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内的喧嚣与热浪,被厚重的殿门隔绝在内。
裴烬信步走在出宫的青石御道上,夜风带着寒意,吹动他紫色官袍的衣角。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更添几分孤高与清冷。
方才殿中那场盛宴,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应酬。他是天子近臣,当朝首辅,权倾朝野,亦有足够的资本冷眼旁观这帝都的浮华。
只是……那道碧色的惊鸿身影,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原以为,那位被陛下捧在手心的嫡长公主,不过是只精致易碎的金丝雀。却不想,竟有如此风骨与光芒。那舞姿中的力量与灵动,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及。
“凤命……”他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弧度,似是嘲讽,又似是玩味。
正思忖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厉声高喝,猛地撕裂了宫夜的宁静!
“八百里加急!边关军报!速速让开!”
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踏碎月光,风驰电掣般冲向宫门。马上骑士盔甲染尘,满面风霜,背后插着的三根羽毛,象征着最高级别的紧急军情。
宫门守卫验过令牌,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放行。那急促的马蹄声一路不停,直冲向皇帝所在昭阳殿的方向。
裴烬脚步一顿,负手立于道旁,看着那报信骑士的身影消失在宫殿深处,深邃的眼眸中瞬间敛去了所有情绪,只余一片冷静的锐利。
边关急报……在这个时节。
他微微抬眸,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是绵延的国境线。
几乎是在同时,昭阳殿内欢乐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彻底打破。
乐声戛然而止,舞姬惶恐退下。满殿的欢声笑语如同被掐住了脖子,骤然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名跪倒在地、气喘吁吁的驿卒身上。
“陛……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驿卒双手高高举起一个贴着染血羽毛的铜管,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惊惶。
内侍急忙接过,检查火漆无误后,快步呈送到御前。
皇帝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凝。他接过铜管,迅速取出其中的军报,展开阅读。
随着目光在绢帛上移动,皇帝的脸色越来越沉,捏着军报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整个大殿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楚倾凰坐在下方,能清晰地感受到父皇身上散发出的怒意与寒意。她心中亦是凛然。北境……那是靖王叔父常年镇守之地,亦是楚凌风将来要继承的藩镇。究竟发生了何事?
良久,皇帝猛地将手中军报拍在龙案之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杯盘轻颤。
“好!好一个狄戎!好一个里应外合!”皇帝的声音冰冷,蕴含着雷霆之怒,“我军兵力布防,为何会被敌军了如指掌?云城一夜失守,守将殉国,三千将士血染边关……这岂是寻常敌袭?!”
“里应外合”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通敌!
席间众人脸色骤变,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恐惧。若真是通敌,那牵扯可就大了!
靖王楚霆渊(楚凌风之父)立刻离席,跪倒在殿中,声音沉痛而坚定:“陛下!北境防务乃臣之职责,出了如此纰漏,臣万死难辞其咎!请陛下允臣即刻返回北境,整顿军务,查明内奸,御敌于国门之外!”
楚凌风也随之跪下,俊朗的脸上满是凝重。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靖王,目光锐利如刀,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皇兄请起。敌情未明,朕岂会怪罪于你。此事,需从长计议。”
他的目光扫过满殿文武,最后落在一旁垂眸不语的宰相李甫身上:“李相,你如何看待?”
老成持重的李相出列,沉吟道:“陛下,当务之急,一是增兵北境,稳固防线,防止狄戎继续南下;二是……彻查朝中、军中,是否有与狄戎暗通款曲之人!”
“查!”皇帝斩钉截铁,龙目中寒光迸射,“给朕彻查!无论是谁,位份多高,一旦查实,严惩不贷!”
“臣等遵旨!”众臣齐声应道,心中却各怀鬼胎。
一场欢宴,最终以这样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仓促收场。
楚倾凰随着人流走出昭阳殿,夜风吹在她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依旧灯火通明的宫殿,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边关急报,通敌疑云……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似乎正将这看似稳固的皇朝,推向一个不可知的深渊。
而她,以及她所在意的一切,都被裹挟在这风暴的中心。
她轻轻握紧了袖中的那枚凰血玉,玉的温润,此刻也无法驱散她心头的寒意。
暗流,已不再是暗流。
它化作了惊涛,汹涌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