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夜,冷得能冻裂石头。
林昊从胡同里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间隔很远,光晕在寒雾中晕染成一团团昏黄。他竖着棉袄领子,双手插在口袋里——右手攥着父亲留下的铜钥匙,左手握着那封1965年的介绍信。
秦卫东住在西城,离这里至少十公里。这个时间公交车已经停了,出租车更是想都别想。林昊只能步行。
他选择了最暗的路线:小胡同串着大胡同,避开主街。这是赵七教他的——侦察兵的反追踪路线。虽然不确定是否有人跟踪,但谨慎总是没错的。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林昊在一个公共水龙头前停下来。水龙头已经冻住了,他用石头敲了敲,才流出一股细流。他捧水洗了把脸,冰冷刺骨的水让他清醒了不少。
抬头时,他看见水房墙上的月份牌。
1977年1月18日。
距离父亲去世,整整三天。
三天前,他还是个刚满十八岁、等着高考报名的普通青年。三天后,他成了什么“千门正将”,要去偷公章,设骗局,抓骗子。
世事变得太快。
林昊继续走。穿过一条铁路岔道时,他听见远处传来火车汽笛声,悠长、苍凉,像是从另一个时代传来的回音。铁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枕木间的石子冻得硬邦邦的。
他想起父亲说过的一件事。
1965年,父亲和秦卫东一起从部队转业。组织上给了两个选择:一个去地方当干部,一个留在保密单位。父亲选了前者,秦卫东选了后者。
“你秦叔叔胆子大。”父亲当时说,“他说想看看最高处是什么样子。”
后来父亲再也没提过秦卫东。直到1968年,父亲从钢厂回来,断了一条胳膊,在床上躺了三个月。那三个月里,他只说过一次秦卫东的名字。
“卫东替我挡了一劫。”父亲望着天花板,“这辈子,我欠他一条命。”
林昊当时九岁,听不懂。现在他懂了。
欠一条命的意思就是,当你需要的时候,对方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哪怕违背原则,哪怕冒生命危险。
他希望这个逻辑现在还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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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卫东住在一个大院深处。门口有岗哨,穿军大衣的哨兵在灯光下站得笔直。院墙很高,上面拉着铁丝网。大铁门紧闭,只留一个小门进出。
林昊在小门外站了两分钟,观察哨兵的换岗时间。每隔四十分钟,会有另一个哨兵来换岗,交接过程大约一分钟。这一分钟里,两个哨兵的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
他等到下一次换岗。
当两个哨兵面对面敬礼时,林昊快步走到小门旁的值班室窗口。里面坐着一个中年军官,正在看报纸。
“同志,我找秦卫东处长。”林昊说。
军官抬起头,打量他:“有预约吗?”
“没有。但您把这个给他,他就会见我。”林昊从窗口递进去那封1965年的介绍信。
军官接过信,看了一眼信封上的落款,脸色微变。他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秦处,门口有人找您……对,一个年轻人……他拿了份旧文件……”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军官连连点头。
挂断电话后,军官把信还给林昊:“秦处在三号楼,二楼最东头。我让人带你去。”
一个勤务兵领着林昊进了大院。院里很安静,只有几栋苏式建筑的黑影,窗户里透出零星的灯光。路面是水泥的,扫得很干净,连片落叶都没有。
三号楼是栋三层小楼,外墙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勤务兵送到楼梯口就停下了:“秦处在二楼,您自己上去吧。”
林昊上到二楼。楼道很长,铺着深红色的地毯,踩上去没有声音。最东头的房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灯光。
他敲了敲门。
“进来。”
声音很沉稳,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底气。
林昊推门进去。
办公室不大,大约二十平米。靠墙是两排铁皮文件柜,柜门都锁着。窗前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桌上堆满了文件和报纸。桌后坐着一个人,正在看林昊递进去的那封信。
这就是秦卫东。
五十岁左右,头发已经花白,但梳得一丝不苟。穿着藏蓝色的中山装,领口扣得严严实实。他的脸很方正,眉眼间有军人特有的硬朗线条,但眼角的皱纹很深,像是常年皱眉留下的痕迹。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左手——少了小指和无名指,只剩下三根手指。残缺的手掌此刻正按在那封信上。
秦卫东抬起头。
那一刻,林昊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惊讶、怀念、悲痛,还有一丝……恐惧?
“林昊。”秦卫东开口,不是疑问句,“你长得像你父亲,尤其是眼睛。”
“秦叔叔。”林昊叫了一声。
秦卫东站起来。他的身材保持得很好,没有这个年纪常见的发福。他走到林昊面前,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拍了拍林昊的肩膀。
“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秦卫东的声音低了下去,“三天前,有人通知我。我本来想去,但……”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秦叔叔,我来是想请您帮忙。”林昊直接说。
秦卫东走回办公桌后坐下,示意林昊也坐。林昊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椅子很硬,坐垫里的弹簧已经坏了。
“什么忙?”
“我需要一个公章。”林昊说,“市知青办的公章。借用一晚上,明天一早还回来。”
办公室里安静了五秒钟。
秦卫东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只残缺的左手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秦卫东终于开口。
“知道。”
“你知道盗用公章是什么罪吗?”
“知道。但我也知道,有人在用假公章诈骗十七个知青家庭,骗走了他们所有的钱,其中一位老太太因此自杀了。”林昊直视秦卫东的眼睛,“真公章用来抓骗子,假公章用来害人。秦叔叔,您说哪个罪更大?”
秦卫东没有回答。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包大前门,抽出一支点上。烟雾在灯光下缭绕。
“谁让你来的?”他问,“陈九如?”
林昊心头一震,但脸上没露出来:“您认识陈叔?”
“何止认识。”秦卫东吐出一口烟,“1968年3月17日,钢厂。我,你父亲,陈九如,三个人。你父亲断了胳膊,我断了手指,陈九如……”
他停住了。
“陈叔怎么了?”
“他付出的代价,你看不见。”秦卫东说,“但他付出的,可能比我们俩加起来都多。”
林昊想起陈九如手腕上那道扭曲的疤痕。
“所以您会帮我吗?”他问。
秦卫东沉默了很久。烟在他指间慢慢燃烧,烟灰积了长长一截,终于掉在桌面上。
“你父亲救过我。”他慢慢说,“1968年,如果不是他推了我一把,断的就不是两根手指,是整条胳膊。后来又是他帮我摆平了审查,让我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
他掐灭烟头。
“所以我欠他。现在他不在了,我欠你。”
林昊的心脏跳得快了一些。
“但是,”秦卫东话锋一转,“我也有条件。”
“什么条件?”
秦卫东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和林昊父亲留下的那个一模一样。他抽出里面的一张纸,推到林昊面前。
纸上是手写的几行字,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记下的:
“1976年11月,上海虹口区四川北路128弄,阎三笑曾与某港商接触。交易内容不详,但涉及‘大宗物资批文’。中间人姓王,左手无名指有疤。”
林昊抬头:“这是……”
“这是我的人在上海查到的。”秦卫东说,“阎三笑现在不只是搞诈骗,他在做更大的生意——倒卖国家计划内物资的批文。钢材、水泥、化肥,什么紧俏他倒什么。”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父亲生前最后一份工作,”秦卫东盯着他,“是调查一起钢材盗窃案。涉案钢材三千吨,从首钢仓库‘消失’的。你父亲查了三个月,查到一条线索:这批钢材被人用伪造的批文运走了,而伪造批文的模板,来自市知青办。”
林昊的呼吸停了一瞬。
“您是说……”
“我不是说,我是确定。”秦卫东又点了支烟,“你父亲的死,和那批钢材有关。和阎三笑有关。和现在这个返城指标诈骗案——也有关。”
办公室里只有时钟的滴答声。
林昊看着那张纸,脑子里飞速连接着所有的线索:知青办公章、钢材批文、诈骗案、阎三笑、父亲之死……
“你要我查下去?”他问。
“我要你活下来。”秦卫东说,“但你既然已经上了陈九如的船,想活下来,就只能查到底。所以我的条件是:你借用公章可以,但抓到人之后,要把所有关于钢材案的线索交给我。”
“为什么?”
“因为那批钢材的下落,关系到很多人的命。”秦卫东的声音很沉重,“也包括我的。”
他站起来,走到一个铁皮文件柜前,用钥匙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木盒子,盒子上贴着封条:市知青办作废印章,待销毁。
秦卫东撕开封条,打开盒子。
里面是十几枚铜质公章,按照单位排列。他找到市知青办的那枚,拿在手里掂了掂。
“这是去年换新章时回收的旧章,按规定应该销毁。”秦卫东说,“但我留下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昊摇头。
“因为你父亲当时在查的案子,需要对照印章真伪。”秦卫东把公章递给林昊,“他还没来得及用,就出事了。现在,你替他完成。”
林昊接过公章。很沉,铜质冰凉。印面刻着:北京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办公室。字体是标准的宋体,笔画工整。
“只能借一晚。”秦卫东说,“明天早上八点前,必须还回来。而且你要保证,用这枚章盖出的文件,不能流出这个房间之外。”
“我保证。”
秦卫东点点头,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的介绍信纸,上面已经印好了市知青办的红头。
“纸也给你。用完了,连纸带章,一起还我。”
林昊接过信纸。这是真正的机关用纸,纸质厚实,抬头是红色印刷体。
“还有件事。”秦卫东突然说,“你身边那个女孩,苏小晚。”
林昊心头一紧:“她怎么了?”
“她不是你表妹。”秦卫东说。
空气凝固了。
“陈九如告诉你,她是你姑姑的女儿,对不对?”秦卫东看着林昊的眼睛,“那是骗你的。你姑姑1966年就死了,没留下孩子。”
林昊握紧了拳头:“那她是谁?”
“她是谁不重要。”秦卫东说,“重要的是,陈九如为什么要把她安排在你身边。为什么非要让你以为,她是你的亲人。”
“您知道原因?”
秦卫东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1968年,你父亲从钢厂救出来的,除了我和陈九如,还有一个小女孩。大约六七岁。后来那个小女孩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林昊的脑子嗡嗡作响。
苏小晚今年十六岁。1968年,她正好七岁。
“您的意思是……”
“我什么也没说。”秦卫东打断他,“我只是告诉你已知的事实。至于真相是什么,需要你自己去查。”
他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现在,你可以走了。记住:明早八点,准时还回来。还有——小心陈九如。他救过你父亲,但他也不是什么善人。”
林昊把公章和信纸揣进怀里,站起身。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秦卫东还坐在办公桌后,整个人笼罩在台灯的光晕里,脸上的皱纹在阴影中显得更深。那只残缺的左手放在桌面上,像一尊残缺的雕塑。
“秦叔叔,”林昊说,“1968年3月17日,钢厂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卫东没有抬头。
“发生了该发生的事。”他说,“发生了让你父亲宁愿死,也不愿说出来的事。”
他挥了挥手。
“走吧。天快亮了。”
林昊推门出去。
楼道里一片漆黑。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月光,在地毯上投下一片惨白的光斑。林昊沿着来时的路下楼,脚步声被地毯吸收,寂静无声。
走出三号楼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二楼最东头的窗户还亮着灯。秦卫东的身影映在窗帘上,一动不动,像一尊守望的雕像。
林昊快步走出大院。
哨兵没有拦他。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纸。
他伸手入怀,摸着那枚公章。
铜质冰凉,但此刻却像一块烙铁,烫得他掌心发疼。
父亲之死,钢材案,阎三笑,苏小晚的真实身份,1968年的秘密……
所有的线索像一张大网,正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而他,已经置身网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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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林昊回到安全屋。
屋里还亮着灯。文清趴在桌上睡着了,眼镜滑到鼻尖。伪造的文件已经完成,摊在桌上,只缺一个公章。
苏小晚蜷在墙角的一张行军床上,盖着军大衣,睡着了还皱着眉头。雷猛坐在门边的椅子上,抱着胳膊假寐,林昊一进门他就睁开了眼睛。
“拿到了?”雷猛压低声音。
林昊点头,拿出公章。
文清被惊醒了,揉了揉眼睛,看到公章时愣了一下:“真的?”
“真的。抓紧时间,盖完我还要还回去。”
文清立刻清醒,接过公章,小心翼翼地沾了印泥,盖在那份伪造的文件上。
红色的印迹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北京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办公室。
完美无瑕。
“文件内容是,”文清一边整理一边说,“鉴于近期返城指标诈骗案频发,为保障知青合法权益,市知青办特批十五个紧急返城名额,专门针对已受害家庭。申请者需持本文件及户口本原件,于1月21日前到市知青办办理手续。”
林昊看了看日期——今天18号,21号是三天后。和电报里“三日后可来京”的时间吻合。
“文件怎么‘泄露’出去?”他问。
“明天早上,柳随风会去街道办‘办事’,‘不小心’把文件落在老李的办公桌上。”文清说,“老李一定会看,看完一定会联系老王。”
“然后老王会发电报给上海,”雷猛接话,“上海会派人来核实。来核实的人,会‘刚好’遇到急需返城的苏小晚和她的‘父亲’——也就是我。”
计划天衣无缝。
但林昊此刻脑子里全是秦卫东的话。
苏小晚不是你表妹。
她是谁?
为什么陈九如要撒谎?
他看向熟睡中的苏小晚。十六岁的女孩,睡梦中还在不安地动,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说什么梦话。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映在她脸上。那张脸很清秀,眉眼间确实和林昊有几分相似——但现在想来,那可能只是一种心理暗示的效果。
如果她不是表妹,那她是谁?
1968年钢厂里那个小女孩?
阎三笑派来的卧底?
还是……别的什么?
“林昊?”文清叫了他一声,“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没事。”林昊收回目光,“抓紧时间,把文件给柳随风送过去。明天一早就要行动。”
雷猛站起来:“我去送。我知道柳随风住哪儿。”
林昊把文件装进牛皮纸袋,递给雷猛。
雷猛走后,屋里只剩下三个人。文清继续整理桌上的东西,林昊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渐渐发白的天色。
“文清,”他突然问,“如果你发现,你身边最信任的人,一直在骗你,你会怎么办?”
文清推了推眼镜,想了一会儿。
“那要看,”他说,“他为什么骗我。如果是为我好,我可以原谅。如果是害我……”
他没说下去。
“如果不知道原因呢?”林昊问。
“那就查清楚。”文清说,“在查清楚之前,保持距离,但不要打草惊蛇。”
林昊点点头。
他看向墙上的钟——凌晨三点四十分。
距离还章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二十分钟。
距离陷阱启动的时间,还有五个小时。
距离真相大白的时间……
他不知道。
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
1977年1月19日,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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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末互动】
林昊现在面临三个关键问题:
1. 苏小晚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2. 秦卫东隐瞒的1968年真相到底是什么?
3. 明天的骗局能否成功引出阎三笑?
你认为林昊应该优先追查哪一个?
A.先试探苏小晚,确认她是否知情
B.找陈九如摊牌,问清1968年的事
C.集中精力完成眼前骗局,其他事以后再说
你的选择将影响林昊接下来的行动方向。评论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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