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镖师瞳孔里倒映的,是地狱。
是那张完全看不出人形的、焦黑皲裂的脸,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两点非人的幽冥鬼火。是那具不断融化、滴落着墨绿粘稠毒液、如同被剥了皮的怪物般的身体。是那只带着臂骨断裂脆响、却依旧如同索命枯爪般抓来的、焦黑扭曲的手!
“不——!!!”
绝望的嘶吼卡在喉咙深处,化作无声的痉挛。年轻镖师的身体彻底僵死,连后退的本能都已丧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地狱的化身裹挟着令人窒息的腥风毒气,扑到眼前!
噗!
枯爪般的手,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精准地按在了他胸口那个细微的、此刻却如同死亡印记般的红点之上!
接触的刹那——
嗡——!!!!
一股比之前吞噬老李头时更加狂暴、更加蛮横、仿佛要抽干天地间所有生机的恐怖吸力,如同无形的黑洞,轰然爆发!
“呃——!”年轻镖师身体猛地一挺,如同被无形的巨钉贯穿,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瞬间凝固!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皮肤下的青黑如同退潮般疯狂消逝,只留下一种濒死的、纸一般的惨白。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的泥地上,激起一片浑浊的水花。他张着嘴,眼神空洞地望着破庙那残破的屋顶,只剩下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而宁夜——
轰!!!!
仿佛有一颗毁灭的星辰在他体内彻底炸开!
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巨锤从内部狠狠抡砸!身体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扭曲到极致的角度猛地向后反弓!脊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密集如爆豆般的碎裂脆响!
噗——!!!
一大口无法形容的、粘稠得如同墨绿色岩浆般的液体,混杂着大量焦黑的内脏碎块、断裂的骨茬,如同决堤的毁灭洪流,从他口中、鼻腔、甚至眼眶和耳孔中疯狂喷涌而出!那液体带着恐怖的高温和腐蚀性,落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滋滋声,瞬间将大片泥地蚀穿、融化,腾起浓烈刺鼻的、带着剧毒的滚滚青烟!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
“嗬…嗬嗬嗬…呃啊——!!!”
非人的、撕心裂肺的惨嚎从宁夜那不成形状的口中爆发出来!那已经不是人类的声音,更像是亿万冤魂在地狱熔炉中被永恒灼烧时发出的、凝聚了所有绝望和痛苦的哀鸣!
他全身的皮肤彻底崩解、融化!大块大块焦黑的血肉如同烂泥般剥落,露出下面同样布满墨绿色诡异纹路、甚至隐隐透出暗沉金属光泽的骨骼!那些骨骼在毁灭性的毒力冲击下,也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无数墨绿色的、粘稠的毒液如同沸腾的油,从他全身每一个毛孔、每一道裂开的伤口中疯狂涌出、滴落,将他身下的地面腐蚀得坑坑洼洼,滋滋作响!
他怀中的断剑“孤寂”,此刻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如同龙吟般的清越嗡鸣!剑柄末端那道细若游丝的血色符文,此刻如同燃烧的血钻,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猩红光芒!包裹的破旧油布早已化为飞灰,露出里面那截布满狰狞裂纹的断刃!
剑脊深处,那点纯粹到极致的银芒,第一次不再是闪烁,而是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寒星,彻底苏醒!冰冷、孤绝、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光芒稳定地亮起,将周围逸散的墨绿毒气都映照得一片惨白!无数道细密的血色纹路在剑身裂纹中如同活物般疯狂游走、蔓延、交织,贪婪而狂暴地吮吸着从宁夜体内喷薄而出的、最精纯、最暴烈的毁灭毒力!那狰狞的断口处,一丝微弱却凝练无比的银亮剑芒,艰难地、却又无比稳定地延伸出来,如同初生的、带着无尽杀机的獠牙,比之前长了一倍有余!
宁夜的意识彻底沉沦。没有黑暗,没有光明,只有永恒的、无休无止的、足以将灵魂都彻底碾磨成齑粉的剧痛洪流。他的存在本身仿佛都在这毁灭的冲击中摇摇欲坠,即将彻底消散。
唯有怀中那柄冰冷的残剑。
它传递而来的,不再是冰冷的渴求,而是一种…冰冷的、纯粹的、如同深渊本身般的满足!一种吞噬了足够祭品后、凶兵即将彻底苏醒的悸动!
这冰冷的满足感,成了宁夜那即将溃散的灵魂意识,在毁灭风暴中唯一能抓住的锚点。如同溺水者抓住了一块万载寒冰,刺骨的冰冷带来的是绝望中的一丝清醒。
庙内,一片死寂。
只有那恐怖的滋滋腐蚀声,毒液滴落的嘀嗒声,以及宁夜那不成人形的躯体在毁灭洪流中无意识抽搐、骨骼摩擦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
赵员外如同一滩真正的烂肉,瘫在角落,屎尿齐流,恶臭弥漫,早已彻底失了魂。
张横拄着刀,身体佝偻得如同风干的虾米。他死死盯着炼狱中心那团不断融化、又诡异蠕动着缓慢粘合的“东西”,又看向那柄悬浮在墨绿毒气中、散发着妖异血芒与冰冷银星的残剑,最后目光扫过地上那四个气息微弱、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的镖师。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致恐惧、渺小、以及某种沉重宿命感的冰冷洪流,彻底淹没了他。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大手死死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窒息般的疼痛。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企及的力量!这是…魔兵噬主!以人饲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庙外狂暴的雨声,似乎减弱了一些。
炼狱中心,那团不断蠕动、喷吐着毒气的“东西”,动静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焦黑融化的血肉停止了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诡异的…生长?或者说,粘合?墨绿色的粘稠毒液如同活物般覆盖在裸露的、布满裂纹的暗沉骨架上,蠕动着,艰难地试图重新构筑出皮肤的形态,只是那新生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金属般的青灰色,上面依旧布满了细密的、如同龟裂瓷器般的墨绿纹路。
宁夜的身体不再疯狂抽搐,只是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摇曳。他蜷缩在地上,姿势扭曲而怪异,像一具被粗暴拼凑起来的破碎人偶。那张脸…已经无法称之为脸,更像是一张覆盖在头骨上的、布满裂纹的青灰色面具,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点幽冥鬼火般的瞳孔,此刻黯淡了许多,却依旧残留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冰冷的死寂。
断剑“孤寂”的嗡鸣渐渐停歇。剑柄末端的血色符文光芒收敛,只余一丝微弱的红芒在符文线条中缓缓流转,如同饱食后的凶兽在假寐。剑脊深处那点银星依旧稳定地亮着,散发着亘古的寒意。断口处延伸出的那一丝银亮剑芒,如同新生的獠牙,冰冷地悬浮在空气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杀机。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张横的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他拄着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瘫倒。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蜷缩在地、如同从地狱熔炉里捞出来的身影,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感在胸腔中疯狂撕扯。
他看到了什么?一个人,硬生生吞下了足以将整支镖队、甚至方圆数十丈都化为死地的恐怖剧毒!以自身为熔炉,承受着比凌迟酷刑惨烈百倍的痛苦,只为…炼化那柄魔剑?
“嗬…嗬…”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呻吟。
是老李头。他挣扎着,艰难地撑起一点身体,茫然地看着自己恢复正常的胸口,又看向地上另外三个同样气息微弱但显然毒伤已除的同伴(包括那个最后被吸走毒种的年轻镖师)。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升起,就被眼前那地狱般的景象彻底冻结。
“老…老张头…”他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尽的恐惧,“那…那还是人吗?”
张横没有回答。他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握着刀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他死死盯着宁夜那只搭在断剑上的、焦黑扭曲的手。那手…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更像是一截被地狱之火焚烧过的枯木,焦黑、干裂、几根指骨扭曲变形地暴露在空气中,指尖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茬。
就在这时,他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缩!
火光跳跃下,他清晰地看到,在那只焦黑枯爪的手背边缘,靠近腕骨的位置——那里原本应该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是在刚才最后一次扑击时,被地上崩裂的石块划开的,深可见骨,还流淌着墨绿的毒血。
但此刻,那道狰狞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不是寻常伤口的结痂愈合,而是一种极其诡异、令人头皮发麻的方式!
伤口边缘焦黑的皮肉如同活物般蠕动着,那些墨绿色的、如同蛛网般的纹路疯狂地向着伤口中心蔓延、交织!新生的“肉芽”并非粉红,而是一种带着金属光泽的青灰色,如同融化的铅锡,迅速填补着裂开的皮肉!伤口深处暴露的、同样布满墨绿纹路的暗沉骨头,也被一层迅速生长的、同样质地的青灰色“薄膜”覆盖!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非自然的、冰冷而高效的恐怖感!
仅仅几个呼吸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就只剩下一条淡淡的、颜色略深的青灰色疤痕,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爬在那焦黑扭曲的手背上!
自愈?!
张横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几乎冻结!
这根本不是人!这是…这是从那柄魔剑中诞生的…怪物!
就在张横心神剧震,被这非人的自愈景象彻底震慑的刹那——
蜷缩在地上的宁夜,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只刚刚自愈了伤口的焦黑枯爪,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抬了起来。
动作轻微,却瞬间吸引了庙内所有尚存意识者的目光!
那只枯爪,没有伸向任何人。
它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移向了怀中那柄冰冷的断剑——“孤寂”的剑身。
焦黑扭曲、如同枯枝般的食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冰冷的好奇,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拂过那布满狰狞裂纹的剑脊。
指尖划过冰冷粗糙的金属表面,划过那些如同活物般缓缓游走的血色纹路,最终,停留在了剑脊深处。
那里,一点纯粹到极致的银芒,如同亘古寒星,冰冷地亮着。
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那点银芒的边缘。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剑鸣,从“孤寂”剑身中荡漾开来。
指尖触碰银芒的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到极致的洪流,夹杂着无数破碎而混乱的画面,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冲入了宁夜那早已破碎不堪的识海!
滔天的血海!破碎的星辰!遮蔽苍穹的巨爪!还有…一道贯穿天地、斩裂万物的…孤绝剑光!剑光尽头,是那个白衣染血、即将被无尽黑暗吞噬的背影,最后回望的、带着无尽疲惫与一丝…释然的眼神!
“活下去…”
一个遥远得仿佛来自时光尽头的、破碎而模糊的声音,夹杂在冰冷的洪流中,如同叹息般拂过宁夜即将溃散的意识。
轰!
宁夜那如同破碎瓷器般勉强粘合的身体猛地一震!
深陷眼窝中,那两点死寂冰冷的瞳孔,骤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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