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点,主宅进入一天中最安静的时段。
陆振雄有午睡的习惯,雷打不动一小时。陆母周雅琴通常在画室作画,或者去花房摆弄那些名贵兰花。佣人们完成上午的清扫后,会轮流去佣人房休息半小时。整栋宅子像一只打盹的巨兽,呼吸均匀,却依然保持着某种警觉。
沈清晏抱着三本书,站在西翼通往主宅的连接廊里。
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下面是深蓝色的牛仔裤——这是她今天早上穿的那身,朴素得与这座宅子的奢华格格不入。但她需要这种“格格不入”,需要让看见她的人觉得,她确实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精心打扮的“陆家千金”了。
三本书最上面是《资治通鉴》第三卷,硬壳封面,深蓝色布面已经有些磨损。下面两本是随手从箱子里拿的散文集,用作掩护。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通往主宅的门。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阳光透过高处的彩色玻璃窗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斑。空气里有淡淡的檀香味,是陆振雄喜欢的熏香,每天中午都会在主厅点燃。
走到书房门口时,她停顿了一下。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人。这是陆振雄的习惯——午睡时书房不锁门,方便佣人打扫,也方便他随时醒来处理事务。但通常不会有佣人真的在他午睡时进去,大家都懂规矩。
沈清晏轻轻推开门。
书房很大,三面墙都是到顶的书架,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第四面是落地窗,窗外能看到后花园的景致。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桌,桌上整齐地摆放着文件、笔筒、镇纸,还有一台老式的黄铜地球仪。
一切都很熟悉。
她在这里度过很多时光——陪陆振雄看书,帮他整理文件,听他讲商场上的故事。那时她觉得这是“父女”间的亲密时光,现在想来,那更像是一种训练:训练她如何做一个得体的、有用的“陆家女儿”。
沈清晏走到书架前,找到放史书的那一排。
《资治通鉴》全套二十卷,整整齐齐摆在那里。她抽出第三卷的位置,把自己带来的那本放进去。
然后她停顿了几秒。
心跳有些快。
她把书稍微往外抽了一点,露出书脊。然后从针织开衫的内袋里,掏出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三本笔记本。
不是全部,是她精挑细选过的:一本记录陆沉渊的关系网和把柄,一本记录陆家几位核心股东的秘密,还有一本记录陆母这些年私下接触的人和事。每本都用牛皮纸包了书皮,看起来就像普通的笔记本。
她把这三本笔记,夹在《资治通鉴》第三卷和第四卷之间。从外面看,只是书架上多了几本稍厚的书,不会引起注意。
第二样,是那支Parker钢笔。
银色的笔身,已经氧化发黑。她拧开笔帽,确认中空层里那张卷好的纸条还在。然后她把笔放进《资治通鉴》第三卷的书页夹层里——她特意翻到第三百页左右,那里有一个自然的缝隙。
做完这些,她后退一步,审视自己的成果。
很好。
除非有人特意抽出那几本书翻看,否则发现不了异常。而陆沉舟下午会来“取书”,他一定会检查。
沈清晏正要转身离开,目光忽然落在书桌上。
桌面上,镇纸压着一份打开的文件。她走近几步,看清了标题:
《星晖地产城南项目风险评估报告(内部)》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
星晖地产。
这个名字她记得——在她的笔记本里,出现过好几次。市长的小舅子,背景复杂,陆沉渊似乎和他走得很近。
而这份风险评估报告……沈清晏快速扫了几眼内容。
报告很厚,有几十页。她看到的关键信息有:
· 项目总投资额:28.7亿元
· 陆氏出资比例:40%
· 合作方:星晖地产(30%)、远航国际(30%)
· 风险评估等级:高
· 主要风险点:土地获取程序合规性存疑、远航国际背景复杂、退出机制存在重大隐患……
最后一页,有手写的批注。
字迹是陆振雄的,有些潦草,但能辨认:
“沉渊坚持推进,称已打点好各方。风险可控?需进一步核实远航背景。另,可让沉舟参与学习,必要时……”
后面的字被涂掉了。
沈清晏的心跳更快了。
她几乎能猜到被涂掉的是什么:“必要时可让沉舟承担责任”。
这是陆家的惯用伎俩——让不受重视的棋子去危险的地方,成功了是家族的功劳,失败了是棋子的责任。
前世,陆沉舟大概就是这样被推出去当替罪羊的。
而现在,这份文件就这样摊在书桌上,像一场无声的挑衅。
沈清晏犹豫了一秒。
她应该把这份文件也带走吗?或者至少拍下来?
但太冒险了。陆振雄随时可能醒来,佣人也可能进来。而且动了这份文件,很容易被发现。
她咬了咬牙,决定先记住关键信息。
就在她集中注意力记忆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但确实在靠近。
沈清晏瞬间直起身,后退两步,拉开与书桌的距离。然后她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欧洲王室史》,假装在翻阅。
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陈伯。
老管家看见她,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沈小姐?您在这里做什么?”
语气里没有责备,但也没有温度。
沈清晏合上书,放回书架,转身面对他:“我来还书。父亲书房这套《资治通鉴》,我上个月借了一卷,今天正好看完。”
她指了指书架上的位置。
陈伯的目光扫过那排书,又落回她脸上:“老爷在午睡,您不该这时候进来。”
“我知道。”沈清晏低下头,声音放轻,“我只是想着尽快还回来,免得耽误父亲用。而且……我也没什么别的事做。”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很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落寞。
陈伯沉默了几秒。
这位老管家在陆家三十年,看着沈清晏从小女孩长成大姑娘。他见过她最得宠的时候,也见过她小心翼翼讨好的时候。现在,看着她穿着朴素的衣服站在书房里,脸上那种刻意掩饰的脆弱,他心里某处软了一下。
但只是一下。
“书还了就好。”陈伯说,语气稍微缓和了些,“您回去吧。老爷醒了我会告诉他。”
“谢谢陈伯。”沈清晏微微鞠躬,然后朝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时,她忽然回头:“陈伯,母亲……她下午会在画室吗?我想去跟她道个谢,毕竟养育之恩……”
“夫人在花房。”陈伯说,“但您现在最好别去打扰。夫人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
心情不好。
沈清晏想起昨晚陆母那个疏离的眼神,心里冷笑。但她脸上依旧保持得体:“那我改天再去。谢谢陈伯提醒。”
她走出书房,轻轻带上门。
走廊里依旧安静。
但她能感觉到,背后书房里,陈伯的目光透过门缝,注视了她几秒。
直到她走到转角处,那道目光才消失。
沈清晏靠在墙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手心全是汗。
她刚才太冒险了。如果陈伯早来一分钟,或者她多看几眼那份文件,都可能被发现。
但值得。
她不仅成功放置了笔记本和钢笔,还看到了那份关于星晖项目的文件。虽然没能带走或拍照,但关键信息她已经记住了:
28.7亿,40%,远航国际,风险评估高,陆沉渊坚持推进,陆振雄怀疑但默许。
这些信息,她需要尽快告诉陆沉舟。
但怎么告诉?
他们下一次“合理”接触的机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沈清晏咬了咬下唇,继续朝西翼走去。
回到房间后,她反锁上门,靠在门板上平复呼吸。
然后她走到书桌前,拿出纸笔,开始快速记录刚才看到的文件内容。记忆还新鲜,她要趁现在写下来。
刚写完“远航国际背景复杂”这一句,她忽然听见门外有轻微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地上。
她停笔,屏住呼吸。
几秒后,声音消失了。
沈清晏等了一会儿,然后轻轻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
外面很安静。
她深吸一口气,拧开门锁,拉开一条缝。
走廊里空无一人。
但门外的地板上,放着一个信封。
牛皮纸的普通信封,没有写任何字。
沈清晏弯腰捡起来,迅速关上门。
信封很轻,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她拆开,抽出一张便签。
便签上只有一行打印的字:
“下午四点,后花园温室。带园艺剪刀,假装修剪玫瑰。”
没有落款。
但沈清晏立刻明白了。
这是陆沉舟传来的消息。
下午四点,后花园温室——那是陆母最喜欢待的地方之一,但通常下午她会回房间休息,温室那时基本没人。而“带园艺剪刀,假装修剪玫瑰”则是一个完美的掩护:她作为被“发配”的前千金,主动帮忙打理花园,显得懂事又卑微,不会引起怀疑。
陆沉舟选的时间地点很巧妙。
而且,他用的是打印的字——无法通过笔迹追踪。
沈清晏把便签撕碎,冲进马桶。
然后她看了看时间:下午两点四十分。
还有一个小时二十分钟。
她需要准备。
同一时间,陆沉舟正坐在陆氏集团总部三十八层的会议室里。
这是一间能容纳二十人的中型会议室,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天际线。此刻会议室里只有三个人:他,财务顾问张明远,还有陆沉渊派来的助理小林。
张明远五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说话慢条斯理,正在讲解陆氏集团的资产结构。
“……所以你看,陆氏的核心资产主要集中在三大板块:房地产占45%,金融投资占30%,科技控股占25%。其中房地产板块,目前最重要的项目就是这个城南地块开发……”
他在投影幕布上展示了一张复杂的股权结构图。
陆沉舟看着那张图,眼神专注,像真的在认真学习。
实际上,图上的每一个名字、每一条股权路径,他都烂熟于心——前世他花了两年时间才完全弄懂,后来又花了两年试图从中找到破局点。
但现在,他只需要假装第一次看见,并且表现出适当的困惑和好奇。
“这个‘远航国际’,”陆沉舟指着图上一个名字,“是海外投资方?”
张明远推了推眼镜:“是的。注册地在开曼群岛,主要做国际资本运作。这次合作是他们主动找上来的,承诺可以提供低息海外融资。”
“背景干净吗?”陆沉舟问,语气像是随口一问。
张明远顿了顿,看向坐在角落的小林。
小林是陆沉渊的助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看起来很精干。他笑着接话:“二少爷放心,远航国际的背景我们调查过,很干净。而且他们给出的融资条件非常优惠,比国内银行贷款利率低两个百分点。”
两个百分点。
听起来很有诱惑力。
但陆沉舟知道,那只是诱饵。
远航国际的真实背景,他前世直到死前一个月才查清楚——那是一家多层嵌套的空壳公司,最终控制人指向一个与陆家有世仇的海外家族。他们投资这个项目,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把陆氏拖进泥潭。
“原来如此。”陆沉舟点点头,脸上露出“学到了”的表情,“那这个项目的风险评估呢?我看投资额挺大的。”
张明远又看了一眼小林,才说:“风险评估……当然是有的。任何项目都有风险。但这个项目有政府背书,而且地理位置优越,预期回报率很高。大少爷亲自盯这个项目,不会有问题的。”
大少爷亲自盯。
这话听起来像保证,实际上是在暗示:这是陆沉渊的项目,你少多问。
陆沉舟适可而止:“大哥亲自把关,那我就放心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张明远继续讲解陆氏的其他业务。陆沉舟认真听着,偶尔提问,表现得像一个虚心好学的“新人”。
但与此同时,他一直在观察。
观察张明远的微表情——当他提到某些敏感数据时,眼神会不自觉地瞟向小林。观察小林的反应——每次陆沉舟问及核心问题时,小林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他们在隐瞒什么。
或者说,陆沉渊在隐瞒什么。

下午三点半,课程结束。
张明远收拾文件:“二少爷,今天先到这里吧。明天我们继续,讲金融投资板块。”
“辛苦张顾问。”陆沉舟起身,礼貌地颔首。
小林也站起来:“二少爷,我送您回去?大少爷说,您今天第一天来公司,让我照顾好您。”
“不用了。”陆沉舟说,“我想去趟图书馆,借几本商业管理的书。你先回去吧,告诉大哥,我今天学到了很多,谢谢他安排。”
小林犹豫了一下,但没坚持:“好的。那您注意安全,司机会在楼下等您。”
“好。”
陆沉舟目送小林离开会议室,然后也走了出去。
他没有去图书馆,而是走向电梯,按了顶楼的按钮。
陆氏集团大楼的顶楼有一个空中花园,平时很少有人去。前世他心情不好时,偶尔会去那里待一会儿,看看远处的江景,想想自己的处境。
电梯上行。
轿厢里只有他一个人。镜面墙壁倒映出他的脸——二十岁,年轻,但眼神深处有四十岁的疲惫和警惕。
他想起前世这个时候,他大概真的会去图书馆,借一堆看不懂的商业书籍,然后硬着头皮啃,试图证明自己“配得上”陆家少爷的身份。
多傻。
电梯门打开,顶楼到了。
空中花园很大,种满了耐寒的植物。此刻阳光正好,洒在绿植上,泛着油亮的光。风有些大,吹得他的衬衫猎猎作响。
陆沉舟走到栏杆边,俯瞰下面的城市。
车流如织,行人如蚁。这就是陆家的王国——建立在金钱和权力之上的庞大帝国。
而他,是这个帝国刚被认回的“继承人”。
也是这个帝国即将被献祭的“祭品”。
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些慵懒:“喂?”
“是我。”陆沉舟说。
那边沉默了两秒,然后声音变得严肃:“舟哥?你怎么……这个时间打给我?”
“有事要你帮忙。”陆沉舟直截了当,“查一个公司,‘远航国际’,注册地在开曼群岛。我要知道它背后真正的控制人是谁,股权结构,还有最近三年的资金流向。”
“远航国际……”那边重复了一遍,“听着有点耳熟。行,我试试。但开曼群岛那地方,信息保护得很严,可能需要点时间。”
“多久?”
“最快三天,慢的话一周。”
“可以。”陆沉舟说,“还有,查的时候小心点,别留痕迹。这家公司和陆氏有合作,可能被盯着。”
“明白。”那边顿了顿,“舟哥,你回陆家……还好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小心。
陆沉舟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打电话的这个人叫陈默,是他前世在修车厂认识的朋友,后来成了他唯一信任的技术搭档。前世他被接回陆家后,和陈默的联系就少了——一方面是因为忙,另一方面也是不想把陈默卷进陆家的浑水。
但最后,在他被流放海外前,陈默偷偷找到他,塞给他一个U盘:“舟哥,这里面有些东西……可能对你有用。保重。”
那个U盘里,是陈默黑进陆氏系统找到的一些可疑交易记录。虽然不全,但足以证明陆沉渊在暗中转移资产。
可惜那时已经晚了。
“我没事。”陆沉舟说,“默子,谢谢你还愿意帮我。”
“说什么呢。”陈默的声音轻松了些,“咱们什么交情。不过舟哥,陆家那地方……你多长个心眼。我听说他们家水很深。”
“我知道。”陆沉舟看着远处,“所以才需要你帮忙。”
又交代了几句细节,陆沉舟挂了电话。
他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该回去了。
回到陆家,去书房“取书”,然后准备下午四点的会面。
他转身离开空中花园,走向电梯。
电梯下行时,他闭着眼睛,在脑中梳理今天的收获:
第一,确认了星晖项目确实在进行中,且陆沉渊在极力推进。
第二,张明远和小林的反应证实,这个项目有问题,且陆沉渊在刻意隐瞒。
第三,陈默已经着手调查远航国际,最快三天会有结果。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今天下午,他要去取沈清晏放在书房的东西。
那会是些什么?
笔记本?文件?还是其他线索?
陆沉舟睁开眼,电梯镜面里,他的眼神锐利如刀。
无论是什么,那都是他们联盟的第一步实质性进展。
电梯到达一楼。
大厅里人来人往,都是陆氏的员工。看见他,有些人点头致意,有些人窃窃私语。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好奇和评估:这就是刚认回来的二少爷?看起来挺年轻,不知道能不能在陆家站稳脚跟。
陆沉舟面无表情地穿过大厅,走出旋转门。
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立刻拉开后座车门:“二少爷。”
“回家。”陆沉舟坐进去。
车子驶离陆氏大楼,汇入车流。
陆沉舟靠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这座城市他很熟悉,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虽然不是以陆家少爷的身份。
他想起十三岁那年,他在修车厂当学徒,每天手上都是洗不掉的油污。有一次陆氏集团的车来保养,司机趾高气昂地扔下钥匙:“洗干净点,我们老板的车,碰坏了你赔不起。”
那时他不知道,那个“老板”就是他生物学上的父亲。
现在知道了。
但知道了又如何?
血缘不过是他们用来控制他的工具,不是亲情。
车子驶入陆家庄园时,是下午三点五十五分。
陆沉舟看了眼手表。
还有五分钟。
他需要先去书房取书,然后去后花园温室。
时间很紧,但他不能显得匆忙。
车子在主宅门口停下。陆沉舟下车,对司机说:“你去休息吧,不用等我。”
“是,二少爷。”
陆沉舟走进主宅。
大厅里很安静,佣人在擦拭楼梯扶手,看见他,恭敬地弯腰:“二少爷。”
“父亲醒了吗?”陆沉舟问。
“老爷还没醒。”佣人回答。
“母亲呢?”
“夫人在花房,但应该快回房间休息了。”
很好。
陆沉舟点点头,朝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关着。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他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他走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
然后径直走向书架,找到那排《资治通鉴》。
第三卷。
他抽出那本书。
书比想象中重。
他翻开,看到夹在书页里的银色钢笔,以及更深处,几本用牛皮纸包着的笔记本。
陆沉舟快速扫了一眼笔记本的厚度和数量,然后合上书。
他没有立刻检查钢笔和笔记本的内容——时间不够,而且这里不安全。
他把书夹在腋下,又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两本其他书作为掩护,然后走出书房。
走廊里依旧安静。
他朝后门走去——后门通往后花园,比走前门绕路更近,也更隐蔽。
推开后门时,他看了眼手表:四点零二分。
迟了两分钟。
但没关系,沈清晏应该会等。
他穿过石板小径,朝温室走去。
温室坐落在后花园的东南角,玻璃结构,里面种满了各种热带植物和珍稀花卉。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下来,在潮湿的空气里形成一道道可见的光柱。
沈清晏已经在这里了。
她穿着一件园艺围裙——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可能是佣人房的——手里拿着一把园艺剪刀,正认真地修剪一丛玫瑰。
玫瑰是陆母最喜欢的品种,叫“和平”,淡黄色的花瓣边缘泛着粉红。此刻正是花期,开得热烈。
沈清晏剪下一枝开得正好的,插进旁边的水桶里。动作熟练,像是经常做这些事。
但实际上,她从未亲手修剪过花园里的任何植物——那是园丁的工作。她只是看过很多次,记住了动作要领。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
陆沉舟走进温室,手里抱着几本书。
两人对视一眼。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直接进入正题。
“东西拿到了?”沈清晏压低声音,继续手上的修剪动作。
“嗯。”陆沉舟走到她身边,假装在看她剪下的玫瑰,“三本笔记本,一支钢笔。”
“钢笔里有东西。”沈清晏说,剪下另一枝玫瑰,“拧开笔杆,中空层。”
陆沉舟点点头,从怀里抽出《资治通鉴》第三卷,快速翻开,找到那支钢笔。他拧开笔杆尾部,果然发现了一个细小的中空层。
里面卷着一张纸条。
他抽出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一个字:“舟”。
他的姓氏。
或者说,他的名字。
陆沉舟看向沈清晏,眼神询问。
“确认身份。”沈清晏轻声说,“也确认你是否有足够的观察力,能找到它。”
很谨慎。
也很合理。
陆沉舟把纸条重新卷好,塞回笔杆,拧紧。然后把钢笔放回书里。
“笔记本里是什么?”他问。
“我过去十年记下的东西。”沈清晏说,声音很平静,但陆沉舟听出了一丝压抑的情绪,“陆家的人脉网络,秘密,把柄。还有一些……我观察到的异常。”
“比如?”
“比如陆沉渊和星晖地产的往来。”沈清晏剪下一枝玫瑰,枝条上的刺划破了她的手指,血珠渗出来。她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继续说,“比如陆母每个月固定去看心理医生,诊费高得离谱。比如三叔的地下酒窖里有暗门,里面不是酒。”
陆沉舟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些信息,有些他知道,有些他不知道。
尤其是三叔酒窖的暗门——前世他直到死都不知道这件事。
“还有,”沈清晏转过头,看着他,“今天下午,我在书房看到一份文件。关于星晖项目的风险评估报告,等级是高。陆振雄有批注,说陆沉渊坚持推进,但怀疑远航国际的背景。他还提到……可以让你参与学习,必要时……”
她停住了。
但陆沉舟明白了:“必要时让我承担责任。”
沈清晏点点头。
两人沉默了几秒。
温室里只有剪刀修剪枝条的“咔嚓”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所以,”陆沉舟开口,“我们的处境很明确:你是被抛弃的棋子,我是被预备的替罪羊。”
“准确。”沈清晏说,“但这一世,我们知道了。”
“知道了,就可以改变。”陆沉舟从她手中接过剪刀,帮她修剪另一丛玫瑰。动作居然也很熟练——前世在海外流放时,为了排遣寂寞,他学过园艺。
沈清晏看了他一眼,没问为什么他会这个。
“接下来怎么做?”她问。
陆沉舟剪下一枝半开的玫瑰,递给沈清晏:“第一,我需要你笔记本里的详细信息,尤其是关于陆沉渊和星晖地产的。第二,我们得建立一个稳定的联络渠道,不能总靠这种冒险的会面。”
沈清晏接过玫瑰,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花瓣:“联络渠道……我想过。西翼我的房间窗户,对着后院围墙。每天晚上十一点,围墙外会有一盏路灯亮起。如果我需要联系你,会在窗台上放一盆仙人掌——我房间正好有一盆。如果你需要联系我,就在你那边的窗户挂一条深色的毛巾。”
陆沉舟想了想:“可以。但如果紧急情况呢?”
“那就用最原始的办法。”沈清晏说,“扔纸条。我房间窗户下面是一个废弃的花坛,平时没人去。你可以把纸条包在石头里扔进去。我会每天早上去检查。”
“风险很大。”
“但别无选择。”沈清晏说,“我们被监视得太紧了。”
陆沉舟沉默了几秒,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颗纽扣——那颗他今早加工过的、藏着便签的备用纽扣。
“这个给你。”他把纽扣递给沈清晏,“如果以后我传纸条,会把它包在纸条外面作为标记。你看到纽扣,就知道是我。”
沈清晏接过纽扣,看了看背面那个极小的凹痕,然后收进口袋。
“那你需要什么标记?”她问。
“不用。”陆沉舟说,“你传的纸条,我会认得你的字迹。”
沈清晏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有些意外,也有些别的什么。
“好。”她最终只说了一个字。
两人又修剪了几枝玫瑰,把剪下的花枝插进水桶。水桶渐渐满了,淡黄色的玫瑰在清澈的水里轻轻晃动。
“关于星晖项目,”陆沉舟忽然说,“我今天在陆氏听财务顾问讲了。远航国际的背景确实可疑,我已经让人去查了。”
“你有人?”沈清晏有些意外。
“一个朋友,懂技术。”陆沉舟简单带过,“大概三天内会有结果。到时候我需要你笔记本里关于星晖和市长的信息,做交叉验证。”
“可以。”沈清晏说,“但笔记本不能全给你。太危险。我可以把关键内容抄录或者拍照,然后传给你。”
“拍照?你有设备?”
沈清晏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个老式的翻盖手机——那是她多年前用的,后来换了智能手机,这个就放在抽屉里落灰。昨晚她翻出来,充了电,居然还能用。
“像素不高,但拍文字够用了。”她说,“而且这种老手机没有联网功能,不会被追踪。”
陆沉舟点点头:“聪明。”
就在这时,温室外传来了脚步声。
两人立刻拉开距离。
沈清晏继续修剪玫瑰,陆沉舟则拿起一本《资治通鉴》,假装在看书。
进来的是园丁老李。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在陆家干了二十多年。他看见两人,愣了一下,然后恭敬地弯腰:“二少爷,沈小姐。”
“李伯。”沈清晏自然地打招呼,“我看这些玫瑰有些枝条太密了,就帮着修剪一下。您看看我剪得对吗?”
老李走过来,看了看水桶里的花枝,又看了看被修剪过的植株,点点头:“剪得挺好。不过沈小姐,这些活我来做就行,您的手……”
他看见了沈清晏手指上的伤口。
“没事,小伤口。”沈清晏说,“反正我也闲着。”
老李没再说什么,只是看了陆沉舟一眼。
陆沉舟合上书:“我就是来花园透透气,顺便看看书。李伯您忙,我不打扰了。”
他说完,对沈清晏点点头,然后抱着书离开了温室。
走出温室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沈清晏正和老李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起来就像一个帮佣人干活的、懂事的前千金。
毫无破绽。
陆沉舟转身,朝主宅走去。
怀里那几本书很重,尤其是《资治通鉴》第三卷,里面藏着三本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那是沈清晏过去十年的心血,也是他们反击的第一批武器。
他需要尽快回去,仔细研究。
走到主宅后门时,他忽然停下脚步。
二楼书房的窗户后,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
太快了,看不清是谁。
但陆沉舟有种直觉——刚才他和沈清晏在温室的会面,可能被看见了。
被谁?
陆沉渊?还是陆振雄?或者只是佣人?
他握紧了手中的书。
无论被谁看见,他们都需要更小心了。
这场无声的棋局,才刚刚开始,但对手已经布好了棋盘。
而他和沈清晏,是棋盘上两颗试图跳出规则的棋子。
能跳出去吗?
陆沉舟抬头,看向天空。
夕阳正在西沉,天空被染成橙红色,像一场无声的燃烧。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后门,走进主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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