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兮兮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人握着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还听见薛一笙说了句:好的,兄弟,我喜欢香草味。
章兮兮想:兄弟?怎么就兄弟了?
夏漱石一行人走过来,他看了看林晓森,又看着章兮兮,没好气地问道:你干吗呢?
章兮兮看见夏漱石一脸不高兴,拿起桌上的珍珠奶茶,用吸管猛地一戳,没想到吸管断裂开来,这更证明了,遇到夏漱石准没好事,于是她没好气地抬头:我喝奶茶呢!
可是你吸管断了,喝不了。夏漱石直言不讳,带着点小得意。
居南川从夏漱石身后立刻窜了出来,上前将章兮兮的吸管拿起来看了看道:嘿,真的断了,都断了,还喝呢?说罢挥着吸管晃了晃。
章兮兮对这三人没啥好脸色,索性要走。
林晓森对居南川道:我跟夏漱石是一个班的,以后一起踢球啊?
居南川木木地点点头,看了看夏漱石,又摇了摇头。
章兮兮走了两步,又折回去,拿起珍珠奶茶准备去找根吸管,她转身之际,就听见身后传来林晓森对居南川说话的声音体育课的时候,兮兮偷偷看书的样子很漂亮。
这话让大家都安静了,空气中只剩下薛一笙拼命吸珍珠的声音。
陆展信率先打破僵局,真诚地问道:她好看你跟我们说干吗?
居南川附和道:对啊对啊,你告诉我们干吗?
林晓森不急着回答,反问夏漱石道: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
她看书的样子好看吗?
这一次章兮兮也忍不住看向了夏漱石,薛一笙连奶茶都不再喝了,大家都直愣愣地看着夏漱石,章兮兮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的心情很复杂,有时候她觉得夏漱石很讨厌自己,有时候又觉得他没有那么讨厌自己,或许在这个问题上,可以得到很好的验证,她甚至带着一丝期待看向了夏漱石。
夏漱石发现所有人看着自己,看了一眼章兮兮,没好气地道:好看个鬼!
章兮兮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她想着原来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好看过,虽然在这个问题之前,她从来不曾在意过,但是这一刻她心里有无法克制的失落和惆怅。
林晓森看着章兮兮,一点也不躲闪,笑道:只有我觉得好看,就太好了。言下之意十分明显,章兮兮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性的肯定吓得不轻,她此刻最担心的是两家人都很熟悉的陆展信,怕他回去说漏嘴,赶紧眼神警告了他,陆展信立刻做出了闭嘴的姿势,她才算松口气,挽着薛一笙往外走,这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脚步有点飘。
薛一笙上前撑了她一把,道:藤真健司还是你男朋友吗?
章兮兮只觉得心里头慌得很:我我配吗?
薛一笙笃定道:当然啊,夏漱石觉得你不美,可是流川枫觉得我们美啊。
往常这样的对话,章兮兮会接一句:难道只有美吗?我们还很性感啊,三井夫人!然而这一次,她结巴地问道:哈?美美吗,就我们?
夏漱石目睹这两人从自己身边经过,又听见这两人无厘头的对话,要是搁在平常,他一定上前狠狠挖苦嘲笑,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回答了那个问题后,有些后悔,他想跟章兮兮有点眼神的交流,可是自打他回答完那个问题,章兮兮就没有再看他一眼。看着章兮兮和薛一笙走了出去,他迅速转身跑到了珍珠奶茶的窗口,然后在吸管的筒里抽了一根出来,追了出去。
晚风吹散了章兮兮脸上的红晕,这是她人生以来第一次被表白,尽管这之前她看过很多偶像剧和言情,但这一刻才知道什么是叶公好龙。她沿石阶而下,火烧云一直染到她的脚下,她的心情很复杂,虽然第一次被告白,可是夏漱石那句回答始终萦绕在她的脑海中,她的失落和惆怅,竟然冲淡了被人表白的小小虚荣心。突然间她觉得头皮一紧,辫子又被人一拽,扭头一看,果然是夏漱石。
夏漱石小跑到章兮兮的身侧,满脸傲娇地拿着吸管道:你吸管都断了,怎么喝?你脑子是真的不好,没了我你怎么办?喏,给你,喝吧喝吧,把奶茶都喝到脑子里吧。他今天的话有点多。他走上前自顾自地将吸管插进她的奶茶杯里,一边道:那男的说你好看,难道不能给你选个你最喜欢的颜色的吸管吗?
章兮兮看着眼前的蓝色吸管,发现夏漱石所言不差,木讷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蓝颜色啊?
夏漱石听见这话又折回来,指了指太阳穴道:因为我有脑子!说完又对着章兮兮的脑门弹了弹,因为我喝饮料从来不喝到脑子里!停了停,又补充道:因为我不是一个肤浅的只看外表的人!说罢潇洒离开。
章兮兮忍不住揉了揉脑门,问薛一笙:夏漱石为什么要这样针对我?
薛一笙看着夏漱石和居南川、陆展信勾肩搭背离开的背影,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看来,他想害你很久了。
醍醐灌顶。
折回去的夏漱石被居南川追问为什么要给章兮兮送吸管?
夏漱石突然停住了脚步,他转身看了看走远的章兮兮的背影,道:因为她真好看。
到底什么是永远呢?在双方的关系里,仿佛不等到其中一方生命结束,就无法去定义永远。但是站在时间的轴上,有多少次的一瞬间会被刻骨铭心地记得,那些瞬间算不算永远呢?
章兮兮选了波河边上的一家小酒馆坐下,点了一杯spritiz,一种点缀了少许酒精的当地的饮料,章兮兮问侍者要了一根蓝色的吸管,这让她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一天,披着校服的夏漱石在台阶上,一脸傲娇地递给她那根蓝色的吸管。
如果只有以死亡为标记才能定义永恒,但凡有生命的物种,都无法体会永恒的魅力。可是,如果以无法稀释的感觉来标记呢?她与他的的确确、真真切切地拥有过无数个难以忘怀的瞬间啊,这就是章兮兮的永恒啊。
章兮兮举起手中的玻璃杯,漫天的星星倒映在她的杯子里,用酒杯里的夜色斑斓,祝你新婚快乐吧,她在心里头说道。
此时此刻,作为新郎的夏漱石揭开了新婚妻子杨星辰的红盖头,婚礼主持人高喊道:新婚快乐,早生贵子,亲朋好友之间响起了一片祝福的掌声。
一周过后,章兮兮坐火车从都灵前往佛罗伦萨,鸣笛中的火车一寸一寸地将她与都灵分离。此时再留恋夏漱石,只剩下不礼貌了,她唯一能做的,是继续踏上这段告别夏漱石,也告别自己过去的旅程。
车厢对面的位置上,坐着的是在给女儿讲故事的父亲,女儿指着童书上的图案问了很多不着边际的问题,父亲满腮的胡子,却一脸宠溺地温柔答复,偶尔抬头对章兮兮露出歉意的笑容,章兮兮微笑地摇摇头表示不介意。爸爸似乎仍旧有些抱歉,将手边的一束百合花递给了章兮兮,道:抱歉打扰到你,希望百合花能让你开心。
章兮兮没有拒绝,她接过然后笑着道谢。比起很多内敛的鲜花,百合花的香气四处飘溢,香得放肆香得痛快,像极了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满眼都是勃勃的生机。或许在爱中长大的孩子,对爱的渴望反而不会那么浓烈吧?她总是试图在身边的人身上找到安全感,薛一笙、夏漱石,还有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想起来的爸爸。这一切都源于她曾经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无法从内心深处找到自己,才会格外苛求在旁人那找到自己,可谁都知道这样的方式只能解燃眉之急,无法一劳永逸。她在百合花的香气里,沉沉睡去。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晚上,空气中仿佛也弥漫着花香,章兮兮下了晚自习,踩着自行车到了家门外的巷子口,罕见地看见了一向不爱参与对她教育和培养的爸爸,章爸爸总是很疏离,不像是严父,倒像是个非常懂得分寸的职业经理人。该给的支持都不曾少过,但想要多一点亲近,那是从未有过的。因为生来便是如此,所以章兮兮从未觉得哪里不对劲。如今爸爸突然出现在她放学的时间段,还在等着她,她惊喜极了,乐颠颠地过去,章爸爸看见她过来,冲她笑了笑。她记得那晚路灯发着氤氲的昏黄色,还有那追光的飞蛾围着打转。
章爸爸大概说了下自己临时被派去出差,归期未定,云云,章兮兮不疑有它,只问道:爸爸,那我每个月两百块的图书钱跟谁要啊?我前几天看中了一本切利尼的传记,我打算在这个月买呢。章爸爸想了想,从钱包里取出了一沓钱,抽出了一部分给到章兮兮,章兮兮心情大好,觉得天降巨款,塞到了书包里,一边对章爸爸说道:我花完了怎么办?
章爸爸将行李箱推到车的后备厢处,顿了顿,道:那你省着点花。
章兮兮架好自行车,蹦到车后备厢,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帮爸爸放行李,一边回道:哦,那你可别告诉我妈你给我钱了啊。那一刻她只是被巨额零花钱冲昏头脑的人,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更别说能意识到帮助即将离开她的父亲搬行李这件事有多么荒诞。
章爸爸愣了愣,欲言又止地点点头,狠狠吸了一口烟,烟灰掉落在旅行包上,他也毫不在意,章兮兮掏出面纸给他掸了掸,章爸爸没抬头,仿佛是对着箱子说话,又说了一遍道:你省着点花,再见了啊。他连兮兮的名字也没有叫。
章兮兮有些不耐烦道:哎呀,我知道了、知道了,你早点回来不就行了。说着用胳膊肘捅了捅爸爸的臂膀,做了个鬼脸,她觉得难得能和爸爸如此亲昵。
章爸爸笑了笑,关上后备厢后揉了揉章兮兮的头,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高考是很重要,但人生里的很多事情,都很重要。
章兮兮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敷衍地点了点头,送爸爸坐上副驾驶的时候,看见司机是个和父亲年龄相仿的女子,便热情地打了招呼,主动问了声阿姨好,对方愣了愣,露出礼貌又尴尬的笑容说再见。章兮兮退了几步让了道,冲着发动后远离的汽车跳起来挥了挥手道别。她想着自己得了一笔巨款,明天可以成为书店最有钱的人,开心到飞起。
章兮兮哼着歌走在自家的居民楼里,这里的居民楼有些年头了,人挤人,好在邻里关系还不错。但隔音效果很差,常常自家人吃饭,还能听见隔壁在聊天,有时候还能串上。这天晚上,一个普通不过的夏天闷热的夜晚,章兮兮听见了妈妈哭泣的声音,她觉得有点奇怪,加快步伐冲进家门,妈妈转过来的脸上,一瞬间充满了惊喜和期待,看见是她之后,惊喜和期待转瞬而逝,随后转身擦干了眼泪。
我在巷子口看见爸爸了,他去出差,要多久回来啊?
你见到他了?他是在等你吗?他是一个人吗?他跟你说什么了?
章兮兮愣住了,她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了。她回想父亲说的话和反常的小细节,她从前与爸爸虽然不那么亲近,但是今天却有些格外的亲近,爸爸还揉了自己的头,这是她记忆中难有的互动。可是这种亲近却带着某种怪异,但是怪异的点具体在哪,她当时并未意识到,可是现在回想,觉得无处不在。她突然想起开车的那个女人,控制不住地抖了抖,她似乎猜到了那个女人的身份。
章妈妈以为她被自己吓到,赶紧上前安抚她:我们一直没有告诉你,但是我觉得你大概也猜到了,我不想再瞒你了,这些年,你爸爸其实对我们没有什么感情,现在他终于决定丢下我们了,今天刚办完手续,我我现在还是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妈妈没有当好妈妈,妈妈想要用你把他留下,但是没有用了,他也不会再次因为你留下了。
章兮兮这才彻底被吓蒙了,妈妈的解释直接将答案摆在了她面前,她连往好处想的机会都没有,就得面对这个赤裸裸的现实。其实她身边早就有同学家长离婚,在他们的身上并没有看出哪里特别,所以离婚在她眼里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是看见妈妈的样子,尤其听见她说没有当好妈妈的时候,她突然很惶恐,很怕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她生硬地拍了拍妈妈的肩膀,撒了一个谎道:我碰见了爸爸,他让我跟你好好的,他说他会回来的,他他是一个人走的,我没有见到别人。
章妈妈抱着章兮兮哭了,章兮兮想她需要这个谎言,有时候谎言可以解决问题,哪怕是短暂的,虽然她知道这是个非常不聪明的解决办法,但是她想要安抚她,此时此刻,她除了撒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与此同时,她还很自责,因为妈妈说她无法将爸爸留下,一定是当女儿的不争气才会这样,她想到自己成绩普通长相普通甚至连爱好都普通,愧疚感更加重了,她好像无法成为一个让父母自豪的孩子,她太普通了,普通得就像这个夜晚一样,凭什么索求爱呢?完全是个累赘。
章兮兮爸妈离婚的事情,很快就被周围人知道,陆展信也好几次小心翼翼问了章兮兮几句,章兮兮也懒得搭理他。薛一笙帮她分析问题,认为反正平常章爸爸也只出现在她考试考不好的时候,扮演的角色是和妈妈一起训她而已,如今少一个人训她,也不是什么坏事。章兮兮觉得薛一笙分析得对,将前一天夜里的失落自责深深埋进了记忆深处,然后告诉了她父亲留了一笔巨款给自己的事情,这下子就更验证薛一笙分析的,她并没有什么损失,毕竟长辈们只是夫妻散场,父母这种身份,法律才不会让他们摆脱呢。薛一笙夸赞章兮兮条理清楚有理有据,章兮兮又开心了起来。
中午时分她去了一趟书店,买下了那本切利尼的自传《致命的百合花》,定价二十三块八,店家就进了一本,还夸赞了一下章兮兮的眼光特别,其实心里很懊悔怎么就进了这本冷门书,何年何月能卖掉,还好有个爱书的狂热分子。离开书店的时候,她在门口见着夏漱石和居南川正在停自行车,夏漱石同班的两三个女生买完教辅资料出来,一拥而上与夏漱石打招呼:真题集就剩下一本了,我给你也买了。中间的那个女生,戴着墨绿色发带,笑意盈盈地将真题集塞进了夏漱石的车篓里,居南川吹了个口哨,女生的闺蜜们也跟着起哄,这让章兮兮装不了看不见。夏漱石刚要向章兮兮走来,同班的女生又抢先一步,夸道:你的耐克鞋好帅,特别适合你。
章兮兮的目光落在了夏漱石的耐克鞋上,那女生又道:我也买了一双篮球鞋,你下次打篮球教我呀?章兮兮看见那女生那双很有型的篮球鞋,和校服很搭配,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泛白的帆布鞋,发现左脚的鞋子边沿有点开线了,赶紧动了动,随后开了单车的锁,准备走。只听见夏漱石对那人说道:我就随便穿穿的,我平常不爱打篮球的。夏漱石的车滑到了章兮兮面前,从她的车篓里取出她刚刚买的书,道:等会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啊?
章兮兮没什么心思与他打闹,从他手里抽走刚买的书道:别弄坏了,最后一本了。放好了书才回答他,我作业本落家里了,我中午要回去拿,回家吃。
夏漱石点点头,还要说什么,发现章兮兮已经骑远了,只好作罢。
章兮兮中午回到家,她听见妈妈正在和姨妈打电话,大概内容是要借八百块钱,其中两百块钱是要留给章兮兮买书用的,大意是从前章爸爸都会给章兮兮买书,这会儿她得承担这个费用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