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宫灯次第亮起，将昭阳殿映照得如同白昼。
今日是楚倾凰及笄礼后的首场宫宴，名为家宴，实则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及勋贵皇亲皆在列席。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觥筹交错之间，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楚倾凰坐于帝后下首，依旧是全场的焦点。她已换下那套沉重的礼服，穿着一身水碧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清新雅致，如春日初融的雪水，涤荡了宴席间的几分沉闷。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几位宗室贵女上前献艺，或弹筝，或作画，皆是为了在帝后及这位新晋的昭华公主面前博个好印象。
永宁郡主楚倾云也赫然在列。她今日精心打扮过，一身嫣红色绣金海棠的宫装，明艳照人。她表演的是一曲琵琶，指尖轮拨，乐声如珠落玉盘，技艺确是精湛，引得阵阵喝彩。
一曲终了，楚倾云起身谢礼，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楚倾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与得意。
皇后见状，含笑对身旁的楚倾凰道：“凰儿，姐妹们皆已献艺，你身为今日主角，不若也让大家一睹昭华公主的风采？”
皇帝亦含笑点头，眼中满是鼓励。
众目睽睽之下，楚倾凰从容起身，向帝后微微一礼：“父皇母后既有雅兴，儿臣便献丑了。只是筝画之类，诸位姐妹已展露绝技，儿臣便舞一曲吧，名为——《惊鸿》。”
《惊鸿》！
席间微微骚动。此舞以飘逸灵动、难度极高著称，据说舞至极致，宛若惊鸿一瞥，遨游九天，非有极深的舞蹈功底与轻盈体态不可为。
楚倾云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不信，楚倾凰整日习武弄棒，能跳出多么惊才绝艳的舞姿。
乐起。
初时清越空灵，如幽谷泉鸣。楚倾凰随之而动，水袖轻扬，身姿舒展，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她并未刻意卖弄技巧，步履轻盈如踏波而行。
渐渐地，箫声加入，乐曲变得悠远开阔。楚倾凰的舞姿也随之变化，旋转、腾挪，碧色的身影在殿中翩跹，广袖如云，裙裾似浪。她腰肢柔软，却又不失力量，时而如弱柳扶风，时而如雏凤初翔。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那动人的乐声与那一道惊艳绝伦的身影。
当她随着乐声最高亢处骤然跃起，双臂展开，头颈微仰，那一刻，在璀璨宫灯的映照下，她真如一只碧色凤凰，振翅欲飞，直上九霄！风华绝代，光芒万丈！
乐声戛然而止。
楚倾凰的身影也定格在最后一个姿态，微微喘息，面颊因运动而染上红晕，更衬得她明眸善睐，容光慑人。
整个昭阳殿，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沉浸在那极致的美与震撼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好！好一曲《惊鸿》！”皇帝首先抚掌大笑，龙颜大悦，“朕之昭华，当得起‘惊鸿’二字！”
这一声喝彩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满殿文武、皇亲国戚这才如梦初醒，震天的喝彩与赞叹声几乎要掀翻殿顶。
“公主殿下舞姿绝世，臣等今日方知何为‘此舞只应天上有’！”
“昭华公主真乃我大楚明珠！”
溢美之词不绝于耳。楚倾凰微微欠身，谢过众人赞誉，目光平静，并无多少骄矜之色。她回到座位，接过流萤递上的温茶，浅浅啜饮。
她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无需回头，也知是楚凌风。他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艳与倾慕。
然而，她也清晰地感受到了另一道目光。
来自楚倾云。
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嫉妒，而是掺杂了难以置信、不甘，以及一种被彻底比下去后的怨毒。她精心准备的琵琶演奏，在楚倾凰这一曲《惊鸿》之下，显得如此黯淡无光，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楚倾凰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丝冷意。
她知道，自己今日这舞，是风光，亦是靶子。但她无畏，她本就是嫡长公主，尊荣与锋芒，无需隐藏。
这只是开始。
她端起酒杯，向着帝后的方向，也向着这满殿的繁华与暗流，微微一笑。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而她楚倾凰，便是这长安城里，最耀眼的那一朵绝世之花。
只是这花，并非仅供观赏。她若愿意，亦可化为利刃。
宴席角落，一位身着紫色官袍，气质清冷孤绝的年轻男子，自始至终并未参与喧哗。他只是静静独酌，目光偶尔掠过那万众瞩目的中心，在楚倾凰舞毕之时，他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涟漪。
旋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沉寂。
仿佛世间万物，皆与他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