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物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时,外面的欢声笑语已经散去。陈沐辰抱着那个装碎乐高的礼盒,在黑暗中不知坐了多久。客厅里只剩下残羹冷炙,蛋糕盒随意扔在茶几上,上面还粘着一点奶油。
他慢慢站起身,腿脚因长时间蜷缩而发麻。走出储物间时,他看见梦子清正站在玄关镜子前补妆,林浩宇已经离开。
“把这里收拾干净,”梦子清头也不回地说,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明天早上我要吃煎蛋,七点前做好。”
她说完就径直走向卧室,甚至没看他一眼。陈沐辰站在原地,听着卧室门关上的声音,这才缓缓走向餐桌。
满桌的菜几乎没动几口,他精心准备的糖醋排骨已经冷了,油脂凝结在表面,像一层难看的霜。他拿起托盘,开始收拾碗碟。
动作间,他的衣袖不小心碰倒了桌角的相框。那是他和梦子清的结婚照,六年前拍的。照片上的他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笑容拘谨;梦子清则微微侧身,与他保持着不易察觉的距离。
他弯腰捡起相框,指尖轻轻擦过玻璃表面。照片背后,储藏室的门半开着,里面堆着杂物。这个家,他从始至终都像个临时寄存的行李。
收拾完餐桌,他端着碗碟走进厨房。水龙头哗哗作响,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碗碟上的油污。他低头看着水槽,不锈钢表面映出他模糊的倒影——三十岁的男人,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头发凌乱,眼神疲惫。
这根本不是他六年前想象的模样。
水汽氤氲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改变命运的下午。沧南理工大学的辅导员匆匆找到正在实验室做数据的他,说有位梦总想见他。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梦振海的情景。那个儒雅的中年人站在校长办公室,看着他时眼神温和。
“陈沐辰同学,我看过你的成绩单和论文,很优秀。”梦振海说,“听说你家里有些困难?”
他低着头,手指紧张地蜷缩。山村出来的孩子,父母早逝,靠着村里老人接济才读完高中。若不是梦振海偶然得知他的情况,主动提出资助,他连大学校门都迈不进来。
“我女儿子清,最近情绪不太好。”梦振海叹了口气,“她刚失恋,整个人都很消沉。我希望……你能多陪陪她。”
那时的梦子清,刚大学毕业,美丽骄傲,眼里却盛满了破碎的光。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正坐在咖啡厅角落里,面无表情地搅动着已经冷掉的咖啡。

“我爸说你是他资助的学生?”她抬眼看他,语气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
他局促地点头。
之后半年,他按照梦振海的意思,时常陪在梦子清身边。她去看画展,他就在展厅外等她;她去逛街,他就默默跟在后面拎包。她很少和他说话,偶尔开口,也总是带着刺。
直到那天,他收到了清华大学的博士保送通知。新能源材料专业,是他梦寐以求的研究方向。
他兴奋地跑去告诉梦子清,却看见她蜷缩在沙发上哭。她说林浩宇要出国了,再也不会回来。
“你也要走了是不是?”她抬起泪眼看他,“你们都走吧,留下我一个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笨拙地递纸巾。
第二天,梦振海找到他,神情疲惫:“沐辰,子清昨晚吞了安眠药,还好发现得早。”
他震惊得说不出话。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自私,”梦振海声音沙哑,“但子清现在这个样子,我实在不放心。她……她好像有点依赖你了。你能不能……先留下来陪她?”
他握着手里的保送通知书,纸张边缘被他捏得发皱。
“我知道你前途无量,可是子清她……”梦振海顿了顿,“就当叔叔求你了。这些年我资助你,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回报,但这次……”
那一刻,他想起梦振海这些年对他的恩情。若不是梦总的资助,他可能还在山村里务农,根本不可能接触到新能源这个领域。知恩图报,养母总是这样教导他。
他最终点了头。
婚礼很简单,梦子清全程没有什么笑容。新婚夜,她在父亲的劝说下,勉强同意与他同房。那是个难堪的夜晚,她背对着他,始终没有转身。一个月后,她查出怀孕,从此再也不让他碰她。
女儿语桐出生时是个早产儿,只有三斤八两。梦子清把早产的原因归咎于他,说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心情不好。从那以后,他被赶到客厅沙发睡觉。后来语桐渐渐长大,需要独立的儿童房,他就搬进了储物间。
这一住,就是五年多。
水龙头还在哗哗地流,洗洁精的泡沫漫过他的手背。他关掉水,厨房里突然安静下来。
窗外,城市的灯火璀璨如星。这个他生活了六年的家,却从未给过他归属感。
他把洗好的碗碟一个个擦干,放进消毒柜。动作机械而熟练,这六年来,这些家务早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收拾完厨房,他走到客厅,看见梦语桐的房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门,女儿已经睡着了,怀里紧紧抱着林浩宇送的那个公主娃娃。床头柜上,他送的乐高城堡碎片被随意丢在那里。
他悄声走过去,想把那些碎片收起来,却看见女儿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句:“林叔叔真好……”
他的手停在半空,最终还是没有去碰那些碎片。
轻轻带上门,他走回客厅。结婚照还倒在桌上,他把它扶起来,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然后走向储物间。
这个家里,唯一真正属于他的角落。
储物间很小,除了堆放杂物,还放着一张窄小的折叠床。这些年来,这就是他的卧室。
他把那个破碎的乐高礼盒放在角落,开始整理杂物。在储物架最底层,他翻出一个旧纸箱,里面装着他大学时的物品。
几本专业书,已经泛黄了。一叠手写笔记,字迹工整。还有那份博士保送通知书的复印件,纸张已经发脆。
他拿起通知书,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光,看着上面模糊的字迹:“新能源材料与器件专业,直接攻读博士学位……”
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仿佛能触摸到六年前那个满怀憧憬的自己。
如果当年他做了不同的选择,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在实验室里攻克技术难题,也许已经成为新能源领域的专家,也许……
没有也许。
他把通知书折好,放回纸箱最底层。就想把这六年的委屈和不甘,都深深埋藏起来。
窗外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夜已经很深了。他躺在狭窄的折叠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储物间没有窗,黑暗中只能依稀看见杂物堆叠的轮廓。
明天还要早起做煎蛋,七点前。
他闭上眼,听见主卧里传来梦子清轻微的鼾声。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除了新婚那个月,之后再未与他有过夫妻之实。
六年前,他以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却没想到这根稻草最终成了捆缚他的绳索。
水槽里那个疲惫的倒影又浮现在眼前。他才三十岁,却已经活得像个暮年老人。
翻了个身,折叠床发出吱呀的声响。在进入睡梦前,他最后想的是明天该去买点新鲜的鸡蛋,梦子清只吃土鸡蛋,而且要煎得恰到好处,蛋黄必须流心。
这就是他的生活,他的六年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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