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元二十七年,我中了状元,打马游街时,被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女儿看上。
当朝律例,驸马不得入朝为官。
我被迫娶来长乐,十年的寒窗苦读也成了笑话。
婚后的第七年,长乐的青梅竹马韩瑾彻从边关回到了京城。
我听到儿子在背后说我:“娘亲,我不想要这个爹爹,他只会教我念什么四书五经,一点也不如韩叔叔威武,我想要韩叔叔当我爹爹。”
长乐不避讳地开始与韩瑾彻出入在大街小巷,整个京城都知道我这个驸马被公主厌弃了。
我提出了与长乐和离,她有些愤怒,但答应了。
离开京城去外地赴任的路上,我又找回了五年前的状元及第时的踌躇满志。
1
长乐是从韩府的马车上下来的,公主府位于朱雀大街的正中间,这一幕被不少达官贵人给瞧了个遍。
我静静地立在公主府的大门,任由长乐醉醺醺地往我身上倒。
在门口迎接她回府,这是她给我定下的规矩。
“裴衍之,你是死人吗?都不知道主动扶我一下?”
长乐身上甜腻腻的香粉味和浓重的酒气装入我的鼻孔,闻得我有些不适。
我沉默地扶着她进了府,开口低声道:“少喝些酒吧,对身体不好。”
她推开我,身形有些摇摇晃晃,但嘴里却嘲讽道:“裴衍之,你搞清楚你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一个男人,连喝口酒都不会,我真是瞧不起你。”
年少时我一心扑在科举上,为了多点时间看书,常常忘记吃饭,久而久之便落下了胃疼的毛病,大夫为我诊断时,告诫我注意饮食,勿沾酒水。
我与长乐成婚七载,长乐并非不知道我胃上的毛病,曾经她也心疼地为我找来太医诊治。
只不过现在,她满心满眼都是韩瑾彻罢了。
这时一个小孩冲过来推了我一把,然后立马跑到长乐的旁边扶住了她。
“爹爹,你为什么不扶着娘亲?你不会连这点力气都没有吧!”
“你果然如韩叔叔说的一样,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
“我为什么有你这样的爹爹啊!韩叔叔就可以一把把娘亲抱起,真想让韩叔叔做我爹爹!”
听到裴恒的最后一句话,我诧异地瞪大了眼。
我的亲生儿子当着我的面将我与长乐的情夫作比较,说着贬低看不起的话,甚至想着换一个爹爹。
在场的所有的奴仆没有一个人出言阻止,他们都不觉得荒唐。
我无言地笑了,这偌大的公主府,从来都没把我当成一个人,我只是长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附属品罢了。
裴恒见我笑,很是愤怒地说:“你笑什么?你本来就不如韩叔叔强壮威武,一天天的就知道看那几本破书,说什么民生艰难的话,我们是皇族,不知道你关心那些贱民干什么!”
一个才六岁的孩子,张口闭口就是贱民与阶级。
不得不说,他和长乐很像,一样的高傲、目中无人与藐视生命。
也和韩瑾彻很像。
韩瑾彻回京的第一天,便纵马踩死了街边卖菜的妇人,他不仅不给赔偿,反倒诬陷妇人意图行刺。
这么想来,他们三人确实才像一家人。
“既然这么喜欢韩瑾彻,那你去韩家好了。”我居高临下看着裴恒,开口地嗓音带了几分冷意。
这个孩子继承了长乐的傲慢与心狠,不管我怎么教,他都不会变。
这个公主府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我也没有精力再继续教他了。
裴恒被我的语气吓了一跳,嘴巴一瘪,就朝长乐说道:“爹爹凶我。”
长乐想也没想地给了我一巴掌:“裴衍之,本宫的儿子岂是能随便骂的?再说了,阿恒哪里说错了,你确实不如瑾彻,一个毫无实权的驸马怎么能和上阵杀敌的大将军相比!”
我没反驳,但拳头却越捏越紧。
我本该也有大好前途的,若不是娶了长乐,或许我早已实现了心中抱负。
明明是长乐毁了我的一切,但现在她却用这个来羞辱我。
2
长乐与韩瑾彻的风流轶事越传越广了。
老皇帝派来太监安抚我。
“驸马爷,您多多忍让一下公主,公主年纪小,玩心重,您多包涵。”
“不管怎么说,您都是正儿八经的驸马爷,这身份是其他人求不来的。”
“您还有小郡王,可别和旁人一般心眼子小。”
安顺嘴里说着恭敬话,但眼底却明晃晃地显现出鄙夷。
整个大庆朝都知道,我不受长乐公主待见,这些踩低捧高的阉人自然也不把我放在眼里。
送走安顺时,我还听见他朝旁边的小太监啐了一口。
“装什么清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驸马?自己的妻子在外面与别的男人鬼混,连个屁都不敢放,我看呐他还不如我这个阉人。”
我注视着安顺走远的背影,世人皆知我是不受待见当朝驸马,可是忘了我曾经也是春风得意的状元郎。
长乐开始整夜整夜地不回公主府,连带着裴恒也跟着没在府中。
他们与韩瑾彻在一起出入大街小巷是消息像长了脚一样的在京城里疯传,即使我不想听,这些话也会传到我的耳边。
“公主今日和韩将军去百丽园听曲了,公主还亲手剥了葡萄喂韩将军。”
“韩将军带郡王殿下骑马,郡王殿下说驸马从来没带过他骑马。”
“郡王殿下还说,驸马只会逼他写课业。”
我与长乐之间并无多少感情,甚至刚刚成亲那一阵子我还怨恨过长乐,如果不是她,或许我早已入仕,但那时候的长乐娇俏灵动,热烈大方,知道我有胃病就为我四处寻求名医,知道我爱看古籍,便向皇帝求恩典让我进入皇家藏书阁,甚至她还为我生下了裴恒,我对她再多的怨也就消失了。
生产完孩子的她,虚弱苍白,却喜悦地告诉我:“裴郎,我们有孩子了。”
那么娇贵的一个公主,九死一生地为我生下了一个孩子,心里不触动是假的,当时我就想,这样也挺好的,我就守着他们母子俩过一辈子也行。
可是长乐骨子的刁蛮任性改不掉——蛮横残忍,霸道顽劣。
我与她成婚的第三年,皇帝给韩瑾彻赐婚了,是镇安候的千金,京城都道这是金玉良缘,但长乐却像疯了一样的冲进镇安侯府,命令下人活活打死了那位小姐。
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长乐喜欢韩瑾彻,她的闺房里藏着无数与韩瑾彻来往的信件,与我成亲,不过是她与韩瑾彻赌气的手段罢了。
但这却毁了我十几年寒窗苦读的努力。
甚至生下裴恒,也是为了让韩瑾彻回京给她送贺礼。
我与长乐早已貌合神离,但对裴恒这个孩子,我付出了极大的心血,我看着他从那么小小的一团长到现在,也看着他从天真浪漫变成现在的顽劣任性,我教不好他,他的身上没有半点我的影子,就像这公主府,半点没有我的地位。
他喜欢韩瑾彻,长乐也喜欢韩瑾彻,那我还留在这公主府干什么?
3
长乐带裴恒回府了。
一同来的,还有韩瑾彻。
他们三人其乐融融地牵着手进来,公主府下人神色各异的眼光在我身上流转。
长乐没有拿正眼瞧我,直接掠过我往后院走去。
“长乐,我们和离吧。”
三人欲往前走的步伐一顿,长乐转身看我,秀丽地眉毛高高蹙起:“驸马,你是在怨本宫吗?”
韩瑾彻咧嘴一笑:“驸马爷,我和长乐多年不见,最近几日不过是在叙旧罢了,今日是我陪他们去捉鱼,不小心衣衫湿了,所以想借公主府更衣而已。”
“韩叔叔陪我们抓鱼,抓了好大的一条鱼,爹爹你肯定抓不到!”
我扫了一眼韩瑾彻,这算是我第一次与他见面,他常年行军,身材高大魁梧,面庞俊朗粗犷,原来,长乐喜欢的人就是这样的吗?
“驸马,本宫累了,别再与本宫置气!”
“长乐,这是我深思熟虑后提出来的,与其相看两厌,不如各自安好,你可以去追你的年少爱慕,我也可以去实现心中抱负。”
“长乐,我已经被困在这公主府七年了,这七年来,我对你不错,如果你还念着一丁点的往日情份,你就让我离开。”
长乐的神色几经变换,最终她咬牙切齿地说出一句:“裴衍之,你认真的?”
“和离书我已经拟好放在你房间了。”
长乐听到这句话,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裴衍之,你不要后悔。”
怎么会后悔呢?这公主府已经没有任何能牵绊住我的东西了。
裴恒像小牛一样地冲上来,用脚狠狠地踢我:“我娘是公主,你不过是靠我娘养着的小白脸!你有什么资格对娘亲这样说话?”
看着对我拳打脚踢的裴恒,我弯下身蹲在他的面前,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是不喜欢我当你爹吗?我和她和离,你可以换个爹爹了。”
“我早就不想让你当我爹爹了,你这个窝囊废!”
以前听到这话,我会怪自己没有教好裴恒,但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是裴恒自己骨子里坏,再多的教化都没有用。
我与长乐和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里。
皇帝宣了我进宫,在金銮殿里,我跪了大半个时辰,腿部传来的刺痛让我额上冷汗直冒。
皇帝在为他的女儿出气。
半晌过后,他才开口:“朕记得你是二十七年的状元,你既与长乐和离,便去岭南上任吧。”
岭南,距离京城万里,历代罪臣贬谪之处,这一去,我可能再也无法回到京城。
但是即使岭南再贫穷苦寒,也比公主府那个牢笼好。
离开京城那天,薄雾金阳,杨柳送拂,我带着简陋的行囊踏上了去岭南的旅途。
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我心自由了。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