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史官（完整版）_史书说我死了三次章节免费看

刑部大门一关，囚车像被吞进了一张石头大嘴里。

“吱呀——”

铁链落下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几个门子探头探脑地往车里看，表情都很微妙：

那种“这个人刚才不是已经被砍了吗，怎么又回来了”的微妙。

“顾行之？”

押解的锦衣校尉把文书往桌上一拍，语气里也带了点困惑，“菜市口行刑，中途有旨暂缓，你们刑部接人。”

值房里坐着个胖乎乎的主事，正捧着茶盏吹茶沫。听见名字，手一抖，差点把茶洒自己一身。

“谁？顾顾行之？”他惊得声音都变了调，“靖北那个？”

锦衣校尉抬下巴：“不然呢，别的顾行之还没资格在菜市口搭台子。”

胖主事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世界真是越来越不讲究循序渐进了，上刑场都能中途拐回来。”

他自己也觉得这话不敬，赶紧咳了一声，正色道：“押去天字一号牢，等候复审。”

说到“天字一号”，旁边几个狱卒眼皮都跳了一下。

那地方，是给“要么很贵重、要么很晦气”的人准备的。

很贵重的，指的是那些尚未定罪的王公勋贵、权臣高官；

很晦气的，则是像顾行之这种——

本该死在菜市口结果半路折返的倒霉鬼。

牢门“吱呀”一声拉开，一股久积的霉味混着人味扑面而来。

天字一号牢空间还算宽敞，角落里有一张破木板，算是床。

墙上有个透风的小窗，勉强能看见外面一条缝的天。

“先进贡死囚。”

领头狱卒打了个哈哈，语气里半是真开玩笑，“以后提起咱们这牢，脸上都贴金——关过一个该死在菜市口的人。”

几个同伴笑了两声，笑声里却夹着点心虚。

顾行之脚刚迈进去，后背就挨了狱卒一脚：“进去！”

他踉跄两步，扑到床板边，勉强稳住身形。

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铁门“砰”的一声关上。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滴水声和远处某个囚室传来的低声咳嗽。

顾行之靠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滑坐到地上。

后颈的伤口已经止住大出血，只剩下阵阵火辣辣的疼。

衣领黏在伤口上，每动一下都拽得人直抽冷气。

“不错。”

他沙哑地自言自语，“这回是真的进了‘天’字号。”

上一回，他只是去天上在鬼门关门口打了个转。

没过多久，牢门外响起一阵沉重脚步。

“吱呀——”

小小的探窗被人从外面推开，一张熟悉的大饼脸挤了进来。

“哟。”那人愣了半天，才艰难挤出两个字，“真是你啊。”

顾行之眨了眨眼：“老周？”

来人正是大狱里混迹多年的周狱卒，十多年来，顾家背锅人进进出出，他跟顾家打交道不算少。

前几日把顾行之押到死牢的，也是他。

“你小子命可真硬。”老周眼珠来回转，忍不住压低声音，“老子还以为今儿在菜市口看见你脑袋掉下来呢，刚才衙门里说你回笼，我还以为撞鬼。”

顾行之靠在墙上，艰难挤出一个笑：“瞧你这话说的，我这么鲜活一个人，怎么好意思和鬼抢名头。”

老周盯着他脖子上的血痕，看得牙都有点酸：“砍没砍着？”

“差一点。”顾行之比了比，“再往前半寸，就省下好多麻烦了。”

老周哼了一声：“才怪。你要真死了，麻烦才多——靖北那案子，一准就这么糊过去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圣上既然肯下旨暂缓，说明上头有人还想从你嘴里掏点东西。你小子啊，小心点，说话别太冲。”

顾行之挑眉：“在你心里，我什么时候说话不冲？”

老周默然两息，叹了口气：“那你就更小心点吧。”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从探窗塞进来：“刚蒸的窝头，多半路上冷了，你将就着吃一口。”

“啧。”顾行之接过来，故作嫌弃地瞥了一眼，“天字号待遇这么好？”

“少贫嘴。”老周骂了一句，还是忍不住又问，“菜市口上吓坏了没？”

顾行之咬了一口窝头，外皮发硬，里面还有点热气。

“吓是吓了。”他含糊不清地说，“不过好处也不是没有。”

老周纳闷：“啥好处？”

“以后要是谁说我顾行之胆小，我就可以义正词严地反驳——”

他咽下去一口窝头，慢悠悠道，“你见过上刑场都走一遭还敢跟人讨价还价的吗？”

老周被他噎了一下，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骂，只能翻个白眼：“得了，吃你的牢饭吧。”

说完，他把探窗一合，人走开了。

牢房里安静下来。

顾行之吃了两口，就吃不动了。

不是牢饭太难吃——他从小见过更难吃的；

而是心里的那点紧绷劲一放松，反而觉得饥饿、疲惫、疼痛一起涌上来，人有点晕。

他把窝头放回油纸里，靠着墙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

“系统。”

他在心里喊了一声，“你还活着没？”

【本系统一直在】

熟悉的冷漠小楷字立刻浮现出来，【宿主似乎对本系统有错误期待：本系统不是人，不会睡觉，也不会擅自离线】

行，你会挖苦就行。

他想了想：“你说的什么‘基础规则写入识海’——我现在能看了吗？”

【可以】

【是否打开“宿主状态面板”？】

顾行之愣了一下。

还有面板？

“打开。”他在心里道。

眼前一暗，随即，一块半透明的石板从虚空里缓缓浮现，和刚才那本《大历实录》不同，这块石板明显“简陋”一截，字不多，位置也还算谦卑。

上面刻着几行：

【宿主：顾行之】

【年龄：十八】

【身份：大历朝罪囚 / 前靖北边军都司】

【命格：残灯不灭（下品）】

【效果：多灾多难，苟延残喘，性命顽强】

【史格：】

【奸佞列传（在册）】

【——标签：卖国贼 / 多谋 / 短命】

【已触发死局：】

【① 京师菜市口行刑（新手死局·已完成）】

【死局奖励记录：】

【· 史书篡改权·一条（靖北战役相关·已使用）】

【· 一次性被动【死里逃生】（低阶·生效中，剩余有效期：三日）】

字不多，却基本把他这一生的“光辉事迹”概括得明明白白。

顾行之盯着那行“残灯不灭”，默默无语了很久。

“你这命格名起得倒是挺有文化。”

他撑着墙，嘴角微微抽动，“能不能解释一下，‘多灾多难’和‘性命顽强’，哪个更占比重？”

【根据目前观测数据：】

【两者占比接近五五开】

【简言之：会有挺多灾难，但不至于轻易死掉】

【当然，本次菜市口死局若无本系统介入，宿主已经证明：凡事都有例外】

谢谢你，解释得很到位。

他又把目光移到“史格”那一栏，越看越觉得牙疼。

“奸佞列传。”

“卖国贼。”

“多谋。”

“短命。”

这四个标签，单拎出来一个都难听，一股脑儿糊在一起，简直比菜市口那摊血还红眼睛。

“短命也能当标签？”

顾行之忍不住吐槽，“这不给人留活路啊。”

【提示：史格标签由《大历实录》及相关史官评价共同决定】

【当前仅完成一次细微窜改，主评价暂时难以撼动】

【但本系统鼓励宿主继续在后续死局中勤奋苟活，长期操作，或可逐步撬动部分标签】

顾行之翻了个白眼：“你就直说——活得够久，说不定能从奸佞列传里升职到‘存疑列传’？”

系统很诚实：

【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

【例如：由“卖国贼”缓变为“疑似卖国”，再演变为“功过难明”，最后有一定概率被某些史家拍脑袋封个“深谋远虑”】

他突然想到什么：“那‘短命’呢？能改吗？”

系统难得沉默了一息，【理论上，若宿主多次打破原定死亡节点，且在高龄仍存活，有望从“短命”自然演变为“命途多舛”“历劫老鬼”等标签】

听着更晦气了。

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你这面板还有别的东西吗？比如功夫、修为、财产之类？”

顾行之问，“总不能就这几行骂街的话吧。”

【当前版本仅开放“命格”“史格”“死局记录”三栏】

【其他内容需在宿主存活并完成更多死局后逐步解锁】

【本系统为“苟活辅助系统”，并非“修行加点系统”】

【若宿主执意寻求武学、功法、财富等提升，请自行在现实中努力】

他环顾一下四周：

一墙的霉斑，一床的裂缝，一角的水盆，还有墙角那只不合时宜爬过的小老鼠。

“现实。”

他咬牙切齿，“很努力了。”

深夜，刑部大牢愈发安静。

有几个牢房里，能听见鼾声；

更多的是断断续续的咳嗽、梦呓和磨牙。

顾行之蜷在木板上，背对着牢门，盯着墙上一道道黑痕发呆。

后颈的伤隐隐作痛，让他始终睡不踏实。

刚合眼没多久，就又被疼醒。

他半睡半醒间，恍惚听见远处有什么动静。

——不是人声，是别的什么。

那声音像风，却比风更细；像水，又比水更黏。

缠在耳边，一下一下，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磨刀。

顾行之心里一紧，下意识叫了一声：“系统？”

【本系统在】

【宿主似乎出现轻度幻听，考虑到今日受惊严重，属正常现象】

幻听？

顾行之皱了皱眉，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

可就在他即将再次入睡的时候，一幅画面，突兀地从他脑海深处浮上来——

是漫天黄沙，是一地白骨。

靖北。

他看见那片自己记得、又不太记得的战场，看见满地残破的旗帜、翻倒的辎重车，看见远处连绵的山脊在夕阳下像一条断裂的龙脊。

然后，他看见了——

一只手。

那只手从一堆乱石和枯骨之间，慢慢伸出来，指尖抓住土，指节苍白，指甲缝里全是黄沙。

那手的形状，和他自己的手一模一样。

顾行之呼吸一滞。

那只手往上爬了一寸，露出半截腕子，皮包着骨，苍白而僵硬。

又往上——隐约是一个肩胛的轮廓，和一个歪歪斜斜的脑袋影子。

风一吹，沙铺天盖地地卷来，把那个东西又埋了一半。

它却不放弃，缓慢而执拗地，再往上挪一点。

顾行之感觉胸口发闷，忍不住脱口而出：“那是什么？”

系统的声音罕见地顿了顿：

【宿主暂不具备理解全部因果的条件】

【可将其视为“被抹去时间线的残影”】

【亦即：某一个，本该在靖北战场上死掉的你】

顾行之喉咙发干：“史鬼？”

【可以暂时如此称呼】

【随着宿主多次篡改史书，这类“残影”可能会逐渐增多、凝实】

【目前数量尚少，对现实影响有限】

【请宿主在享用系统福利的同时，适当考虑一下——堆太多垃圾，总要找地方放】

他突然有点冷。

不是大牢里夜风吹进来的那种冷，而是从心底往上翻的那一股凉意：

原来他每抢回一个“活着”的机会，就会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多生出一个“本来该死的自己”。

那些“自己”，会怎样？

他没问，系统也没再说。

画面渐渐模糊，最终消散。

顾行之睁开眼，发现自己额头全是汗，后脊梁一片冰凉。

他躺了一会儿，冷笑一声：

“那就活久一点。”

“活到我有空的时候，再一个个把这些烂摊子收拾了。”

系统没有接话。

只是那块石板在他识海深处，轻轻震了一下，仿佛记下了这句不见得负责任的豪言。

第二日一早。

刑部大堂。

几位穿官服的大人分列两旁，案几上堆着厚厚一摞卷宗。

“靖北之案，本官看了不止三遍。”

一名银须御史捻着胡子，冷冷道，“十万边军，折损殆尽。若只问一个小小都司的罪，那是护短；若从头彻复，那是动摇军心。”

刑部侍郎叹了口气：“圣上旨意已下，得从重审。”

“重审可以。”银须御史道，“但不必当朝。在刑部审清即可。那顾行之，多半只是那场战局上的一颗棋子，问他问不出太多东西。”

“可是”另一位官员犹豫，“太子殿下似乎对他很有兴趣。”

银须御史哼了一声：“殿下阅历尚浅，想听一听战场内幕，也不奇怪。”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刑部尚书慢慢开口：

“顾行之的命，先留着。”

他啪地合上案卷，抬起头，目光透过堂口，看向外头的天光。

“边关那边，缺人。”

银须御史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尚书大人是说——发配边军？”

“戴罪立功这四个字，写起来好看，传出去也体面。”刑部尚书淡淡道，“何况，他曾在靖北任都司，对边防地势颇熟。”

他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

“让他回去走一趟，也好看看——他当年，到底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国师府。

青衣道袍的男子站在院中，手里把玩着一片薄如蝉翼的铜片。

那铜片上刻着山川河流的缩影，正是大历疆域的简图。

一名侍从躬身进来：“国师，大朝会诸事已议定。刑部尚书主张，将顾行之发配边军襄帮督饷，戴罪立功。”

“嗯。”国师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陛下本不欲，太子殿下替他说了两句好话。”侍从小心翼翼地补充，“又提到靖北旧案有未清之疑。最后，圣上允了。”

国师笑了笑：“靖北的疑云，连我都不敢说‘全清’，太子看得倒快。”

侍从不敢接话，只能低着头听。

国师把那枚铜片轻轻在指间一弹，铜片立刻“嗡”的一声，浮在空中，表面的山川纹路微微变幻。

他伸手在中北边界一点，指尖停在“靖北”两个小字上，若有所思。

“发配边关，嗯。”

国师淡淡道：

“原本史书说他死在京师菜市口，如今这一笔被改成‘原拟斩’，又添上一句‘戴罪立功’”

“那就让他去立立功好了。”

侍从忍不住抬眼：“国师也认为他真有立功之机？”

国师笑意不明：

“我只知道一件事。”

“一个本该死在今天中午的人，还活着。”

“这种人，无论是命好，还是别的什么，总值得多看两眼。”

他抬头望向北方，目光穿过层层宫墙，越过京城，落在遥远的边关线上。

“去给刑部回话吧。”国师道，“就说——顾行之一案，国师府无异议。”

侍从领命而去。

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国师负手而立，忽然低声自语：

“残灯不灭”

“那就看看，它到底能在风里抖几夜。”

刑部大牢。

顾行之迷迷糊糊睡着，又被门外一阵脚步声吵醒。

“顾行之！”

老周在外头喊，“起来了，吃早饭——顺便听口旨。”

顾行之打了个呵欠，拖着有点酸痛的身子坐起来，慢悠悠走到牢门口。

“什么旨？”

他接过老周递进来的破碗，里面一碗稀得能看见碗底的粥，两根咸菜杆。

“圣上的。”老周压低声音，一边给他添了半块咸菜，一边道，“刑部定了，你不用上刑场了。”

顾行之挑眉：“听着像好话。”

“但也不全是好话。”老周哼了一声，“你这罪名没翻过来，朝廷给你打了个‘戴罪立功’的招牌，发你去边军。”

“边军？”顾行之顿了顿，“又是边关？”

“可不嘛。”老周耸耸肩，“谁让你当初就在那儿出的问题。”

他盯着顾行之看了一会儿，忽然压低声音：

“说句掏心窝子的——能活下来，已经算老天爷开眼。”

“去了边关，好歹是个活路。”

顾行之抿了一口淡到近乎无味的粥，笑了一下：“你这人怎么说得跟送喜帖似的。”

“屁话少说。”老周没好气道，“好好养伤，过几天押解文书下来，就得上路。”

“嗯。”

顾行之点点头，低头把那碗稀粥慢慢喝完。

等老周走远，他才仰头看向那条窄得可怜的小窗，窗外的天蓝得发白，云一朵一朵地飘。

“系统。”

他捏着破碗在指间转了转，淡淡道，“边关这趟，有没有你的‘死局预警’？”

系统沉默了半息。

【正在扫描未来三月内，宿主体相关高危节点】

【扫描完成】

【结果如下：】

【① 押解途中：遇山洪、盗匪等自然/人祸事件概率：37%】

【——其中致命风险不达“必死之局”标准，暂不生成任务】

【② 抵达边关后，卷入战事、政争的概率：89%】

【③ 中等死局预警：】

【——边军内部清洗 / 军纪肃杀，有一定概率以“前案余孽”为由清算宿主】

【④ 高度死局预警：】

【——若边关战事恶化，存在“孤城守军全灭，战后以顾行之诛为首恶”之潜在剧本】

【——该剧本已在部分预演史稿中出现草案】

最后一行字尤其醒目：

【当前尚未满足“必死之局”三重条件，暂不触发具体任务】

【但建议宿主适当留意：有些死，不光写在《大历实录》里，还写在人心里】

顾行之看着那一行“孤城守军全灭”，慢慢笑了笑。

“好嘛。”

“菜市口刚走一圈，转眼就要去城头上站着挨箭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后颈已经结痂的伤口，喃喃自语：

“那就边关见。”

“史书，你往后每多写我死一次——”

“我就多活你一次看看。”

系统没有出声，只在状态面板底下悄悄多了一行小字：

【宿主心理状态：从“消极等死”微调为“嘴硬求生”】

【综合评价：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