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远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摩擦着身下浆洗得有些发硬的白色床单。那细微的触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他混沌的意识深处漾开了一圈涟漪。
黑暗开始退潮。
首先涌来的,是气味。
一股浓烈而独特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占据着他的鼻腔。但这气味之下,还潜藏着另一种更难以捉摸的味道——像是冰冷的金属表面,混合着精密仪器运行时产生的、极其微弱的臭氧气息,又隐约带着一种……类似于古老书籍存放多年的、淡淡的尘封味。这复杂的混合气味,与他记忆中医院那种相对单纯的味道截然不同,带着一种非典型的、冷峻而神秘的特质。
紧接着,是身体的感觉。
一种无处不在的、深彻骨髓的疲惫感,如同沉重的铅块,灌注在他的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肉都酸软无力,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所有潜能的极限马拉松。太阳穴传来隐隐的、规律性的胀痛,那是精神力被过度透支后留下的鲜明印记。喉咙里干涩得如同龟裂的土地,每一次轻微的吞咽动作,都带来摩擦般的刺痛。
然而,在这极致的虚弱感深处,他又能清晰地捕捉到一丝异样。
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正从他的丹田气海(他下意识地想到了这个词汇)深处,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缓慢而持续地流淌出来,沿着某种玄妙的路径,温润地滋养着他近乎枯竭的经脉和识海。这股暖流所过之处,肌肉的酸痛似乎减轻了少许,精神的疲惫也得到了一丝缓解。更奇妙的是,他能感觉到,这股暖流与悬浮于他脑海深处的那座“英灵塔”,产生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呼吸般同步的共鸣。
塔身第一层散发出的温润微光,似乎正是这股新生力量的源泉。
(我还活着……而且,那一切……都不是梦……)
这个认知,让他混乱的思绪找到了一丝锚点。
听觉,也开始从一片嗡鸣和模糊中,逐渐剥离出清晰的声音。
最近处,是母亲刘梅那极力压抑着的、细微而急促的呼吸声。那呼吸声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焦虑、恐惧,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他甚至能听到她因为紧张而偶尔发出的、牙齿轻微打颤的细响。
稍远一些,是另一个平稳、悠长、几乎听不到换气间隙的呼吸声。这呼吸声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纪律性和控制力,显示出其主人拥有极强的身体掌控和情绪内敛能力。
再远处,是某种精密仪器运行时发出的、极其规律的“滴——滴——”声,稳定得如同节拍器。更背景的深处,似乎还有某种低沉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嗡鸣,像是大型能量核心在持续运转,又像是某种特殊的力场在维系着这个空间的稳定。
他尝试着,用尽了此刻全身的力气,去对抗那沉重如铁闸的眼皮。
一下,两下……
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一丝模糊的光线,终于艰难地挤进了他黑暗的视界。光线很柔和,并不刺眼,像是经过特殊过滤的日光灯。
他持续努力着,眼皮颤抖着,终于彻底掀开。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如同蒙上了一层毛玻璃。只有大片的、缺乏特征的白色,和几个模糊的色块轮廓。
他眨了眨眼,努力地聚焦。
几秒钟后,视野终于变得清晰。
他首先看到的,是母亲刘梅那张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憔悴与担忧的脸。
她坐在一张冰冷的金属折叠椅上,身体前倾,几乎整个人都伏在床边。她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周围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黑青色,原本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地散落着,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和脸颊。她的双手,正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攥着靳远放在被子外面的右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她的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核桃,眼皮沉重地耷拉着,显然是哭泣了太久太久。此刻,她似乎因为极度的身心俱疲而陷入了一种不安的浅寐状态,但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嘴唇不时地无声翕动着,身体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惊厥般颤抖一下,仿佛正被困在一个无法醒来的恐怖梦魇之中。
看着母亲这副模样,一股尖锐的心疼和酸楚,瞬间刺穿了靳远的心脏。他几乎可以完整地复现出,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母亲是如何在无尽的恐惧、担忧、以及可能失去独子的巨大绝望中,一分一秒地煎熬过来的。
他喉咙滚动,想要呼唤一声“妈”,却只发出了一声极其沙哑、微弱的气音。
然而,就是这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声响,却像是一道精准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刘梅那层脆弱的浅寐屏障。
她猛地惊醒过来,布满血丝的眼睛先是茫然地、失焦地睁大,随即,瞳孔迅速收缩,焦距死死地锁定在靳远那张苍白却睁着眼睛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半秒。
随即——
“小远!!!”
一声撕心裂肺的、混合着巨大惊喜、不敢置信、以及如山洪暴发般宣泄出来的恐惧与委屈的呼喊,猛地从刘梅的喉咙里迸发出来!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蕴含着足以撼动人心的情感力量。
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弹了起来,双手更加用力地、几乎是痉挛般地抓住靳远的手,巨大的力道让靳远感到一阵生疼,但她浑然不觉。
“你醒了!你真的醒了!老天爷……菩萨保佑……你吓死妈妈了!你真的吓死妈妈了!!” 眼泪,决堤的洪水般,瞬间从她通红的眼眶中汹涌而出,沿着憔悴不堪的脸颊肆意流淌,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靳远的手背上,那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她俯下身,颤抖的、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触碰,抚摸着靳远的额头、眉眼、脸颊,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反复确认眼前这个睁开眼睛的儿子,不是一个随时会破碎的幻影,也不是另一个更残忍的梦境。
“感觉怎么样?啊?告诉妈妈,快告诉妈妈!” 她的语速快得如同连珠炮,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关切和恐慌,“头还疼不疼?身上呢?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渴不渴?饿不饿?想不想喝水?还是想吃点东西?医生!对,叫医生……”
她似乎完全乱了方寸,一边语无伦次地问着,一边下意识地就要转身去找医生,可手却死死抓着靳远不肯放开,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手足无措的激动状态。
“妈……” 靳远再次尝试开口,这一次,他终于成功地发出了一个相对清晰的音节,尽管声音依旧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没事。” 他努力地,试图扯动嘴角,给母亲一个安抚的笑容。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因为面部肌肉的僵硬和虚弱,而显得格外艰难和勉强,反而更添了几分让人心疼的脆弱。“就是……渴……很渴……”
“水!水在这儿!” 听到儿子说渴,刘梅像是瞬间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手忙脚乱地转身,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带有不锈钢吸管的保温杯,动作急切却又带着一种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她将吸管小心翼翼地递到靳远干裂的唇边,“来,慢点喝,小口小口喝,别呛着了……”
微凉的、带着一丝甘甜的温水,顺着吸管流入如同着火般的喉咙。那滋润的感觉,几乎是瞬间就缓解了难以忍受的焦渴。靳远小口而缓慢地吞咽着,感受着液体滑过食道,落入胃中,一股微弱的活力,似乎也随着水分的补充,开始在这具疲惫不堪的身体里重新萌发。
喝了几口水,喉咙的刺痛感减轻了许多,靳远感觉自己的气力也恢复了一丝。他的目光,开始带着探究,缓缓扫过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纯白。
这是这个房间的主色调。墙壁、天花板、地板,都是某种光滑、无缝、看不出具体材质的白色,反射着来自头顶嵌入式灯盘的、均匀而柔和的光线,没有任何阴影角落。房间不大,陈设简洁到近乎苛刻——除了他身下的这张单人床和床边的金属床头柜,唯一的“家具”就是床尾对面墙壁上嵌入的一块黑色屏幕,此刻屏幕处于关闭状态,像一只沉睡的眼睛。
没有窗户。
这个发现,让靳远的心微微下沉。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房间另一侧,靠近那扇唯一的、看起来异常厚重、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密闭门的位置。
那里,静静地站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约莫三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姿挺拔如标枪,即使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也给人一种渊渟岳峙的沉稳感。他穿着一身剪裁极为考究、材质特殊的深蓝色制服,制服的线条利落而硬朗,肩章和袖口处,用银线绣着某种繁复而精致的、类似于龙形盘旋腾云的抽象纹路,在室内柔和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低调而尊贵的冷光。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纤薄的金丝边框眼镜,镜片擦拭得晶莹剔透,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正平静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目光,观察着靳远苏醒后的每一个细微反应。那目光沉稳、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抵事物最核心的本质。
他的手中,拿着一个轻薄如蝉翼、泛着哑光金属色泽的电子平板,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偶尔在屏幕上无声地滑动或轻点,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他整个人,仿佛与这个冰冷、简洁、充满科技感的房间完美地融为一体,自成一方不容忽视的领域。
(龙城司……李谦……)
靳远的心中,几乎是立刻就将这个身影与白天在小区里有过一面之缘、气质非凡的男子对应起来。果然,是他。昨晚那场颠覆认知的灾难,雾中那些奇异的能量光芒,以及最后将他们一家从绝境中带离的力量……所有的线索,都清晰地指向了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国家机构——大夏龙城司。
“这位是李谦李执事,” 刘梅注意到儿子的目光,连忙用手背胡乱地、几乎是粗暴地擦掉脸上纵横的泪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但语气中依旧混杂着难以掩饰的感激、敬畏,以及一丝深藏的不安,“就是他和他的同事们,救了咱们一家,还把咱们安置在这个……这个很安全的地方。” 她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带着明显的迟疑和一种试图说服自己的意味,补充道:“这里的医生……很专业,他们说,你就是……就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情绪波动太大,加上有点……有点脱力,需要绝对安静地休息……观察一段时间……”
靳远敏锐地捕捉到,母亲在转述这番说辞时,眼神闪烁不定,语气也缺乏底气,甚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恐惧。显然,李谦或者龙城司的其他人,已经与他的父母进行过沟通,但告知他们的,绝非事件的真相,而是一个经过精心编织、更容易让普通民众接受和理解的“官方版本”。一个关于“有毒气体泄漏”、“集体幻觉”和“意外骚乱”的,看似合理,实则漏洞百出的故事。
“李执事。”靳远看向李谦,努力调动起刚刚恢复的一丝气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镇定,尽管他的身体依旧虚弱得像一团棉花。面对这个代表着国家隐秘力量、知晓世界另一面真相、并且可能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了如指掌的人,靳远的心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感激,有对未知的警惕,有对自身变化的无措,更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渴望探寻真相与力量的迫切。
李谦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和礼节性的回应。他迈步走了过来,步伐沉稳而轻盈,鞋底与光滑的地面接触,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显示出其对身体肌肉精妙绝伦的控制力。他在距离床边约一米左右的位置停下,这个距离既不会显得过于疏远而失礼,又保持了一种恰到好处的、属于专业人士的界限感和安全感。
“感觉怎么样?靳远同学。” 李谦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特殊的、如同低频共振般的磁性,吐字清晰如玉磬轻击,语速平稳如涓涓细流,自然而然地就让人凝神静气,集中起全部的注意力去倾听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还好,就是浑身没力气,酸软,像……像是被拆散了重组,然后又去跑了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靳远尝试着微微活动了一下脖颈和手指,感受着关节和肌肉传来的、那种过度使用后的酸痛和绵软,如实描述着自己的感受。同时,他暗中集中起有些涣散的精神,努力地去感应脑海中那座沉寂的英灵塔,以及体内那丝如同初生幼苗般、微弱却顽强存在的暖流。塔身依旧,暖流尚存。这不是幻觉。
“这是精神力与潜在能量首次大规模、超负荷激活与爆发后,所必然伴随的生理及心理层面的正常应激反应。”李谦点了点头,语气平和而客观,像是在陈述一个经过无数次验证的科学定律,“你觉醒时产生的能量波动峰值强度,根据我们的监测数据,远远超出了常规异能者初次觉醒的平均水平,甚至逼近了某些资深执行员的常态阈值。这对于你这具尚未经过任何系统性强化和适应性训练的身体以及精神核心而言,所造成的负荷和冲击,无疑是巨大且危险的。”
他顿了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变得更加专注,仿佛两台高精度的粒子扫描仪,正在细致入微地分析着靳远的面部表情肌肉的每一丝牵动、瞳孔的每一次缩放、乃至呼吸频率的细微变化。
“关于昨晚在丽城发生的、被定义为‘紧急事态’的事件,以及你个人身上出现的……某些超出常规范畴的特殊变化,”李谦选择了非常谨慎且专业的措辞,既明确地指向了核心问题,又巧妙地避开了可能刺激到旁边情绪尚未平复的刘梅的直接词汇,“我想,你作为事件的亲历者、受害者,同时也是这场变化的……核心载体,应该已经有了切身的体会和模糊的认知,并且,此刻你的心中,必然存在着大量亟待解答的疑问。”
靳远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紧。终于要直面这一切了吗?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脸上依旧写满茫然、担忧,以及对李谦话语似懂非懂的母亲。
刘梅立刻领会了儿子的眼神。她内心充满了渴望知道真相的冲动,但一种母性的本能和长期以来对“官方”的信任与敬畏,让她明白,有些领域,可能不是她这个普通妇人应该涉足和了解的。她用力地、几乎是贪婪地再次握了握靳远的手,仿佛要从中汲取一些勇气和温度,然后低声道:“小远,你……你和李执事好好聊,妈妈……妈妈去外面看看,看看你爸爸那边怎么样了,他刚才说去问问医生,看你什么时候能吃点流食……”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脚步有些虚浮地站起身,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谈话的不安和对儿子状况的持续担忧。
李谦适时地转向刘梅,脸上露出一个经过精确计算的、温和而令人安心的笑容,那笑容恰到好处地缓解了紧张的气氛:“刘女士请放心,靳远同学目前的生命体征非常平稳,他只是需要一些专业的、针对性的后续指导和必要的信息告知,这对于他的恢复和未来至关重要。靳建国先生此刻就在隔壁的休息室,由我们专业的医护人员陪同照看。您也可以过去稍作休息,这里的一切,交给我来处理。”
他的话语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信服的安抚力量。刘梅看了看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清明的儿子,又看了看气度沉稳、专业可信的李谦,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带着满腹的忧思和疑惑,慢慢地走出了房间。
那扇厚重的、看起来能隔绝一切的金属门,再次无声无息地滑开,又无声无息地严丝合缝地关闭,仿佛一道无形的界限,将房间内外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靳远和李谦两人。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杂音,变得更加凝滞、沉重。只剩下床头那台监护仪,依旧发出规律的、如同心跳般的“滴——滴——”声,在这片寂静中,清晰地标记着时间的流逝。
靳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回避和犹豫已经毫无意义。他必须直面这颠覆性的现实。他抬起目光,勇敢地迎上李谦那深邃而平静的注视,问出了那个如同梦魇般缠绕在他心头、让他血液发冷的问题:
“昨晚……那些怪物,那些……体型像牛犊一样大、皮肤像岩石、长着骨刺和……和复眼的东西……它们,到底是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残留的恐惧,而微微绷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这是他亲眼目睹、亲身经历、甚至差点命丧其口的恐怖存在,是所有混乱、死亡和恐惧的源头。他必须知道答案,一个真实的答案。
“在龙城司的内部档案和作战手册中,我们将其正式命名为——‘异兽’。” 李谦没有任何迟疑,直接给出了清晰、准确而官方的定义。他向前一步,将手中一直握着的电子平板转向靳远。
屏幕瞬间亮起,显示出一幅高度精细、甚至可以称之为艺术品的三维立体动态解剖结构图,其细节程度,远超任何生物教科书上的插图——正是昨晚在楼道里疯狂攻击靳远家防盗门的那种犬型异兽!
图像可以随着李谦的手指操作,进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旋转、局部放大和分层透视。靳远可以清晰地看到它那覆盖全身的、暗沉如生锈铁甲般的角质层皮肤,以及皮肤表面那些不断开合、仿佛在呼吸的细小气孔;可以看到皮下那强韧得如同钢丝绞合而成的肌肉纤维束,以及肌肉附着点的特殊结构,预示着其惊人的爆发力;可以看到那一根根如同淬毒匕首般、从关节和脊背处突出的惨白色骨刺,其内部是中空结构,似乎能分泌或储存某种未知液体;还可以看到头部那两排紧密排列的、由无数个六边形晶状体构成的幽绿色复眼,每一个晶状体都在图像中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充满了非自然的、纯粹的捕食者意志。
图像的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在实时滚动更新,虽然大部分专业术语靳远看不懂,但那些阿拉伯数字和单位却触目惊心:体长(不含尾)2.3米,肩高1.1米,预估体重280公斤,咬合力峰值估算超过8000牛顿,冲刺速度可达80公里/小时,表皮角质层硬度相当于军用级陶瓷装甲,能量反应等级:烛光下位(威胁度:中低)……
“如你所见,并通过数据确认,”李谦的语气,保持着一名科研人员和情报分析官特有的客观与冷静,但话语所承载的信息,却足以颠覆任何一个普通人的世界观,“它们并非,也绝不可能是,在地球现有自然生态环境及进化论框架下,所能自然孕育产生的生物。”
他操作了一下平板,图像切换成了一幅更加抽象、却也更加令人心悸的动态能量分布模拟图。图上用不同颜色和亮度的光斑、线条和漩涡,标注着能量的强度、流向和性质。“它们的来源……涉及到目前仍处于前沿探索阶段的多维空间膜理论、现实结构稳定性系数、以及一些尚未被完全破译和理解的、可能与上古神话纪元、失落文明乃至更久远时空残留相关的异常能量聚合点,以及由此引发的局部维度侵蚀效应。”
他稍微停顿,似乎在寻找更通俗易懂的表述方式,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对专业的描述:“昨晚在丽城,以及几乎在同一时间点,于全球另外三个特定坐标发生的同类现象,我们在内部将其统称为‘迷雾事件’。这本质上,是‘异兽’种群,以及伴随其活动而产生的、一种具有强烈物理及精神干扰特性、并能扭曲局部空间规则的特殊能量场——我们暂命名为‘虚无之雾’——在满足某种尚未完全探明的临界条件后,成功突破了维系我们日常所处‘主物质位面’的相对稳定的空间屏障,对现实世界进行渗透、侵蚀、破坏和生物质掠夺的、具有高度组织性和目的性的灾难性事件。”
“这类事件,在全球范围内的隐秘记录,可以追溯到至少半个世纪以前。只是其发生的频率、波及的规模、异兽的强度以及‘虚无之雾’的浓度……根据我们遍布全球的监测站点传回的数据分析,近十五年来,呈现出一种非线性的、波动式的、但总体曲线明确向上的……增长趋势。” 李谦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虽然表情依旧控制得很好,但那一闪而逝的凝重,还是被靳远敏锐地捕捉到了。显然,这个“增长趋势”,对于龙城司,对于整个世界,都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空间裂隙?维度侵蚀?虚无之雾?生物质掠夺?
靳远努力地张开每一个脑细胞,试图理解和消化这些完全超越了他十八年知识储备的、如同最前沿物理学论文和奇幻小说结合体般的概念。他感到一阵阵的口干舌燥,不是因为缺水,而是因为认知被强行撕裂和重塑所带来的眩晕与震撼。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未知生物入侵”可以概括的了,这涉及到整个宇宙的底层运行规则,以及人类在这个宏大规则下的渺小与脆弱!
“那……我的眼睛……昨晚我手上出现的……那座塔的影子……”靳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决定不再绕圈子。这是他身上发生的、最核心、最不可思议的变化,是他力量的源头,也是他此刻与这个诡异新世界最直接的联系。他无法忽视,也极度渴望得到一个权威的、能够解释这一切的答案。
李谦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目光中闪过一丝极难被察觉的、混合着惊叹、凝重、以及一丝……仿佛看到传说印证般的复杂神色。“那就是你的‘异能’,靳远同学。或者说,是你与生俱来、但一直处于深度隐性休眠状态,直到昨晚在生死一线的极致压力刺激下,才被成功‘唤醒’的、独属于你的潜在天赋。”
他操作平板,调出了新的资料界面,上面罗列着各种复杂至极的人体能量场频谱图、基因序列螺旋结构模型,以及一些靳远完全看不懂的、似乎是描述灵魂波长或意识海强度的抽象图表。“在我们所认知的世界表象之下,存在着一个极其稀有、通常隐匿于普通人群之中的特殊群体。他们因为某些罕见的基因标记片段、隐性的古老血脉传承,或者目前科学手段尚无法完全界定和测量的‘灵魂特质’、‘意识奇点’,从而能够超越常规的物理规则界限,感知、引导、并操控某种弥漫于宇宙基底、我们称之为‘灵能’、‘异能量’或‘本源之力’的特殊能量形式。这个群体,我们统称为——‘异能者’。”
“而异能的种类、表现形式和内在机制,其多样性,远超任何已知的生物分类学体系。”李谦继续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一种向极具潜力的后辈传授核心知识的耐心与严谨,“常见的、已登记在册的大类别,包括元素序列操控——例如精确驾驭火焰、冰霜、雷电、风暴、大地、金属等基础或复合元素;肉体机能强化序列——获得超越生物极限的力量、速度、耐力、再生能力、感官敏锐度;精神感应与干涉序列——具备读心、传心、念动力、幻觉制造、精神冲击、预知等能力;此外,还有更为稀有和特殊的类别,例如空间移动、物质形态转换、能量吸收与反射、概念性赋予与剥夺,乃至……召唤系。”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再次聚焦在靳远身上,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上了一丝肃穆,仿佛在宣读某种重要的宣言:“而你,靳远同学,你所觉醒的异能,根据我们部署在丽城及周边区域的、高灵敏度灵能监测网络所捕获到的、那独一无二的能量频谱特征,结合你自身清晰描述的‘塔’状意象,经过总部最高级别智库的紧急研判,并与封存的古老秘典进行交叉比对后,我们确认,这属于极其罕见、在现存所有公开及保密档案中均无完全雷同记录的‘概念性空间召唤系’异能。我们将其正式命名为——‘英灵塔’。”
英灵塔!
这个名字,如同一声来自遥远时空的、庄严而恢弘的钟鸣,在靳远的脑海深处,与他灵魂中那座真实不虚的巨塔,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到几乎要引起灵魂震颤的共鸣!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感、厚重感,以及一种仿佛被整个文明历史所选中的荣耀与沉重,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英灵塔……”靳远几乎是无意识地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舌尖仿佛都感受到了那份来自历史尘埃的厚重与沧桑。他闭上眼睛,能无比清晰地“内视”到脑海中那座塔的每一处细节——暗金色的塔身,缠绕的冰冷锁链,以及塔内那片浩瀚星海中,无数沉睡着、却又散发着独特气息的光点。
“是的,英灵塔。”李谦肯定地点点头,他的语气中也难以抑制地带上了一丝向往与敬畏,“根据我们掌握的、那些残破不堪且语焉不详的上古秘典碎片记载,再结合你异能表现出的核心特性——即沟通某个特殊维度、具现化历史意象、并引导其中力量降临——进行逻辑推演,我们倾向于认为,你的异能,极有可能是以你个人的意识与灵魂为坐标和桥梁,成功连接并唤醒了一个……承载着我大夏文明数千年以来,所有历史沉淀、精神烙印、集体意志、英雄气概与文明光辉的、超越常规物理空间的‘概念性高维领域’,或者可以称之为‘文明精神集合体’、‘种族潜意识海’。”
他稍微停顿,似乎在斟酌最精准的表述:“而你脑海中那座‘塔’,或许就是这个宏大而抽象的文明概念集合体,在你个人独特的能量频率和意识结构层面,所投射出的‘具象化核心显影’,是你用以锚定、沟通并驾驭这份力量的‘枢纽’与‘权柄’。而你,作为这座塔的‘唤醒者’与‘当代执掌者’,理论上……将能够通过这座塔作为媒介,从那个文明精神集合体中,召唤出那些在真实历史或集体传说中留下了不朽印记的、凝聚了特定时代精神、卓越技能、强大力量或独特智慧的‘英灵’投影或分身,使其以能量形态或信息聚合体的方式,短暂降临现实,为你而战,或提供其他形式的辅助、加持与知识传承。”
召唤历史与传说中的英灵?!!
横扫六合、虎视何雄哉的大秦锐士?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卧龙诸葛?精忠报国、壮志饥餐胡虏肉的岳武穆?封狼居胥、饮马瀚海的冠军侯霍去病?还有那些存在于神话史诗中,移山填海、追日逐月、炼石补天的先贤与神明?!
这……这已经远远超越了单纯“强大力量”的范畴!这更是一种与整个民族血脉相连、与文明根须同频共振的、沉甸甸的、流淌在血液里的荣耀、使命与……近乎神话的宿命!
靳远被这个推演出的可能性,震撼得几乎忘记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血液在血管中奔腾呼啸。他感到一阵阵强烈的头皮发麻,浑身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那不仅仅是对这份近乎神明般力量的敬畏,更有一种源自血脉灵魂最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激动、认同感与……沸腾!
“当然,我必须强调,目前这一切,还只是基于有限信息、理论模型和古老传说碎片,所做出的、最符合逻辑的初步推测。”李谦话锋一转,语气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审慎,如同给沸腾的熔岩浇下了一盆冰水,“你的‘英灵塔’异能,具体的发展潜力层级,能够稳定召唤的英灵位阶范围,召唤过程的持续时间、能量消耗比率、是否存在精神反噬或意志侵蚀的风险,不同英灵投影所具备的能力上限和局限性,以及英灵本身是否保留有独立的意识片段或仅仅是一段力量规则……所有这些至关重要的核心参数和潜在问题,都需要通过一系列严谨、系统、循序渐进且必然伴随一定风险的适应性测试、针对性训练和实战模拟,才能逐步探明、熟悉并最终实现有效掌控。”
他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靳远,仿佛要将他从激动的幻想中拉回现实:“但毫无疑问,靳远同学,你所拥有的这份潜力的能级,是战略性的,是被龙城司最高议会列为‘甲上’级机密的存在。你的存在本身,你的成长轨迹,你的未来走向,乃至你个人的安危,都将不再仅仅是你个人的事情,而是与更高层面的布局、与文明火种的延续,息息相关。”
最高机密!战略级潜力!甲上级!
这几个词汇,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和滚烫的温度,深深地烙印在了靳远年轻的心上。他清晰地意识到,从昨晚那座塔影浮现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他未来的道路,已经被一股无可抗拒的洪流,彻底地、不可逆转地改变了方向。他再也回不去那个只需要操心学业和游戏的平凡高中生了。
“那……我的爸妈……”靳远的声音,因为意识到这份沉重,而带上了一丝干涩。他自己选择了(或者说被迫卷入了)这条道路,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依旧系着父母的安危。他不希望二老因为他而卷入任何潜在的危险,或者从此生活在无尽的担忧和恐惧之中。
“关于你的父母,以及其他所有在本次‘丽城迷雾事件’中幸存下来的民众,龙城司联合相关部门,已经启动了一套成熟且完善的最高标准善后与长期安置程序。”李谦显然对此早有周全的预案,回答得条理清晰,不容置疑,“他们会得到一套逻辑严密、细节经得起推敲的‘官方事件说明’——标准版本通常是‘因地下管道老化破裂,导致某种具有神经毒性和致幻效应的稀有工业催化剂泄漏,叠加罕见的气候逆温现象,引发的区域性公共安全事件及后续群体性心理应激障碍’。他们会接受由顶尖心理专家团队进行的、专业的心理干预和记忆淡化疏导,旨在最大程度地减轻那些超出常人承受范围的恐怖经历,对他们未来生活造成的持续性心理创伤。”
“随后,在尊重个人意愿的基础上,他们会获得由国家层面统一安排的新身份、位于其他安全城市的全新居住地、以及相应的、足以保障其未来生活的经济补偿与政策扶持。他们的生活,将尽可能平稳地、不受干扰地恢复到事件发生前的状态。并且,他们及其直系亲属,将被纳入我们外围安保系统的重点关注名单,受到不引人注目的、长期而有效的暗中保护,确保不会受到任何后续可能的、来自敌对势力或异常存在的骚扰、调查或报复性行为。”李谦的语气,带着一种代表国家力量的、不容置疑的保证,“这是龙城司,以及它所代表的大夏,对每一位不幸被卷入此类超自然事件的普通公民,所必须履行的责任与义务,也是目前情况下,能够给予他们最有效、最持久的保护方式。”
靳远沉默了。他理智上完全明白,这是对父母最好的安排。让他们彻底远离这个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异能世界,回归到那个虽然平凡、却安稳宁静的日常生活中去,是对他们最大的爱护和保护。但情感上,一股浓烈的酸楚、不舍与愧疚,依旧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头。这意味着,他很可能要和他们分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像过去十八年那样,朝夕相处,共享天伦之乐。他甚至无法向他们解释真正的原因,只能让他们带着一个被编织的“真相”和对他“病情”的担忧,开始新的生活。
“至于你,靳远同学,”李谦的声音,将他从复杂的情绪漩涡中拉了回来,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正式,“你的能力,你的觉醒,你所背负的‘英灵塔’,已经注定,你的人生坐标,再也无法与普通人的轨迹重合。异兽的威胁,并非孤立事件,其背后可能牵扯着更为深邃的黑暗与庞大的阴谋网络。‘迷雾事件’也绝非终点,它更像是一个序幕,一个日益频繁的警示。这个世界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汹涌。我们需要,也必须集结每一份能够集结的力量,去捍卫现实秩序的边界,去守护文明传承的灯火,去保障亿万像你父母这样的、对此一无所知的普通民众,能够继续享有他们安宁、和平的生活与梦乡。”
李谦的目光,坦诚而深邃,仿佛穿透了肉体的阻隔,直接与靳远的灵魂对视:“因此,我,李谦,以‘大夏龙城司’云省分部高级执事,及本部新晋人员招募负责人的身份,正式向你发出邀请。邀请你加入龙城司,成为一名守护国土安全与人民生命财产的执行员。在这里,你将得到最系统、最顶级的资源倾斜与专业指导,学习如何逐步掌控、开发并安全地提升你的力量;你将深入了解这个世界隐藏在帷幕之后的真实面貌与运行规则;你将结识来自五湖四海、拥有不同能力却志同道合的战友与同伴;你将用你手中这独一无二的、承载着文明重量的‘塔’,去践行你的信念与意志,去守护你所珍视的一切——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以及这片我们血脉所系、文明所依的壮丽山河。”
加入龙城司?
成为一个……行走于光明与黑暗边缘、守护着某种宏大事物的……守护者?
靳远的心脏,在这一刻,如同被重锤敲响的战鼓,沉重而有力地轰鸣起来。这是一个将彻底定义他未来人生的重大抉择。意味着他将主动告别过去十八年所熟悉的一切,义无反顾地踏入一个充斥着未知危险、残酷战斗、沉重秘密与可能牺牲的世界。但同时,这也意味着,他将真正获得力量,去阻止昨晚那样的惨剧在任何一个城市重演,去保护那些他所在乎的、笑容灿烂的人们,不再被同样的恐惧和绝望所吞噬。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了張叔那只从破碎车窗里无力垂落、沾染着泥污与血渍的手;闪过了母亲扑在床边、因为极致的恐惧与担忧而崩溃痛哭的脸;闪过了父亲强作镇定、用并不宽阔的肩膀死死抵住门板、额头青筋暴起的背影;闪过了程曦那永远充满活力、没心没肺却无比真诚的笑容;闪过了郑晨憨厚朴实、总是默默支持的身影;闪过了小李金蔚看着自己时,那双清澈明亮、充满了全然的依赖与信任的眼睛……
如果……如果他此刻选择了退缩,选择了安逸,当不可抗拒的灾难再次降临,当他在乎的一切再次被恐怖的阴影所笼罩,当他只能像昨晚一样,除了绝望和愤怒之外无能为力时,他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他是否会因为今日的懦弱而后悔终生?那份无力感,是否会比面对任何强大的敌人都更加令人痛苦?
守护。
这个词汇,不再是书本上苍白的口号,也不再是少年心中模糊的幻想。它化为了滚烫的熔岩,注入了靳远年轻的心脏,灼烧着他的灵魂,淬炼着他的意志,最终凝固成了无比坚实的、不可动摇的基石。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房间裡冰冷的、带着金属和臭氧味道的空气,连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一起吸入肺腑,融入血液。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意识,再次沉入那片与英灵塔紧密相连的、玄妙的內视空间。
塔身依旧巍峨耸立,如同支撑天地的脊梁。那些冰冷的、不知由何种物质构成的锁链,依旧紧紧地缠绕着塔身,仿佛禁锢着某种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又像是在保护着塔内沉睡的英灵,不受外界的侵扰。但此刻,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塔身第一层所散发出的、那种温润而持续的微光。那光芒,似乎与他的心跳韵律,与他此刻心中翻涌的决意,产生着一种奇妙的、越来越强烈的同步与共鸣。他甚至能隐约地、模糊地“感知”到那几个与他精神波动最为契合的光点,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或肃杀凌厉、或智慧如海、或坚韧不拔的、等待被唤醒的力量。
他用自己的意识,轻轻地“抚摸”着那座塔冰冷的基座,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交流与誓言。
(我需要力量。)
(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不是为了凌驾他人。)
(我需要……足以守护我想守护的一切的力量。)
(请……助我。)
仿佛是对他这发自灵魂的恳求与誓言的回应,塔身第一层的微光,似乎不易察觉地、但却真实不虚地……变得凝实、明亮了那么一丝丝。一股微弱却更加精纯的暖流,随之从塔基反馈而出,融入他体内循环的那股新生力量之中。
片刻之后,靳远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迷茫、犹豫和属于少年的彷徨,如同被烈阳蒸发的朝露,彻底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痛苦抉择与意志淬炼后、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玄铁般、闪烁着坚定而纯粹光芒的眼神。那光芒,清澈,锐利,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与承担责任的勇气。
他看向李谦,没有立刻说出那个早已在心中落定的答案,而是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承载着他最终抉择重量的问题:
“李执事,在我做出决定之前,请您……如实告诉我,昨晚……在丽城,像張叔那样……没能等到救援的……伤亡情况……究竟……有多大?”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丝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直面鲜血的沉重。
他需要知道,这份即将掌握的力量背后,所浸染的血色有多么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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