖把身上的财物交出来？”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岳宸怀里的绢册上，贪婪之色毫不掩饰，“尤其是你怀里的那个布包，给老子交出来，或许能饶你们一条狗命！”
岳宸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将绢册抱得更紧了。他知道，这些人肯定是冲着《武穆兵武要略》来的，说不定就是蒙古人派来的追兵。叶孤城说得没错，这本秘籍，确实是烫手山芋，走到哪里，都有觊觎者。
“想要东西，凭本事来拿。” 叶孤城上前一步，挡在岳宸身前，腰间的铁箫轻轻抽出，箫身黝黑，在烈日下泛着冷光。箫声虽短，却透着一股凌厉的杀气，让周围的黑衣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找死！” 刀疤脸怒喝一声，挥起鬼头刀，朝着叶孤城砍来。刀锋带着呼啸的风声，势大力沉，显然是一身硬桥硬马的功夫，每一刀都追求大开大合，以力取胜。
叶孤城脚步轻移，身形如清风般避开刀锋。鬼头刀砍在地上，溅起一片碎石，可见力道之大。就在刀锋落地的瞬间，叶孤城的铁箫顺势点出，速度快如闪电，直指刀疤脸的手腕脉门。
刀疤脸心中一惊，急忙挥刀格挡。“铛” 的一声脆响，鬼头刀与铁箫相撞，火星四溅。刀疤脸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道顺着刀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手腕剧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他心中骇然 —— 自己的力气在山寨里数一数二，没想到这青衣小子的力道竟如此惊人，而且速度快得离谱。
“上！给我杀了他们！” 刀疤脸怒吼一声，身后的黑衣人立刻蜂拥而上。这些人的武功参差不齐，但胜在人多势众，兵刃齐出，刀光剑影瞬间将叶孤城笼罩。有的用刀，有的用剑，有的用斧头，甚至还有人用铁链，招式凶狠，招招致命，显然是想速战速决。
叶孤城银发在夜风中猎猎飞扬，铁箫吞吐间竟带起龙吟之声。他足尖轻点屋檐青瓦，借力腾空时衣袂如白鹤展翼，箫身划过半空留下暗红血痕 —— 那是先前刺破的敌人动脉在夜色中绽放的花。此刻他将内力灌注箫尾，在三名黑衣人合围的刹那，身形诡谲地扭成不可思议的弧度，铁箫如灵蛇般贴着左侧刀背滑入空门，直取对方腋下极泉穴。
"咔嗒" 一声脆响，左侧敌人臂骨寸断，惨叫声未及出口，铁箫已调转方向，以箫口抵住其咽喉软骨。叶孤城手腕微抖，注入三分阴寒内力，黑衣人瞳孔骤缩，脖颈浮现蛛网般的青黑纹路，直挺挺栽倒在血泊中。与此同时，他旋身避开右侧劈来的刀锋，借力蹬向中间敌人面门，铁箫顺着对方格挡的手臂倒刺而上，精准点中掌心劳宫穴。
黑衣人掌心瞬间爆开血花，握刀的手无力垂落。叶孤城乘胜追击，铁箫如毒蛇吐信，连续七次点在其胸前七处大穴。那人喉头发出咯咯声响，七窍渗出黑血，抽搐着瘫倒在地。满地狼藉中，唯有叶孤城衣不染血，铁箫在月光下泛着森冷银光，他抬手轻弹箫身，清音袅袅穿透死寂的夜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