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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府后院墙头的瓦片冰凉湿滑。

赵安像只壁虎般贴伏着，在黎明前最浓的黑暗里一动不动。他观察了整整半刻钟——后院空无一人，角门紧闭，东厢房窗棂里透出微弱的烛光，那是常夫人卧室的位置。

寅时六刻了。

赵安深吸一口气，身体如落叶般飘下墙头，落地时脚尖一点，没发出半点声响。他在墙根阴影里蹲了片刻，确认无人察觉，才猫腰向东厢房摸去。

窗棂是寻常的菱花纹，糊着素绢。赵安从怀中掏出匕首，刀尖极轻地挑开窗闩。匕首是特制的，薄如柳叶，挑开木闩时只发出细微的“咔”声。

他推开一条缝，侧身挤进去。

房间里弥漫着檀香混合脂粉的味道。靠墙摆着红木妆台，台上散乱放着几支金钗、一把象牙梳、一面铜镜。镜面在烛光里泛着昏黄的光，映出窗外漆黑的夜空。

赵安从怀中取出锦囊，倒出两样东西。

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里面是羊脂玉佩和翡翠头面。一封没有封口的信，纸是最普通的竹纸，墨迹新干。

他把锦盒和信并排放在妆台正中，压在那把象牙梳下面。做完这一切，他转身要走，忽听门外廊下传来脚步声和侍女压低的说话声：

“夫人该起了，寅时七刻了……”

赵安瞳孔一缩，翻身跃出窗外，顺手带上了窗。他贴着墙壁滑到墙角，听见卧房门“吱呀”打开的声音，然后是侍女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不再停留，几个纵跃回到墙边，翻身上墙，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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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里，常夫人披着件杏色外袍走进来。

她四十出头，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韵，只是眼下一片乌青，显然一夜未眠。丈夫在玄武门当值，已经两天没回家了。今早天没亮时，秦王府派人送来口信，只说了八个字：“今日闭门，勿问勿出。”

勿问勿出。

这四个字像石头压在心上。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听见寅时的梆子声，索性起身。

“夫人，梳洗吧。”侍女端来铜盆。

常夫人走到妆台前，正要坐下，目光忽然定住了。

梳子下面压着东西。

她挥手让侍女退下，伸手拿起那个锦盒。盒盖打开，羊脂玉佩温润如凝脂，翡翠头面在烛光下泛着莹莹的绿。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然后她看见了那封信。

没有落款，没有封泥，就那么敞开着。她颤抖着手抽出信纸，展开。

三行字。

墨迹很新，笔画刚劲，是她熟悉的太子笔迹——

“一，令郎去年在陇西奸杀民女之事，我已压下文牍。”

常夫人手一抖，信纸差点掉在地上。

“二，今日若开门迎我，此事永沉。”

她扶住妆台，指节发白。铜镜里映出她煞白的脸，嘴唇哆嗦着。

“三，若不开门，寅时七刻，御史台将收押令郎。”

最后一行字像刀子，扎进眼睛里。

“当啷——”

锦盒掉在地上，羊脂玉佩滚出来，在青砖地上磕出一道白痕。常夫人瘫坐在圆凳上，浑身发冷，像掉进了冰窟窿。

儿子……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去年秋天，儿子常威去陇西探望舅父，在酒肆喝醉了，当街拖走一个卖唱的民女。第二天那姑娘的尸体在城外乱坟岗被发现，衣衫不整，脖子上有掐痕。

她哭求丈夫压下了这事。常何动用了军中的关系，威逼利诱那姑娘的家人，给了二百两银子，说是失足落水。本以为天衣无缝……

太子怎么会知道？！

窗外的天色正一点点亮起来。东方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窗纸，照在掉落在地的玉佩上，那抹羊脂白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刺眼。

寅时七刻。

还有一刻钟。

常夫人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看见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下来。她抬手去擦，手却抖得厉害，怎么也擦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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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门城楼上，寒风凛冽。

常何按着腰间刀柄，站在垛口前。他一身明光铠，肩甲上凝着夜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城楼下，秦王府的玄甲军已经列队完毕，黑压压一片，沉默得像一群铁铸的雕像。

副将快步走来，压低声音：“将军，秦王的人又催了，问什么时候开门。”

常何没说话。

他盯着远处太极宫的飞檐。天光渐亮，那些琉璃瓦开始反射出微光，整座宫城正在从沉睡中苏醒。而今天，这座城可能会浸透鲜血。

他在等。

等太子的反应，等宫里的动静，等……一个选择。

“将军！”城楼阶梯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家仆打扮的中年人气喘吁吁跑上来，满头大汗，衣服被露水打湿了大半。守城士兵要拦，常何挥手让他们退下。

家仆扑到常何面前，附耳低语。

声音很轻，但常何的脸色在瞬间变了。

从青到白，白到煞白，最后白得像死人。他身子晃了晃，伸手扶住垛口，指节因为用力而发青。

“你……确定？”声音嘶哑。

家仆重重点头，又补充了几句。

常何闭上眼睛。

风从垛口灌进来，吹得他披风猎猎作响。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嘹亮而悠长，划破了长安城的寂静。

寅时七刻，到了。

他睁开眼，看向城楼下那些玄甲军，看向远处东宫的方向，最后看向太极殿。

手按在刀柄上，握紧，松开，又握紧。

指甲陷进掌心，刺出血来。

“将军？”副将小心翼翼地问。

常何没有回答。

他转身，面向城内。晨光正从东方天际喷薄而出，染红了半片天空。整座长安城在黎明中渐渐清晰，坊市轮廓，街道纵横，炊烟开始升起。

这座城，这个国，还有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都在等他下一个动作。

常何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太深，胸口都疼。

“传令。”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铁器。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脸上。

“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