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镇匍匐在铁冕帝国与血酬王国交界线的边缘,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丑陋伤疤。空气里常年混杂着血腥的气味、尘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边境地带特有的紧张。这里的建筑低矮破败,大多是旧帝国时代遗留的仓库和工坊,如今成了流民、落魄手工业者和帝国边境巡逻队临时歇脚的地方。
白尘晓将最后一箱修补好的金属零件放整齐,金属部件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直起身,用沾着油污的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十八岁的年纪,身形清瘦却筋骨结实,常年的劳作赋予了他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他的面容更似母亲白婉然,清秀,但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在仓库顶棚裂隙投下的昏光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暗金色,快得像是幻觉。
“晓晓,收拾好了就回来,汤要凉了。”白婉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温柔,却裹着一层洗不掉的疲惫。
“就来,妈。”白尘晓应道,声音平稳。他随母姓,在这片帝国崩毁十九年后的土地上,姓氏早已失去了古老的意义,不过是个代号。帝国律法依旧管辖着这里,但血酬王国的佣兵和亡命徒就在不远处的荒野上游荡,让这座小镇时刻笼罩在一种脆弱的平衡之下。
家是镇边一座低矮的旧屋,被白婉然收拾得异常洁净。晚餐是看不到油花的野菜汤和能当砖头用的黑面包。这就是帝国底层平民的日常。
白婉然没有动勺子,她看着儿子,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明天,”她声音有些干涩,“学院就要统一觉醒命魂了。”
白尘晓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低低“嗯”了一声。命魂,决定人一生的东西。他不敢有太多奢望,觉醒一个实用的动物类命魂,找到一份更好的活计,让母亲不必再如此辛劳,便是他所能企及的全部未来。
“晓晓,”白婉然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被什么听见,“铁冕帝国……现在的皇帝,还是那个武擎苍。他当年……是你爷爷麾下的近卫统帅。”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三大帝国现在表面合作,在旧都遗址上建了那个‘帝国联合大学’,说是要共同抵御四大王国的威胁……但谁知道呢?武家的人,信不过。”
白尘晓默默听着。武擎苍,篡位者。帝国联合大学,遥远得像天上的宫阙。这些名字与他无关,他只知道,自己是铁冕帝国边境小镇上的一个普通少年,父亲早亡,死于十九年前那场席卷世界的“龙焚之劫”。
“妈,我知道。”他将汤碗里稍显稠厚的一点舀到母亲碗里,“别担心,无论觉醒什么,我们照样过日子。”
白婉然看着儿子平静的侧脸,眼底深处那积压了十八年的恐惧几乎要满溢出来,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次日,铁血镇那所唯一的、墙皮剥落的学院广场上,挤满了人。觉醒仪式是底层平民子弟为数不多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气氛热烈而焦灼。
镇长亲自主持,那块斑驳的“启魂石”矗立中央,沉默而威严。
少年们依次上前。
“李虎,命魂——‘獠牙野猪’,动物类!”土黄光芒亮起,壮硕少年兴奋咆哮。
“张小花,命魂——‘清风雀’,动物类!”青色气流盘旋,女孩面露喜色。

“王铁柱,无命魂反应!”瘦弱少年面如死灰地被带离,周围目光复杂。
白尘晓排在队伍中段,心跳平稳。他走上台,在母亲骤然攥紧衣角的注视下,将手掌按在冰冷粗糙的石面上。
一息,两息……石头死寂。
人群开始骚动。镇长皱眉,准备宣布。
“轰!”
并非光芒,而是浓稠如血的暗红雾气,猛地从启魂石中喷涌而出!那雾气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毁灭与暴虐气息,瞬间吞噬了光线,天空仿佛被泼了墨,阴冷刺骨!
“啊——!”近处的少年惨叫着翻滚后退。
“怪物!是灾厄!”恐惧的尖叫炸开。
镇长脸色煞白,踉跄后退,指着白尘晓,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白尘晓只觉得一股灼热与冰冷交织的洪流蛮横地冲入体内,撕裂着他的经脉,吞噬着他的意识!视野一片血红,耳畔是亿万亡魂的哀嚎,意识深处,一头庞大无匹的黑色巨兽虚影一闪而过,漠然的竖瞳俯瞰众生,带着纯粹的毁灭意志。
“呃……!”他闷哼一声,身体剧震,几乎站立不稳。
暗红雾气持续十数秒,才缓缓缩回他体内,或者说,是强行烙印进他的灵魂。启魂石上,没有光晕,只剩一片死寂的灰暗。
白尘晓踉跄退后一步,脱离接触。他站在那里,微微喘息,感受着灵魂深处那头蛰伏的凶兽。他抬起头。
所有的目光,惊惧、厌恶、排斥,如同冰锥,将他彻底孤立。
没有定级,没有归类。
“白尘晓,命魂……类型未知,能量反应……异常。下一个!”镇长干涩的声音宣布。
他默默下台,人群避之如蛇蝎。白婉然冲破阻拦,一把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指甲深陷,她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绝望。
回到那间仿佛骤然变得无比狭小的家,白婉然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晓晓……”她抬起头,泪眼滂沱,声音破碎不堪,“你的命魂……是不是……暗红色?充满了……毁灭的感觉?”
白尘晓心脏骤停,点了点头。
白婉然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捂住嘴,压抑着崩溃的哭声,良久,才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个埋葬了十八年的秘密:
“你父亲……他叫“帝弑天”……是旧帝国最后一位人皇“帝临渊”的儿子,是一位皇子……”
“他觉醒的命魂……就是引来‘龙焚之劫’,毁掉帝国的……‘尼德霍格’……”
“而现在铁冕帝国那个武擎苍……当年,是你祖父最信任的近卫统帅之一……”
白尘晓如遭雷击,僵立原地。
尼德霍格?毁灭魔龙?自己是……魔龙之子?
而如今帝国的统治者,是背叛了祖父的……近卫?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能感受到那暗红的不祥力量在血管下流淌。那些恐惧的目光,母亲的绝望,此刻都有了答案。
他不是普通少年白尘晓。
他是灾难的血裔,是帝国篡位者不容于世的禁忌。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敲击声从门外传来,伴随着一个冰冷而不容置疑的声音:
“里面的人,开门。奉铁冕帝国边境巡查司命令,核查今日命魂觉醒异常者!”
白婉然猛地抬头,眼中绝望之色更浓。
白尘晓深吸一口气,将母亲护在身后。门外的声音,代表着帝国机器已然转动。而他体内那头名为“尼德霍格”的凶兽,似乎……被这充满敌意的气息,微微惊动了。
风暴,已至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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