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生活,是伴随着点滴、抽血、检查和无止境疼痛的循环。
沈清秋以“苏念”这个化名,住在了肿瘤科最角落的单人病房。顾瑾言动用了他的关系,最大限度地保护了她的隐私。每天,护士会按时送来五颜六色的药片,透明的营养液通过PICC导管(经外周静脉置入的中心静脉导管)缓缓输入她干涸的血管,各种检查接踵而至——增强CT、核磁共振、骨扫描、一次又一次的血液生化分析……
剧烈的药物反应很快找上了她。恶心、呕吐、食欲彻底消失,哪怕只是闻到一点食物的味道,胃里都会翻江倒海。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原本就纤细的手腕,现在更是骨节分明,苍白得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但她从未哼过一声。
吐了,就漱漱口,擦干净嘴角,重新躺回去。疼得厉害时,她就死死咬住被角,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直到那阵撕扯般的痛楚过去,才虚脱般地松开,浑身被冷汗浸透。
顾瑾言每天都会来看她几次,查看她的各项指标,调整用药方案。他看着她在痛苦中挣扎,却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和坚韧,心中除了医者的责任,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佩与怜惜。
“你的基因检测结果出来了。”这天下午,顾瑾言拿着一份报告走进病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有一个非常好的消息,你的肿瘤细胞存在一个特定的靶点,正好符合我们临床试验药物‘清秋一号’的作用机制!”
“清秋一号?”沈清秋虚弱地靠在床头,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怔。
顾瑾言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尴尬,随即坦然道:“嗯,这是我主导研发的项目,用了……你的名字命名。”他没有多做解释,仿佛这只是个巧合,迅速将话题拉回正轨,“这意味着,你入选临床试验的成功率大大增加了。只要你的肝肾功能和血象能通过接下来的强化支持治疗达到标准,我们就可以尽快用药。”
一线真正的曙光,穿透了厚重的阴霾,照了进来。
沈清秋黯淡的眼底,终于有了一点真切的光亮。她看着顾瑾言,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谢谢,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先别高兴得太早。”顾瑾言适时地泼了点冷水,语气严肃,“靶向药和免疫治疗联合,效果可能显著,但副作用也可能更凶猛。发烧、皮疹、肝功能损伤、免疫性肺炎……这些都是可能出现的。这是一场豪赌,清秋。”
“我知道。”沈清秋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再坏,也不会比等死更坏了。我赌。”
她的眼神,让顾瑾言仿佛看到了在绝境中燃烧的火焰,美丽而决绝。
……
与此同时,海城最顶级的酒店套房里。
傅司寒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繁华而陌生的城市,脸色阴沉。几天过去了,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关系网,沈清秋却像人间蒸发一样,毫无踪迹。医院那边,顾瑾言守口如瓶,再也套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这种彻底的失控感,让他烦躁不堪。
助理敲门进来,小心翼翼地汇报:“傅总,我们排查了海城所有大小酒店、旅馆,甚至是一些日租房,都没有沈小姐的登记信息。铁路和航空系统也再次核查,没有她的购票记录。她可能……用了假的身份证件,或者,根本没有住在常规的住宿点。”
傅司寒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顾瑾言那边呢?他这几天的行踪?”

“顾教授除了在医院,就是回他在学校附近的专家公寓,两点一线,非常规律。我们的人试图跟踪,但他很警觉,而且医院和学校区域监控严密,我们的人不敢跟太近。”
“废物!”傅司寒低斥一声,胸膛剧烈起伏。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份已经被他看了无数次的、关于顾瑾言的详细资料。
顾瑾言,顾氏医药集团的唯一继承人。顾氏集团,虽然财富和规模不及傅氏帝国,但在生物医药领域却是国内的领头羊,在国际上也享有盛誉。顾瑾言本人更是医学天才,年纪轻轻就在安德森癌症中心站稳脚跟,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一个男人,沈清秋怎么会认识?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想到沈清秋可能和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在一起,而自己却被蒙在鼓里,甚至被她用那种决绝的方式“抛弃”,一股无名火就夹杂着某种尖锐的刺痛,在他心底灼烧。
难道她之前的怯懦、顺从,全都是伪装?难道她早就……?
不,不可能。那份诊断书是真的。院长亲自确认过。
可如果她真的病重垂危,顾瑾言又能做什么?安德森癌症中心……难道,他是在帮她治病?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般疯长。是了,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她来找顾瑾言,是为了求生!
那她就更不应该躲着他!他是她的丈夫,在法律上,他才是她第一顺位的监护人!
“傅总,”助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带着一丝犹豫,“还有一件事……林小姐那边,电话打到公司了,情绪很激动,说……说如果您再不回去,她就去找老爷子……”
傅司寒的眉头狠狠拧紧,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林薇薇和她肚子里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现在是他最不想理会的事情。
“告诉她,我在海城有重要项目,暂时回不去。让她安分点,傅家不会亏待她。”他冷冷地吩咐,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
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系在那个消失的女人身上。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海城本地号码。
傅司寒眸光一凛,示意助理噤声,接起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是傅司寒傅总吗?”
“我是。您哪位?”
“我姓顾,顾明远。”对方缓缓报上名字。
顾明远?!顾氏医药集团的董事长,顾瑾言的父亲!
傅司寒瞬间坐直了身体,眼神变得无比锐利:“顾董事长?久仰。不知您找傅某,有何指教?”
顾明远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带着生意人特有的圆滑:“指教不敢当。只是听说傅总近日来了海城,似乎在找什么人?或许,顾某能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傅司寒的心猛地一跳。顾明远怎么会知道他在找人?是顾瑾言告诉他的?还是……他另有所图?
“顾董事长消息灵通。”傅司寒不动声色,“确实在找一位故人。不知顾董有何高见?”
“呵呵,”顾明远轻笑一声,“海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傅总找的人有意躲藏,确实如大海捞针。不过,顾某在海城经营多年,倒是有一些自己的人脉。或许,我们可以见一面,详细聊聊?”
这突如其来的橄榄枝,背后是善意还是陷阱?
傅司寒几乎没有犹豫。无论顾明远目的是什么,这可能是目前找到沈清秋最快,也可能是唯一的途径。
“好。时间地点,顾董事长定。”
“爽快!那就明晚七点,悦海山庄,如何?”
“一定准时赴约。”
挂断电话,傅司寒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难测。
顾明远……他到底想做什么?
而此刻,医院病房里,沈清秋刚刚经历了一轮剧烈的呕吐,几乎将胆汁都吐了出来。她虚脱地瘫在床边,顾瑾言扶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递过温水让她漱口。
“再坚持一下,等开始靶向治疗,这些胃肠道反应可能会减轻。”顾瑾言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
沈清秋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窗外,夜色渐浓。一场关于寻找与隐藏,生存与博弈的暗涌,在海城的夜色下,悄然加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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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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