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挽宁觉得自己这侍女真是笨得可以，“新鲜的荔枝运不来，但活人却是可以到处走的！”
青棠恍然，“原来如此！”
酿酒人也笑道：“每年都要跑一趟最南边儿，在那边住上两个月，然后再带着泥封的酒回到九幽城。但也有跑空的时候，比如说前年，南边儿雨水实在太大了，冲毁了好几处果园，另外几处虽说勉强存活，但雨水太大的荔枝口感也不行，不适合酿酒了。后面整整一年多都没有荔枝酒卖，老主顾也是怨声载道。但是没办法，这种事情就跟庄稼人种地一样，靠天吃饭。老天爷赏饭，咱们就能吃个饱。老天爷不高兴，咱们就得饿肚子。”
桑挽宁已经在酒坊里坐下了，小伙计给上了茶。茶叶在水里根根立着，一看就是今年的新茶。
但酒香过重，茶香却是怎么品都品不出来了。
“您这酒坊里专门卖荔枝酒吗？”酿酒的人看起来接近五十，桑挽宁用了“您”。
那人很高兴，也在边上拽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乐呵呵地说：“倒也不全是荔枝酒，毕竟荔枝少，从南边儿往回运也不容易，一年到头也就百十来坛，都不够外头订的。所以这里的酒多数还是用梅子酿的，青梅，城外庄子里收上来的。只是荔枝酒酿造的时候用了特殊的方法，是我祖传的手艺，所以格外的香醇。一旦有荔枝酒开坛，那酒香就会立即盖过所有梅子酒的味道。今儿也是巧了，早上刚开了一坛荔枝酒，是前年封的坛，被鹤鹊楼买走了。”
桑挽宁随口就问：“听说鹤鹊楼是大人物名下的产业，他们还来这里买酒吗？”
那人就笑，“不怎么买，偶尔才来一次，一年拿走的荔枝酒也不过十坛。
“当年的酒他们都看不上，什么时候听说有三年以上的酒开坛，才会来收一收。
“但也不多收，就尝个鲜。
“听说他们收走了也是不卖的，自己留着喝了。主要还是一些小馆子多来这边收酒，但收得多的也是梅子酒，毕竟便宜。
“荔枝酒多数都卖给城东或是城西的一些老主顾了。
“方才听到姑娘说话，姑娘是北阳人？”
桑挽宁也不瞒，点了点头，“确实是北阳人，此番随家里人到九幽城访友的。”
那人始终笑呵呵的模样，“南陵与北阳两国交好，百姓之间也多有往来。我两年前也去了一趟北阳国，还是去的京都盛云城。那边有我相交几十年的故友，特地请我喝了一壶传说中的盛云梅酿。”
桑挽宁的呼吸一下子就变得不太顺畅了，那人还愣了一下，问她这是怎么了？
她却只摆摆手说：“没什么，许是天气太热了，有些喘不过气。您继续说，说那盛云梅酿的事。”
那人“哎”了一声，“姑娘也对盛云梅酿感兴趣？我瞧着姑娘衣着不凡，想必也不是生在等闲人家，姑娘没喝过盛云梅酿吗？”
桑挽宁摇摇头，“没有，只听说过。都说盛云梅酿好听，但因为产量少，能喝到的人极少，价钱也出奇地高。”
“确实。”那人一提起价钱这个事也十分肉痛，“我都喝完了才知道，就那么小小的壶，居然要银万两。当时第一反应是他们怎么不去抢钱？
“可是后来细细品，又觉得盛云梅酿确实有它独特的味道。
“”以至于回到南陵之后，无论是我自己尝试去仿酿，还是我到别处去买，都再也没尝到过那种味道。就连托人从北阳带梅子酒回来，也跟都盛云梅酿不太一样。
“贵是贵，但回味无穷，喝完就想，越喝不到越想。现在过去两年多了，我也依然在想。
“可是酒太贵了，我那故友也在去年病故，再没可能让我尝到那种酒。至于我自己……”
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声，“万两银子一小壶酒，我拿不出那么多钱。
“唉！那可真是世间难寻的美味，可惜我酿酒一生，别说酿不出来那种美味，甚至就连那酒是用什么东西酿的我都说不上来。梅子肯定是有，但除了味子之外肯定还有别的东西。”
青棠不解，“真有那么好喝？”说完又对桑挽宁道，“姑娘，等回到盛云城之后我们也买来尝尝。”
桑挽宁的脸色不是很好，许是天气热的原因，额头出了很多汗，脸色煞白，像是随时都要晕倒一样。
但她还是坚持问那人：“是哪种味道呢？那盛云梅酿究竟是什么味道？”
“肉味！”那人说，“后来我细想，确定是肉味！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酒里面为何会有肉香，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酿出有肉香味的酒来？”
他一边说一边拧紧了眉，这个问题已经思考了两年多，依然想不通。
青棠却道：“那就是放了肉呗！肉香肯定是来自肉的。”
“不是，绝对不是！”那人摆了摆手，“我起初也与你的想法一样，但这两年多我试过了各种肉，只要是能找得到的肉都试过了，依然没有酿出那种味道的酒来。所以肯定不是肉！”
“姑娘。”他目光直直地看向桑挽宁，声音中带着急切，“你喝过带肉香的酒吗？”
桑挽宁心中莫名地一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上头顶，本就煞白的脸色瞬间覆上一层死灰，没有一丝血色。瞳孔急剧收缩，仿佛听到看到这世间最恐怖的事情。
她的双手下意识地紧攥衣角，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感如潮水般涌袭而来。
她猛地捂住嘴巴，喉咙里发出几声干呕，身体前倾，突然一下子就呕吐起来。
原本酒香四溢的屋里，一时间混杂上刺鼻的气味，那酿酒人一下子也慌了起来，眼瞅着桑挽宁额头上满是汗，顺着脸颊不停滑落，这一刻他是真怕这姑娘死在自己的酒坊里。
“快将人带走吧！出了巷子就有医馆，你们快点去医馆。”
他起身将人往外推，也顾不上埋怨桑挽宁吐了他一地，就想让人赶紧走。万一死在酒坊里就麻烦了，他不过随便闲聊几句，可别因为这事儿摊上官司。
桑挽宁被青棠扶着，忍着再次呕吐的冲动跟青棠说：“快走。”说完又补了句，“给银子。”
青棠随手甩了一张银票给那人，撑着桑挽宁立即离开。
一句“酒里有肉香”，让桑挽宁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次可怕的经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潮湿的地下酒窖，又闻到那股子腐臭的气息，又看到那些琉璃酒坛，又看到泡在坛中的母亲。
可无论是父皇还是兄长都说那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