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丰实业总经理办公室内,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文件堆积如山,窗外是城市繁华的天际线。王明辉坐在桌前,手握着一份需要紧急签署的采购合同,目光却久久没有聚焦在文字上。笔尖悬在签名处,迟迟未能落下。
办公室内很安静,只有空调系统运作的微弱低鸣。他的思绪,早已不受控制地飘远,逃离了这间象征着成功与秩序的办公室,挣脱了现实令人窒息的枷锁,沉入了一片泛着旧日暖光的记忆之海。
那是在大学的樱花树下,具体是哪一年,哪一天,似乎都有些模糊了,但那个场景,那个女孩的笑容,却清晰地烙印在灵魂深处,从未褪色。
彼时,他还是个青涩而赤诚的穷学生,靠着兼职和奖学金维持学业。李心怡是班里最漂亮的姑娘,像一朵初绽的栀子花,清新夺目,带着不谙世事的明亮。他暗恋了她整整两年,攒了许久的钱,才买了一条不算昂贵但样式别致的银质手链。
他记得那天阳光很好,透过层层叠叠的樱花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把那小小的礼盒藏在身后,鼓足了平生最大的勇气,拦住了刚从图书馆出来的她。
“李……李心怡,”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磕巴,“这个……送给你。”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当她打开盒子,看到那条细细闪着银光的手链时,脸上瞬间浮起的红晕,比樱花还要娇艳。
“王明辉?你……”她抬起头看他,眼睛里像是落满了星辰,羞涩,又带着纯粹的惊喜,“为什么送我这个?”
“我……我喜欢你。”他几乎是豁出去了,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知道我现在给不了你什么好的生活,但我会努力!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然后,他看到她抿嘴笑了起来,那双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没有丝毫的杂质,只有被真诚打动的羞赧和明亮的光彩。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呐,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如同天籁:
“好啊。”
她伸出手,主动让他帮自己戴上了那条手链。阳光洒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洒在她洋溢着幸福和信任的脸上,也洒在他那颗被巨大喜悦填满、激动得快要炸开的心脏上。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所有的努力和等待都有了意义。他暗自发誓,要用一辈子去守护这个女孩,守护她脸上这纯净无暇的笑容。
……
“王总?王总?”
一个略显迟疑的呼唤声,将王明辉从遥远的回忆中猛地拽了回来。他恍惚地抬起头,看到秘书正站在办公桌前,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王总,这份合同……您看完了吗?项目部那边催得急。”秘书小声提醒道。
王明辉这才彻底回神,发现自己还保持着握笔欲签的姿势,而那份合同,依旧停留在最初的那一页。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狼狈,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
“哦,马上。”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迅速在文件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笔迹比平时要潦草几分,“拿去吧。”
秘书接过文件,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王总,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没事。”王明辉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你去忙吧。”
秘书不敢再多问,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并轻轻带上了门。
偌大的办公室再次恢复了寂静,但那份由回忆带来的短暂温暖,早已被现实的冰冷彻底击碎。记忆中的甜美笑容与现实里妻子躲闪的眼神、陌生的香水味、漏洞百出的解释形成了惨烈而残酷的对比。那曾经照亮他青春岁月的明亮双眸,如今看来,竟像是隔着一层浓雾,再也看不真切。
心口传来一阵细密而持久的钝痛,比昨晚那尖锐的刺痛更加难以忍受。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猜测和回忆只会将他拖入更深的痛苦泥沼。他需要答案,需要证据,需要看清覆盖在真相之上的,究竟是怎样的迷雾。
他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他点开了手机里那个不常使用的云端备份应用程序。他和李心怡的车是婚后共同购买的,为了方便,行车记录仪的数据一直关联在他的云账户上进行备份和存储,以防不时之需。这个功能,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在这样的地方。
登录,验证身份。界面跳转,显示出车辆的行车记录仪文件列表。他的手指有些冰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昨晚——李心怡生日那天晚上的记录文件列表。
时间戳清晰地标注着。晚上七点十分,车辆从她工作室附近的路段出发。这符合她所说的“项目庆功”开始的时间。
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行车的轨迹图。车辆在城市的街道上穿行,一开始的方向,确实是朝着他们偶尔会去的那几家餐厅聚集区。他的心稍稍提起,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然而,就在接近那个区域的一个路口,代表车辆位置的光标,却突然转向了另一条主干道,并且一路朝着与餐厅区相反的方向驶去。
王明辉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他坐直了身体,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
车辆最终停了下来。记录显示,停留地点并非任何一家知名的餐厅,而是一个定位在“丽景国际酒店”附近辅路的坐标。停留时间,从晚上七点四十五分,一直到……凌晨十二点三十八分!
近五个小时!
根本不是她口中那个“吵吵嚷嚷的庆功宴”!也不是她含糊其辞的“常去的餐厅”!
丽景国际酒店……那是一家以环境私密、奢华著称的高端酒店,它的附属餐厅固然高级,但更出名的是它的……客房服务。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骤然失血的脸上,那双曾经在回忆中充满温柔爱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震惊、难以置信,以及被彻底欺骗后汹涌而来的愤怒与刺痛。
现实的沙砾,粗粝而冰冷,毫不留情地磨碎了记忆最后残留的那点虚假的糖衣。
他靠在宽大冰凉的皮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睛,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个如同审判书般的手机。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无声地诉说着,某个世界正在悄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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