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礼后的第二日,按宫规,楚倾凰需至慈宁宫向太后谢恩。
相较于昭阳殿的明媚开阔,慈宁宫更显庄重沉肃。殿内萦绕着淡淡的檀香,紫铜鎏金香炉中青烟袅袅。当今太后并非皇帝生母,而是先帝的继后,母家势大,在先帝朝后期及今朝初年,曾权倾一时。如今年岁渐长,虽深居简出,但其在宫中的影响力,无人敢小觑。
楚倾凰身着公主常服,由宫女引着,步入内殿。她敛衽行礼,姿态优雅标准:“倾凰给皇祖母请安,谢皇祖母昨日厚赐。”

“快起来,到哀家身边来。”太后的声音听来温和慈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
楚倾凰依言起身,垂首走近。太后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榻前的绣墩上。那双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护甲的手,轻轻拍着楚倾凰的手背,触感微凉。
“瞧瞧我们昭华,真是出落得愈发标致了。”太后端详着她,笑容满面,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昨日及笄礼,哀家在远处瞧着,那通身的气派,连哀家都看住了。难怪国师批你‘凤命’,依哀家看,再准不过了。”
楚倾凰微微低头,做出羞涩状:“皇祖母过誉了,倾凰愧不敢当。”
“诶,有什么不敢当的。”太后笑吟吟的,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她低垂的眼睫,那目光深处,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审视,“你是我大楚嫡长公主,金尊玉贵,生来便该是如此。哀家听说,昨日靖王世子,还特意在御花园等你,赠了玉佩?”
楚倾凰心中微微一凛。御花园之事,她自认隐秘,没想到太后的耳目如此灵通。她面上不动声色,依旧带着得体的浅笑:“皇祖母消息真灵通。凌风哥哥确是赠了玉,说是及笄之礼。”
她答得坦然,并未遮掩,反而显得光风霁月。
太后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只是那笑意并未完全抵达眼底:“靖王世子是个好的,与你年貌相当,又是自小的情分。陛下虽还未下明旨,但这桩婚事,哀家看是极好的。将来啊,你与世子一个在朝,一个在……呵呵,必能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稳固我大楚江山。”
这话听着是长辈对晚辈美满未来的期许,但楚倾凰却从中品出了一丝异样。太后特意提及“稳固江山”,语气中似乎别有深意。
“皇祖母言重了。”楚倾凰轻声应道,“倾凰只愿父皇母后身体安康,我大楚国泰民安。至于其他,但凭父皇母后做主。”
她不接关于“江山”的话茬,只将话题引向对父母的孝心与国家安泰的祈愿,姿态放得极低。
太后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慈爱神态:“好孩子,真是懂事。你放心,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说着,她朝身旁的掌事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端上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盖着明黄锦缎。
太后亲手揭开,里面是一套赤金红宝石头面,那宝石颜色殷红如血,流光溢彩,一看便知是稀世珍品。
“这套‘泣血凤凰’,是哀家当年的嫁妆,今日便赐予你了。”太后将托盘推向楚倾凰,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唯有你这般的容貌气度,才配得上它。”
“皇祖母,这太贵重了……”楚倾凰连忙起身推辞。这套头面不仅价值连城,其“泣血凤凰”的名字和如此浓烈的红色,都让她觉得有些刺眼,心中莫名生出一丝不安。
“哀家赐你的,你便收着。”太后按住她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股威压,“莫非是嫌弃哀家这老婆子的东西?”
话已至此,楚倾凰无法再拒,只得跪下谢恩:“倾凰谢皇祖母厚赏,必当妥善珍藏。”
“起来吧,好孩子。”太后满意地笑了,亲自将她扶起,“日后常来慈宁宫陪哀家说说话才好。”
又闲话了几句家常,楚倾凰才捧着那套沉甸甸的“泣血凤凰”,告退出来。
走出慈宁宫,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她却感觉背心隐隐发凉。太后今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那过分厚重的赏赐,都像是一张绵密无形的网,悄然笼罩下来。
流萤见自家公主神色凝重,小声问道:“公主,太后赏了这般贵重的东西,您不高兴吗?”
楚倾凰没有回答,只是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肃穆的慈宁宫。朱红的大门在阳光下,仿佛一张巨兽的口。
她轻轻摩挲着手中冰冷的赤金头面,那“泣血凤凰”的宝石触感冰凉刺骨。
“回宫吧。”她淡淡说道,心中那缕不安的阴云,终究是挥之不去。
皇祖母的“恩宠”,似乎比这春日的寒风,更让人心生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