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边陲小镇“桐桑”的屋瓦染得一片凄艳。
镇东头的林府,今日张灯结彩,红绸漫卷。宾客的喧闹声、觥筹交错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新人入席——”
赞礼官拖长了调子。满堂宾客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投向那对身着大红喜服的新人。
新郎林澈,原边军中最年轻的斥候队正,剑眉星目,身姿挺拔。此刻,他紧握着红绸的手心,却因紧张而微微出汗。新娘苏云苓,药谷当代传人,凤冠霞帔,虽看不见面容,但那窈窕身姿与雪白脖颈,已让在场所有女眷黯然失色。
“一拜天地——”
二人转身,对着门外那片被夕阳浸染的天空,深深一拜。林澈侧头,透过晃动的珠帘,能看到云苓微微颤抖的睫毛。他心中一片温软,沙场浴血,不就是为了守护眼前这份安宁与幸福么?
“二拜高堂——”
林父林母端坐堂上,笑得合不拢嘴。林母眼中更是闪着泪光。
“夫妻对拜——”
林澈与云苓相对而立,他看到她藏在宽大袖袍中紧紧攥着的手,不由得心生怜爱,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怕,云苓。”
盖头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嗯”,带着少女的羞涩与坚定。

礼成,宾客轰然叫好,气氛达到顶点。
谁也未曾注意,府门外街道的尽头,最后一缕天光被地平线吞噬的刹那,一群漆黑的乌鸦,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枯死的槐树枝头。
宴席正酣,林澈正被一群昔日的军中同袍围着灌酒,他酒量本豪,此刻却也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不是因为酒,而是因为这太过美好的、近乎虚幻的幸福。
突然——
“轰!!”
林府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如同纸糊一般,猛然炸裂开来!木屑纷飞如雨,一道裹挟着浓烈血腥气的阴风,席卷了整个喜堂。
瞬间,红烛熄灭大半,宾客的欢笑声戛然而止,化为一片死寂。
烟尘缓缓散去,露出门外景象。
数十名身着纯黑劲装,脸戴惨白无面面具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他们手中的兵刃样式古怪,在残余的烛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为首一人,身形高瘦,面具上以朱砂绘制着一只诡异的竖瞳,仅仅是站在那里,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便笼罩了所有人。
“夜……夜枭!”席间,一位见多识广的老者牙齿打颤,嘶声尖叫,随即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夜枭”二字,如同瘟疫之名,瞬间引爆了极致的恐惧。女眷的尖叫声、杯盘落地声、桌椅碰撞声乱成一团。
林澈瞳孔骤缩,浑身的酒意瞬间化作冷汗。他将云苓死死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这群不速之客。他认得这身装扮,三年前,边军一支百人精骑,就是被这样一队“夜枭”屠戮殆尽,尸骨无存!
“林家林远山,私藏‘天外陨铁’,意图不轨,奉国师令,满门抄斩,诛连九族!”那朱砂竖瞳的首领,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胡说八道!”林父林远山须发皆张,猛地站起,“我林家世代忠良,何来……”
话音未落,一道乌光闪过。
林远山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眉心出现一个细小的红点,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爹——!”林澈目眦欲裂,就要扑上前。
“澈儿!别过来!”林母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猛地将身边一个吓呆的侍女推向林澈,自己则张开双臂,挡在了丈夫尸身前,“带云苓走!”
又一道乌光。
林母的呼喊声断绝,鲜血溅上高堂上那个巨大的“囍”字,将它染得更加暗红刺眼。
“娘——!”林澈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方才的喜庆喧嚣,转瞬成了人间炼狱。
“一个不留。”竖瞳首领轻轻挥手,如同拂去尘埃。
屠杀开始了。
那些无面黑影如同鬼魅般散开,刀光闪动间,熟悉的亲朋、憨厚的家仆、甚至懵懂的孩童……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下。惨叫声、求饶声、利刃入肉的闷响,交织成最残酷的乐章。
“走!”林澈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强行冷静下来。他一把扯掉身上碍事的新郎袍服,露出底下精悍的短打装扮,反手从桌底抽出随身的精钢短刀。
“云苓,跟紧我!”他拉住新娘冰冷的手,眼神猩红,如同被困的野兽。
“想走?”两名无面者一左一右扑来,刀风凌厉,直取要害。
林澈身形一矮,军中搏杀术发挥到极致,短刀如毒蛇出洞,精准地刺入一人咽喉,同时侧身避开另一人的劈砍,手肘狠狠撞在其肋下。骨裂声清晰可闻。
他拉着云苓,且战且退,试图从侧门杀出。他的武艺远超寻常军士,短刀翻飞,竟接连放倒了三四名无面者。
但那竖瞳首领,始终冷冷地看着,如同猫戏老鼠。
“倒是有点本事,不枉费我们亲自走一趟。”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林澈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从侧面传来,手中的短刀应声而断,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蛮牛撞中,口喷鲜血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墙壁上。
“澈哥!”云苓惊呼,扑到他身边。
林澈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胸口剧痛,显然肋骨已断。
竖瞳首领缓缓走近,目光越过林澈,落在了他身后的苏云苓身上,那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与贪婪:“药谷传人?不错的‘材料’,带回去,国师会喜欢的。”
两名无面者上前,就要抓住云苓。
“别碰她!”林澈嘶吼着,还想反抗,却被首领一脚踩住胸口,动弹不得。
“蝼蚁的挣扎,总是这般无趣。”首领抬起脚,似乎准备结束他的生命。
就在这时,一直被林澈护在身后的苏云苓,猛地扯下了自己的红盖头。
刹那间,仿佛所有的光都汇聚到了她的脸上。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此刻那双美眸中,没有泪水和恐惧,只有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
她看着被踩在地上的林澈,看着他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看着这满堂的鲜血与尸体,看着那高堂之上,被父母鲜血浸透的“囍”字。
她笑了。
那笑容,凄美得让这炼狱般的场景都为之一静。
“澈哥,”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林澈耳中,“记得你答应过我,要活下去。”
说完,她不等林澈反应,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古朴的木质令牌,狠狠捏碎!
“以吾之血,唤汝之名……守诺之时,至矣!”
令牌碎裂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而苍凉的气息,以云苓为中心弥漫开来。她脚下,一个复杂晦涩的血色符文法阵凭空浮现,光芒将她映照得如同神女。
“嗯?古老的血脉契约?”竖瞳首领首次露出了惊容,随即化为浓烈的杀意,“阻止她!”
他亲自出手,一道凝练到极致的乌光,直射云苓心口!
“不——!”林澈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不知从何处涌出的力量,竟猛地掀开了首领的脚,不顾一切地扑向云苓,想用身体为她挡住这一击。
然而,还是晚了半步。
乌光穿透了林澈的肩胛,带出一蓬血雨,余势不减,依旧击中了云苓。
云苓身体剧震,喷出一口鲜血,但她脚下的法阵却光芒大盛。光芒中,隐约传来一声来自远古洪荒的叹息。
“轰隆——!”
后院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一股暴戾、疯狂、充斥着无尽毁灭意志的恐怖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林府,甚至笼罩了整个桐桑镇!天空的残阳彻底隐去,乌云汇聚,电闪雷鸣。
“那是……祖祠的禁地……”林澈咳着血,脑中一片混乱。林家祖训,后院禁地,世代封存,任何人不得踏入半步!
竖瞳首领脸色剧变,再顾不上林澈和云苓,厉声喝道:“结阵!防御!”
所有无面者迅速收缩,结成一个诡异的防御阵型,严阵以待地对着后院方向。
烟尘弥漫中,一道暗红色的流光,如同彗星袭月,从后院激射而来,目标直指……苏云苓!
不,准确地说,是悬浮在云苓身前停下。
那是一柄刀。
样式古朴,长三尺有余,刀身狭直,带着一种优美的弧度。刀柄暗红,如同干涸的血液,刀镡呈恶鬼张口状。最诡异的是它的刀身,并非金属,而是一种暗红色的、仿佛由无数怨魂凝聚而成的晶体材质,内部有粘稠的暗光在缓缓流淌,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不祥气息。
“诛……星……”云苓看着这柄妖异的刀,喃喃出声,眼神涣散,似乎所有的生命力都随着刚才的契约而流逝。她伸出颤抖的手,似乎想去触摸刀柄,却最终无力地垂下。
“就是它!国师要的‘陨铁’核心!”竖瞳首领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拿下!”
数名无面者悍不畏死地扑向妖刀“诛星”。
然而,他们尚未靠近,那妖刀便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刀身暗红色光芒一闪。
扑上前的几名无面者,动作瞬间僵住,随即,他们的身体如同风化的沙雕,无声无息地碎裂、消散,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吞噬!
妖刀“诛星”在吞噬了生命之后,刀身的暗红光芒似乎更盛了一分。
全场死寂。
幸存的夜枭成员,包括那竖瞳首领,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妖刀在空中悬浮片刻,似乎是在寻找目标。最终,它调转方向,缓缓地,漂浮到了挣扎着爬向云苓的林澈面前。
一股冰冷、暴虐、充满诱惑的精神波动,直接传入林澈的脑海。
“握住我……”
“握住我,你就能获得力量……”
“杀死他们……拯救……或者……毁灭……”
林澈看着近在咫尺的妖刀,看着刀身上倒映出的自己扭曲而痛苦的脸,看着倒在血泊中气息微弱的云苓,看着满地的亲人尸骸……
仇恨、绝望、痛苦、无助……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园,绝不能再失去云苓!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染血的右手,猛地、死死地握住了“诛星”的刀柄!
“嗤——!”
在握住刀柄的刹那,一股灼热如岩浆、冰冷如九幽的力量,顺着他的手臂疯狂涌入体内!他感觉自己的经脉在寸寸断裂,又在那股力量下被强行重塑!脑海中瞬间被塞入了无数混乱、疯狂的杀戮意念与碎片化的记忆洪流。
他的眼睛,从瞳孔开始,迅速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与“诛星”刀身同源的暗红色。
力量!
足以毁灭一切、屠戮众生的力量,在他体内奔腾咆哮!
他抬起头,那双暗红色的眸子,锁定了在场的所有“夜枭”成员。
竖瞳首领心中警铃大作,前所未有的死亡阴影笼罩了他。“结死战阵!杀了他!”
幸存的二十多名无面者,同时爆发出最强的力量,结成战阵,如同一个整体,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冲向林澈。
林澈动了。
他只是简单地挥动了手中的“诛星”。
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一道半月形的、凝练到极致的暗红色刀罡,无声无息地掠过冲来的战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所有维持着冲锋姿态的无面者,动作全部僵住。下一刻,他们脸上的无面面具,连同他们身后的墙壁、房屋、乃至更远处的街道……一切都被一道细细的红线一分为二。
微风拂过。
二十多具尸体齐刷刷倒地,断面光滑如镜,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所有的鲜血与生命,都在接触刀罡的瞬间,被“诛星”彻底吞噬殆尽。
只有那竖瞳首领,在最后关头凭借一种诡异的替身秘术,勉强躲过了要害,但整条左臂连同半边肩膀,已然不翼而飞。他惨叫着,化作一道黑烟,狼狈不堪地遁向远方,瞬间消失不见。
林澈没有去追。
他握着依旧在微微震颤、渴望更多鲜血的“诛星”,踉跄着走到云苓身边,单膝跪地。
“云苓……云苓……”他轻声呼唤,眼中的暗红色略微消退,露出原本的瞳色,但其中充满了混乱与痛苦。
云苓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她勉强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看着他手中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妖刀,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与无尽的爱恋。
她艰难地抬起手,想要触摸他的脸,但最终只来得及触碰到他紧握着刀柄的手指。
“活……下……去……”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
与此同时,林澈感觉到,自己握住刀柄的右手掌心,传来一阵轻微的、布料撕裂的触感。
他低头,看到的是从云苓袖口滑落的,那半幅被鲜血浸透、原本应属于他们婚服的红色衣角。
他呆呆地看着那抹刺目的红,再看看周围这片真正的尸山血海——父母的、亲朋的、敌人的……
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世界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灰白。
只有手中妖刀“诛星”传来的、如同心跳般的脉动,和那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他沉沦、毁灭的低语,是如此的清晰。
他维持着跪姿,紧紧攥着那半幅染血的嫁衣,如同一尊凝固的、绝望的雕塑。
许久,许久。
天空中,压抑了整晚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地面的血迹,却洗不净这冲天的血腥,更浇不灭少年心中那以至亲之血点燃的、焚尽一切的复仇烈焰。
雨幕中,他缓缓站起身。
将那片染血的嫁衣,小心翼翼地贴身收起。
然后,握紧了手中那柄注定将伴随他走向毁灭与杀戮的——诛星之刃。
他的身影,一步一步,踉跄而坚定地,消失在桐桑镇外的茫茫黑暗与暴雨之中。
身后,只余下一座被血色与死亡彻底埋葬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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