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凌晨,天光未亮,寒气如针,刺透单衣。
军营西侧马厩外,一道纤细身影已立在霜地上,手中牵着一匹通体如墨、四蹄雪白的战马——正是萧决的坐骑“踏雪”。
七日来,苏清漪每日寅时起身,熬药、敷泥、牵引,风雨无阻。
她从不假手他人,连最简单的换药,也必亲力亲为。
军中早有传言:“那马疗卒长,比将军还疼这匹马。”
此刻,踏雪右腿肿胀尽消,蹄踝处皮肉紧实,步态稳健,昨夜甚至主动踏出小跑节奏,引得值守士兵低声惊呼。
苏清漪蹲在它身侧,指尖轻按旧伤处,一边翻开那本斑驳的日志,墨笔微顿,写下:“庚子日,伤愈八分,肌理回生,行动无滞,神态安定。”
她合上册子,正欲起身,忽听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
“苏姐姐!趁热吃!”柳七娘小跑而来,怀中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粟米粥,表面浮着一层金黄油花,还卧着一颗完整的鸡蛋。
她脸颊冻得通红,却笑得灿烂,“我偷偷多加了鸡蛋!炊事营今早杀了一头老骡,油水多,我顺手蹭了点油,熬得香!”
苏清漪眉梢微动,接过碗,指尖触到温度,心头一暖。
她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这丫头自那日她当众揭穿魏骁阴谋后,便日日跟着她打水、拾柴、煎药,从不喊苦。
别人避她如瘟疫,嫌她是罪臣之后,可这小丫头却眼亮亮地说:“苏姐姐,你治马的样子,像神仙。”
她低头喝了一口粥,温热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五脏六腑的寒意。
正欲再喝,忽见踏雪轻甩头颅,鼻息喷出两道白雾,耳朵朝外侧军医署方向猛地一竖。
苏清漪动作一顿。
她太了解这匹马了——这是警觉的反应。
几乎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铁甲碰撞的冷响。
令狐冲带着两名监军署亲兵,大步走来,手中紧攥一卷黄帛,面色铁青。
“苏清漪!”他声如裂帛,抬手一扬,“你可知罪?”
苏清漪缓缓放下粥碗,交到柳七娘手中,站起身,目光沉静如深潭。
“令狐军医,踏雪已近痊愈,你若无要事,恕不奉陪。”
“痊愈?”令狐冲冷笑,声音陡然拔高,“你用的什么药?‘赤苓’‘乌骨藤’‘阴地蕨’,哪一味不是禁方?你可知三年前苏家案发时,刑部密档有记——‘苏氏秘术,惑马乱军,以毒养灵,蛊乱兵心’?!”
他将手中黄帛一抖,高举过头:“这是我昨夜翻出的刑部副本!更有我亲撰《疫源考》——你所用药材含‘蛊马之毒’,久用则马群癫狂,冲阵自毁,践踏友军!此乃大逆之罪!监军已下令——即刻停诊,封存药具,你,革除马疗卒长之职,押入待审营!”
空气瞬间凝固。
柳七娘手一抖,粥碗险些落地。
四周值守士兵纷纷围拢,目光复杂——有惊疑,有惋惜,更多是幸灾乐祸。
一个罪奴之女,竟敢治将军的马,还治好了?
本就是逆天而行。
苏清漪却未动怒,只是缓缓抬手,从怀中取出那本《苏氏兽医学》,翻至某页,递向令狐冲:“你口中的‘蛊马之毒’,可敢与我当众辨药?赤苓清热解毒,乌骨藤活血通络,阴地蕨镇惊安神——皆载于《太医局方》补遗卷三。你说它是禁药,可有部令明文?你说我蛊乱军心,可有实证一例?”
令狐冲被逼一滞,眼神闪烁:“你……你狡辩!我呈报监军,自有定夺!”
“监军?”苏清漪冷笑,目光如刃,“监军未临现场,未察病情,未验药材,仅凭你一纸私文,便欲夺我医权?若今日是将军重伤病危,你也敢因‘疑似’二字,拒施针药?”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众人耳中。
就在这时,校场东侧传来马蹄踏地之声,沉稳如雷。
火把列阵而至,玄甲森然。
萧决来了。
他未着战袍,只披一件墨色大氅,腰间佩刀未出鞘,却自带一股杀伐之气,所过之处,士兵纷纷退避。
他目光一扫,落于苏清漪身上,又移向踏雪。

马儿正安静立着,耳朵前倾,目光专注地盯着苏清漪的背影,仿佛她是天地间唯一可信赖的存在。
萧决眸色微沉。
苏清漪迎上他的视线,不卑不亢:“将军,踏雪已可负重缓行,若今日秋演前能完成最后牵引测试,便可随军出征。”
令狐冲立刻上前跪地:“将军!此女用药涉禁,恐危全军!卑职已呈报监军,恳请即刻停诊!”
全场寂静。
所有目光,再次投向萧决。
风卷旌旗,猎猎作响。
萧决缓缓抬手,摘下左手铁手套,声音冷如寒铁:“取药渣来。”千钧一发之际,踏雪忽然仰颈长嘶,声如裂云。
那声音里没有暴躁,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庄严的宣告。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它猛地挣脱了缰绳,铁蹄踏碎晨霜,在地面上溅起一片白雾。
它奔向苏清漪——不是冲撞,不是威胁,而是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稳稳停在她身前。
风拂过马鬃,如墨色旌旗翻卷。
下一瞬,踏雪低下了头。
鼻尖轻蹭她肩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布衣,像一场无声的盟誓。
全场死寂。
仿佛连寒风都屏住了呼吸。
士兵们瞪大双眼,监军亲兵手中的锁链“哐”地落地;令狐冲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像是看见鬼魅显形。
一匹曾踢死三名驯马官、连将军近卫都不敢靠近的烈马,竟主动低头,向一个罪臣之女示好?
这不是驯服——这是臣服。
萧决站在火把列阵之间,玄甲映着跳动的焰光,面容冷峻如刀削。
可他的瞳孔却骤然收缩,指节在刀柄上微微发紧。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匹马时,是在北境尸堆之中。
它孤身立于死马残骸间,浑身是血,眼眸如赤焰,任箭矢穿身也不倒下。
他花了三个月,用伤换信,用命搏命,才让它肯接受鞍辔。
而今日……它竟为一个女子,主动低下高傲的头颅。
不信?不,他信。
因为就在刚才,他亲眼看见这女人蹲在马厩角落,手指被药汁腐蚀出斑驳红痕,仍一声不吭地拆洗敷药布;他听见她在暴雨夜里低声哼着古老的调子,安抚躁动的战马;他更记得三日前深夜巡查,透过窗缝,看见她抱着一本破旧医典,就着油灯一字一句默记经络穴位,眉心皱得像要劈开命运。
她不是在治病——她是在与生命对话。
“拿下她!”令狐冲嘶吼,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沉默,“此乃妖术!定是她以邪法控马,蛊惑军心!”
两名亲兵迟疑上前。
萧决却缓缓抬手,铁掌一压,动作沉稳如山。
“退下。”他声音不高,却如寒刃出鞘,斩断所有喧嚣。
众人心头一凛,纷纷后退。
他一步步走近,战靴踩在冻土上,发出沉闷回响。
目光从踏雪温柔垂首的姿态,移到苏清漪脸上。
她站得笔直,肩头还残留着马鼻蹭过的褶皱,神情平静,眼中却燃着一股不肯熄灭的火。
“明日秋演。”他终于开口,嗓音低哑如砺石磨过铁器,“我骑它上阵。”
众人屏息。
“若它倒下——”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钉入她眼底,“我亲手斩你。”
话落,转身便走,大氅猎猎,不留一丝犹豫。
可就在离去前那一瞬,他的脚步微不可察地缓了一拍,侧脸轮廓在火光下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还有踏雪的信任,和他自己那颗早已封冻的心。
夜深人静,马厩旁小屋孤灯未熄。
苏清漪独坐案前,指尖抚过《苏氏兽医学》泛黄的纸页。
窗外月华如练,洒在桌角一碗凉透的粥上,也照进她幽深的眼底。
柳七娘悄悄推门进来,神色紧张,塞给她一张揉皱的纸条:“苏姐姐,我从令狐冲医案篓里偷出来的……你看这个!”
她展开一看,唇角缓缓扬起一抹冷笑。
那是伪造文书的底稿,笔迹模仿刑部旧档,内容正是所谓“苏家禁药名录”,甚至连印章印泥的走向都刻意做旧。
可漏洞百出——三年前刑部查封令原件用的是松烟墨,而这上面却是青檀墨;更荒谬的是,“阴地蕨”根本不在当年禁书名录之内。
一场精心策划的构陷。
她将纸条仔细夹入医典最后一页,合上书册,指尖用力按在封皮上。
“你们说我身份卑贱,不能碰军马?”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千钧之力,“那我就让每一匹战马,记住我的名字。”
烛火摇曳,映出她侧脸坚毅的轮廓。
而在屋外暗影深处,一道墨色身影伫立良久,终究未语,悄然隐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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