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沈家的庭院里,红绸高挂,却无半分喜庆。
沈清歌身着繁复的嫁衣,站在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被金线银丝包裹的自己。嫁衣是上好的云锦所制,袖口与领缘绣着展翅的凤凰,那是只有天尊正妻才配使用的纹样。可这一切的尊荣,本不属于她。
“清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父亲沈渊站在她身后,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温和,“凌霜是天生道体,是我们沈家未来的希望,她不能去冒这个险。而你...”
沈清歌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是啊,而她,只是一个无法修炼的凡人。
三天前,一纸婚书从天尊府降临青云沈家,指定沈家嫡女与君无夜天尊联姻。这本是光耀门楣的天大好事,可沈家上下却一片愁云惨淡。
只因那位君无夜天尊,修的是无情道,娶妻不为姻缘,只为渡劫。历任天尊夫人,无一不是在新婚百年内,因替夫君挡劫而香消玉殒。
沈家舍不得天赋绝伦的沈凌霜去送死,于是想起了那个被遗忘在偏院、无法修炼的庶女——沈清歌。
“天尊要的只是沈家嫡女的名分,至于谁去,并不重要。”沈凌霜今早来到她房间,放下那件价值连城的嫁衣,语气轻描淡写,“你替我去,父母会记你这份情,我也会。”
记她的情?
沈清歌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
她生母早逝,自小在这深宅大院中艰难求生。因为没有灵根,无法修炼,她在沈家如同隐形人,连下人都敢克扣她的用度。如今需要有人去送死了,倒想起她来了。
“吉时已到,请新娘上轿!”
门外传来司仪高亢的唱喏声。
沈清歌缓缓转身,凤冠上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看向父亲,那个一向对她不闻不问的男人,此刻眼中竟有几分真切的愧疚。
“清歌,委屈你了。”沈渊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天尊府送来的聘礼中,有一枚‘九转化劫丹’,据说能助元婴修士突破瓶颈。你姐姐正卡在元婴中期,若得此丹,必能一举突破至后期...”
原来如此。
沈清歌眼中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
她本以为父亲多少会有些愧疚,却不想他满心想的,还是那个天之骄女的前程。
“父亲不必多说,我明白了。”她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
盖头落下,遮住了她的视线,也遮住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
两个侍女一左一右搀扶着她,缓缓向院中的传送阵走去。
那是一座由八十一块上品灵石布成的小型传送阵,阵眼处悬浮着一枚流光溢彩的玉符,正是天尊府送来的接引信物。通过此阵,她将被直接传送至天尊府完成婚礼,省去了漫长的迎亲路程。
这是何等的尊荣,又是何等的轻慢。
连亲自迎娶都免了,只需她自行传送过去,像个货物一般。
“新娘入阵——”
沈清歌在侍女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传送阵中央。脚下的灵石发出柔和的光芒,阵法已经开始运转。
“妹妹,保重。”沈凌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沈清歌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周身逐渐增强的空间波动。
就在阵法即将完全启动的刹那,她突然抬手,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盖头!
“清歌,你做什么?”沈渊惊呼。
在场的沈家众人全都愣住了,只见沈清歌站在流光溢彩的传送阵中,一身嫁衣如火,面容平静如水,那双一向低垂的眸子里,此刻却闪烁着让人心惊的光芒。
“父亲,姐姐,有句话,我想在离开前说清楚。”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庭院,“今日我代姐出嫁,不是为家族牺牲,也不是顾全大局,而是偿还沈家十六年的养育之恩。从今往后,我与青云沈家,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话音未落,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寒光一闪,割断了一缕青丝。
发丝轻飘飘落下,尚未触及地面,就被传送阵的光芒吞噬,消失无踪。
“放肆!”沈渊气得脸色发白,“你怎么敢...”
沈凌霜也皱起眉头,不悦道:“清歌,莫要胡闹,这可是天尊的婚事!”
沈清歌却笑了,那笑容在红衣映衬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放心,我会乖乖嫁过去。”她环视在场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沈凌霜身上,“毕竟,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话音刚落,传送阵光芒大盛,空间之力完全启动。
在身形彻底消失前,沈清歌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道:
“但怎么活,是我的事。”
……
一阵天旋地转后,沈清歌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眼前是一座宏伟壮观的大殿,比她想象中更加气势磅礴。白玉为柱,金瓦铺顶,四周云雾缭绕,仙气氤氲。数十名身着统一服饰的仙侍分列两旁,神情恭敬却难掩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新来的天尊夫人。
“恭迎夫人。”
众人齐声行礼,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沈清歌站稳身形,深吸一口气。方才在沈家的那一幕,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此刻她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面对全然未知的命运,心中却奇异地平静。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回头路了。
“夫人,请随奴婢来,婚礼即将开始。”一位看起来地位较高的女仙上前,微微躬身道。
沈清歌点点头,跟着她向殿内走去。
脚下的白玉石光滑如镜,映出她火红的身影。两侧的柱子上雕刻着繁复的符文,隐隐有灵力流动。这里的灵气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让她这个无法修炼的凡人感到一阵窒息。
这就是天尊府,三界权力的巅峰所在。
而她,即将成为这里的女主人——至少在名义上。
婚礼进行得很快,或者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婚礼。
没有拜堂,没有宴席,甚至连新郎都没有露面。沈清歌只是被引导着完成了一系列繁琐的仪式:在婚书上按下手印,接受天尊府众仙侍的叩拜,然后被送入一座名为“栖云宫”的宫殿。
“天尊正在闭关,夫人请先在此歇息。”领路的女仙语气恭敬,眼神却带着若有若无的怜悯,“奴婢名唤云珠,是栖云宫的掌事宫女,夫人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沈清歌点点头,打量着自己未来的居所。
栖云宫很大,陈设精致华美,却冷清得可怕。窗外是翻涌的云海,偶尔有仙鹤飞过,发出清越的鸣叫。这里美得不似人间,却也寂寥得不似人间。
“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沈清歌轻声道。
云珠会意,带领众仙侍行礼退下:“奴婢告退,晚些时候再来伺候夫人用膳。”
殿门轻轻合上,偌大的宫殿只剩下沈清歌一人。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无边的云海,终于允许自己流露出片刻的脆弱。
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嫁衣上的凤凰刺绣,那细密的针脚硌着她的指尖。这件嫁衣本该属于沈凌霜,如今却穿在了她的身上。
她想起临行前父亲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沈凌霜眼中难以掩饰的得意,想起沈家众人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所有人都认为她来送死,所有人都认为她这个凡人能在天尊府活过一年半载就是奇迹。
就连她自己,在接到这个命运的那一刻,也几乎认命了。
直到她站在传送阵中,看着沈凌霜那张写满“你本该如此”的脸,一股从未有过的倔强突然从心底升起。
凭什么?

凭什么她生来就是凡人就要认命?凭什么她要代替沈凌霜来送死?凭什么她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那一瞬间,她扯下了盖头,说出了那番决绝的话。
不是冲动,而是一种觉醒。
“我会活下去。”沈清歌望着云海,轻声自语,“而且会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她的目光落在手腕上那只不起眼的木镯上。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材质普通,做工粗糙,与这华美的宫殿格格不入。
但只有她知道,这只木镯并不简单。
七岁那年,她不小心将血滴在木镯上,镯子突然发出微弱的光芒,随后她的脑海中就多了一篇名为《万物生》的功法。那不是修仙法门,而是一种炼体养魂的古老秘术,无需灵根也可修炼。
这些年来,她一直暗中修炼,进展缓慢,却真切地感受到身体的变化——耳目越发聪慧,记忆力惊人,甚至能隐约感知到周围人的情绪波动。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在绝境中唯一的倚仗。
“咚咚。”殿门被轻轻敲响。
沈清歌迅速收敛心神,恢复平静:“进来。”
云珠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列手捧托盘的仙侍。
“夫人,该用膳了。”
精致的仙肴摆满了整张桌子,色香味俱全,大多是她从未见过的食材。沈清歌安静地用餐,举止优雅,没有丝毫局促。
云珠在一旁悄悄观察着这位新夫人。她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惶恐不安、哭哭啼啼的凡人女子,却不想沈清歌如此镇定自若,那份气度,竟不逊于任何她见过的仙门贵女。
用膳完毕,沈清歌放下玉箸,状似随意地问道:“天尊...平时会来这里吗?”
云珠迟疑一瞬,如实回答:“天尊大人常年闭关,极少现身。这栖云宫...是专为夫人准备的。”
沈清歌明白了。她不仅是个挡劫的工具,还是个被圈养起来的工具,只待需要时取出使用。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我想到处走走,熟悉一下环境。”
云珠面露难色:“夫人,天尊府有些地方是禁地,没有天尊允许,不得擅入。”
“那就去能去的地方。”沈清歌站起身,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云珠只得应下,在前引路。
栖云宫外是一片广阔的花园,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芬芳。远处,几座宫殿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飞檐翘角,气势恢宏。
“那是藏经阁,收藏着三界最多的功法典籍。”云珠指着远处一座高塔介绍道。
沈清歌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座高塔直插云霄,塔身散发着淡淡的金光,隐约可见符文流转。
那是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地方,却与她这个凡人无缘。
她移开目光,望向另一处:“那边呢?”
“那是炼丹房,再远处是炼器室...”云珠一一介绍。
沈清歌静静地听着,将每一处的位置记在心里。她不能修炼,但不代表她无法变强。《万物生》的修炼需要大量资源,而这些地方,或许有她需要的东西。
走着走着,她们来到一片竹林前。竹林深处,隐约可见一座简朴的竹屋。
“那里是...”沈清歌好奇地问。
云珠脸色微变,低声道:“夫人,那里是禁地,我们该回去了。”
禁地?沈清歌多看了竹屋几眼,将其位置牢记在心。
返回栖云宫的路上,她们迎面遇上了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容貌绝美,气质高傲,周身灵力流转,显然修为不凡。她身后跟着四名侍女,排场不小。
“玉瑶仙子。”云珠连忙行礼,语气恭敬。
那女子目光落在沈清歌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这就是天尊新娶的夫人?听说是个不能修炼的凡人?”
沈清歌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云珠急忙打圆场:“仙子,夫人初来乍到,奴婢正带她熟悉环境。”
玉瑶仙子轻笑一声:“真是难为你了,要伺候一个凡人。”她走近几步,几乎与沈清歌面对面,“我劝你安分守己些,莫要以为顶着夫人的名头,就真是这里的主人了。天尊心中,唯有大道。”
说罢,她不再看沈清歌,带着侍女扬长而去。
云珠松了口气,转身对沈清歌解释道:“夫人莫怪,玉瑶仙子是天尊的表妹,自幼在天尊府长大,性子是骄纵了些,但没有恶意的。”
沈清歌望着玉瑶仙子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没有恶意吗?她分明在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敌意。
回到栖云宫,天色已晚。
沈清歌屏退左右,独自站在窗前。夜空中的星辰格外明亮,仿佛触手可及。这里的景色美得令人窒息,却也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她从怀中取出那缕割断的青丝,轻轻摩挲着。
“娘,您说过,无论身处何地,都要活得有尊严。”她低声呢喃,“女儿不会认命的。”
将青丝仔细收好,她的目光变得坚定。
既然命运将她推到这里,她就必须为自己谋一条生路。天尊府危机四伏,却也机缘遍地。她不能修炼仙法,但《万物生》的修炼不能停止。
她要变强,强到足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强到有一天,能够真正挣脱这华丽的牢笼。
夜色渐深,沈清歌却毫无睡意。她盘膝坐在榻上,按照《万物生》的法门,开始感应四周的生命气息。
渐渐地,她感受到花草的呼吸,感受到远处仙鹤的梦境,甚至感受到脚下灵脉的微弱脉动。这些感知极其细微,若非修炼《万物生》,她根本不可能察觉。
突然,她感应到一丝异样——来自那座被列为禁地的竹屋方向。
那里,似乎有什么在呼唤她。
沈清歌睁开眼,望向竹屋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明日,她要去那里看看。
或许,那是她在这绝境中的第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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