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是被饿醒的。

昨夜孙传庭覆没的消息带来的巨大精神冲击,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能量。此刻,他的身体发出了最原始、最诚实的抗议。
“来人……”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守在殿外的王承恩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既担忧又欣喜的复杂神情:“皇爷,您醒了?可是要传膳?”
“嗯。”李伟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从床上坐起。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思考。什么李自成,什么满清,什么狗屁的天下苍生,都暂时滚到一边去。作为一名资深社畜,他深谙一个真理:天大的压力,也得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去扛。一顿丰盛的美食,是慰藉疲惫灵魂最好的良药。
他开始下意识地幻想起来。烤得流油的乳猪,文火慢炖的燕窝,汁水饱满的烤鸡……就算没有这些,来碗热气腾腾、铺满牛肉的兰州拉面也行啊!
王承恩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几个小太监便低眉顺眼地端着一个朱漆托盘走了进来。
然而,当托盘上的黄布被揭开时,李伟脸上的最后一丝期待,瞬间凝固了。
没有烤乳猪,没有燕窝,甚至没有一碗像样的白米饭。
托盘正中央,孤零零地摆着两个东西。
两个拳头大小、通体漆黑、表面粗糙得如同砂纸的——窝头。
旁边,是一碗清可见底的菜叶汤,几片蔫了吧唧的青菜叶子漂浮在水面上,仿佛在进行一场毫无希望的挣扎。
“这……就是御膳?”李伟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荒谬感。
他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拿起一个窝头。入手的感觉沉甸甸的,坚硬冰冷,与其说是食物,不如说是一块趁手的防身武器。他甚至怀疑,自己要是拿这玩意儿往小太监脑袋上砸一下,说不定能直接开个瓢。
“王承恩!”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你告诉朕,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就是拿这种猪食来糊弄朕的吗?!”
王承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贴着冰凉的地砖,声音里带着哭腔:“皇爷息怒!息怒啊!实在是……实在是内帑空虚,御膳房……已经尽力了啊!”
“尽力了?”李伟被气笑了,他举着手里的窝头,像是举着一件罪证,“这就是你们尽力的结果?”
“皇爷有所不知,”王承恩的身体抖得像筛糠,“自去年以来,各地灾荒,军饷开支浩繁,国库早已枯竭。内帑里,连老鼠进去都得含着泪出来。御膳房的采买份例一减再减,如今……如今连宫中采买的账都快付不上了。能做出这两个窝头,已经是御厨们搜刮了所有角落才凑出的粗粮了啊!”
轰!
王承恩的这番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李伟作为现代人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可以接受穿越成亡国之君,可以接受开局就是地狱难度,甚至可以接受史书上那个悲惨的结局。因为那些都还带着一丝宏大叙事的虚幻感,离他很遥远。
但他不能接受,自己,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名义上九五至尊的皇帝,竟然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基本的生存安全感,这个现代社会最廉价也最基础的底线,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之前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情感所取代——愤怒!
不是对国事艰难的愤怒,不是对臣子无能的愤怒,而是最单纯的、一个饥饿的野兽对自己生存环境的愤怒!
去他妈的救国!去他妈的匡扶社稷!
老子要吃饭!
老子要吃肉!
老子现在就要搞钱!立刻!马上!
“王承恩!”
李伟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但这种平静之下,却蕴藏着火山喷发般的恐怖能量。
跪在地上的王承恩一个哆嗦,不敢抬头。
李伟缓缓站起身,手里依旧捏着那个坚硬的窝头。他没有咆哮,没有掀桌子,而是开始用前世的思维,来解构眼前这个荒诞的问题。
他走到王承恩面前,蹲下身,将窝头递到他眼前,用一种冰冷到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问道:
“第一个问题。这个东西,它的物料成本是多少?你说说,就这些粗谷、糠麩,在京城的市价,做这么一个,需要几文钱?”
王承恩被问得一愣,他从未想过皇帝会问这种问题,只能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皇爷,这……这贱物,恐怕……恐怕一文钱都不值……”
“很好。”李伟点点头,站起身,开始在殿内踱步,语速越来越快,逻辑越来越清晰。
“第二个问题。按我大明会典,皇帝一天的伙食标准是多少?别跟朕说虚的,给朕一个实数!每天拨给御膳房的银子,是多少两?”
王承恩冷汗直下,这个问题他作为司礼监掌印自然是清楚的:“按……按祖制,每日的份例,是……是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李伟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盯着王承恩,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三十两银子,就给朕换来这两个一文不值的玩意儿?王承恩,你给朕算算,这中间巨大的差额,去哪了?”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着,仿佛面前有一块无形的白板。
“这套采购流程的投资回报率,你懂吗?朕不管你懂不懂,朕告诉你,这他妈是负数!是彻头彻尾的负数!朕的三十两银子投进去,产出是负的!钱呢?”
“是御膳房的管事太监贪了?还是内务府的官员吃了回扣?还是说,从户部拨款开始,每一道经手的人,都像蚂蟥一样在上面吸了一口血?”
“这是一个严重的供应链管理和成本控制问题!你明白吗?从原料采购、资金审批、到最终成品交付,整个链条已经彻底腐烂了!”
李伟的声音越来越高亢,他将那个窝头狠狠地摔在地上,发出“梆”的一声闷响。
“朕每天面对的,是无数伸手要钱的奏折!是摇摇欲坠的江山!朕连一丝一毫的银子都想掰成两半花!可结果呢?结果朕的钱,朕的预算,就在这皇宫大内,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被这帮硕鼠蛀虫糟蹋得一干二净!”
“他们连朕的伙食费都敢贪!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王承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他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皇帝。没有歇斯底里的咆哮,却句句如刀,字字见血,将一个他习以为常的“潜规则”问题,剖析得如此露骨,如此冷酷。
皇帝的愤怒,不再是空泛的君威,而是一种……一种账房先生发现账目对不上时的、精准而致命的愤怒!
李伟深吸一口气,胸中的狂怒在经过这番“项目复盘”式的发泄后,渐渐转化为一种冰冷的决心。
他终于想明白了。
这个烂到骨子里的王朝,已经不是修修补补就能解决问题的了。指望那帮满口仁义道德的文官?指望那些脑满肠肥的勋贵?他们只会把自己最后的一点血肉都啃食干净!
想活下去,想吃饱饭,只能靠自己!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唯有握在自己手里的钱和权,才是最真实的。
他走到殿门口,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眼神中最后一丝迷茫和恐惧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饿狼般的狠厉和贪婪。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殿内的王承恩如坠冰窟。
“王承恩。”
“老……老奴在!”
“传朕的旨意。”
李伟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今天起,忘了那些救国安民的屁话。朕的目标只有一个——”
“搞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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