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
人挤人的汗臭,粗重的喘息,拳脚砸在皮肉上的闷响,吃痛的闷哼,恶毒的咒骂,还有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混杂着残忍、快意与一丝不易察觉惊悸的目光。
黎阳觉得自己像是被投进了一个巨大、湿热的磨盘里。骨头、肌肉、经脉,都被无形的石碾反复研磨。痛楚不再是尖锐的,而是扩散成一种麻木的、沉重的钝感,包裹着身体,每移动一分,都像在粘稠的泥浆中跋涉。
他被推搡,被拳脚相加,被恶意地撞击和踩踏。灰色的衣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脚印和泥尘,新添的伤口渗出的血,混合着之前的血污,结成暗色的硬痂,又不断被新的湿滑覆盖。
视野摇晃,人影幢幢。
他几乎没有反击。那点微末的力量,在此刻的围攻中,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他能做的,只有依循着脑子里那些近乎本能的、对危险流向的“计算”,在拳脚的缝隙里,在推挤的浪潮中,不断地、细微地调整身体的姿态。
侧肩,让一记重拳擦着腋下过去,带起一阵火辣。
缩腹,让踹向小腹的脚尖只蹭到衣摆。
拧腰,让肘击落在相对厚实的背肌。
低头,让横扫的掌风掠过发梢。
每一次闪避,都牵动旧伤,带来新的撕裂般的疼痛。每一次看似微不足道的角度调整,都榨取着他濒临枯竭的体力和精神。汗水混着血水,从额头滚落,流进眼睛,刺得生疼,视野更加模糊。
他像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下一个浪头拍得粉碎,却又始终在即将倾覆的边缘,险之又险地扳回一点角度。
围攻他的弟子们,起初是兴奋的,觉得这个古怪的“少宗主”终于要被彻底打趴下了。但渐渐地,他们发现不对劲。
明明每次都觉得下一击就能让他倒下,可那灰扑扑的身影,总是能在最后关头,以一种极其别扭、甚至有些滑稽的方式,避开要害,或者用不重要的部位承受下来。他被打得踉跄,嘴角不断溢血,脸色白得像鬼,可就是不倒!
更诡异的是,他的眼神。
在混乱的间隙,偶尔对上那双眼睛——黑沉沉,深不见底,没有痛苦,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的平静。那平静底下,仿佛有某种东西在燃烧,不是火焰,而是更冰冷、更执拗的东西,像深埋地底、千年不化的玄冰,折射着幽暗的光。
这眼神,让一些人心底发毛,出手不自觉地缓了一瞬。
但也激起了另一些人更大的凶性。
“妈的,邪门!”
“装神弄鬼!给我打!”
“打断他的骨头,看他还怎么躲!”
攻击变得更加密集,更加凶狠。有人开始有意地朝着黎阳的关节、膝盖、脚踝这些脆弱处招呼。混乱中,不知是谁,重重一脚踹在了黎阳的左腿小腿外侧。
“咔嚓!”
一声清晰的、令人牙酸的脆响!
黎阳身体猛地一歪,剧痛如同闪电般沿着左腿窜遍全身,眼前瞬间一黑,差点直接跪倒。左腿小腿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和一种可怕的、支撑力骤然消失的虚浮感。
骨裂?还是断了?
他没时间去分辨。身体的本能,或者说,是那被无数痛苦和死亡威胁磨砺出的生存意志,强行接管了控制权。右腿肌肉贲张,死死蹬住地面,硬生生止住了倒势,整个人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半跪半蹲地僵在原地,左腿虚点着地面,不住颤抖。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完了。
台下的周莽,看到这一幕,眼中终于露出了快意的、如释重负的光芒。他几乎要笑出声来。腿断了,看你这废物还怎么躲!
台上围攻的弟子们也精神大振,呼喝着,更加肆无忌惮地扑了上来,拳脚如同雨点般朝着暂时失去灵活移动能力的黎阳倾泻而下!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清晰地扑面而来。
就在这一刹那——
黎阳的意识,仿佛被这极致的危机和剧痛,劈成了两半。
一半在承受着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感受着骨头可能碎裂的剧痛,感受着生命力在飞速流失的冰冷。
另一半,却异常地、诡异地抽离出来,悬浮在一片冰冷的虚无中,俯瞰着下面那具濒临崩溃的躯壳。
然后,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更内里的、在无数次自虐式引气和痛苦内视中,被强行唤醒的模糊感知。
他“看到”自己体内,那几条主要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布满了暗伤和淤塞。但此刻,在左腿遭受重击、剧痛如潮水般冲击全身的瞬间,那些“河床”的某些角落,某些极其细微的、平时完全无法察觉的“裂缝”或“凹陷”处,似乎…被这剧烈的、源自外部的震荡和内部极致的痛苦应激,强行“冲开”了那么一丝丝?
一丝微弱到近乎幻觉的、带着腥甜铁锈味的“气息”,或者说,是身体在绝境下榨出的最后一点“活性”,正顺着那被强行冲开的细微缝隙,艰难地、缓慢地…蠕动着?
不是正统引气法引导的、温顺平和的天地灵气。
更像是…他自己的血气、骨髓深处被压榨出的某种本源之物、以及那缕之前被荒诞方法引入的微弱“异样感”,在死亡的威胁和极致的痛苦催化下,被迫混合、沸腾、然后…沿着一条极其狭窄、痛苦、前所未见的路径,开始运行?
这条路径,与他所知任何正统修炼法门的行气路线都不同。它不经过丹田,不遵循任何已知的周天循环。它就像是在一片废墟和荒漠中,被绝望的求生者,用指甲抠出来的一条,歪歪扭扭、遍布荆棘的…血路!
轰——!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席卷了黎阳剩下的那一半意识。
不是力量的充盈。
相反,是更深的虚弱,仿佛全身的骨髓都被瞬间抽空,用来点燃了这缕微不足道的、冰冷而暴戾的“气息”。
但这虚弱之中,又夹杂着一丝极其尖锐、清晰的“存在感”。
他“听”到了。
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
而是体内,那缕冰冷暴戾的气息,沿着那条痛苦的血路艰难穿行时,与干涸经脉内壁摩擦、与暗伤淤塞碰撞、与破碎的骨头和撕裂的肌肉产生共鸣时…发出的,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
“沙…沙…沙…”
如同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着生锈的铁片。
又像是干涸的河床上,最后几粒粗粝的沙砾,被微风吹动,相互刮擦。
这声音,直接响彻在他的意识深处,取代了外界所有的喧嚣、痛呼、呐喊。
随着这“沙沙”声的响起,一种奇异的同步感产生了。
他的呼吸,那原本只是为了配合扭曲动作而强行维持的高频浅呼吸,在极致的痛苦和这内生的“沙沙”声牵引下,开始发生一种…诡异的蜕变。
不再是机械的、徒劳的吞吐。
每一次吸气,都变得异常艰难、短促,仿佛要将那冰冷暴戾的“沙沙”声,连同外界稀薄的空气一起,吸入肺腑深处,再强行压入那条痛苦的血路。
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更浓的血腥味,仿佛将体内淤积的污浊、痛楚、还有那运行“沙沙”声后残留的、更加冰冷锐利的“渣滓”,一同排挤出体外。
一吸一呼,开始与体内那缕气息穿行的“沙沙”声,慢慢契合。
起初是杂乱无章的。
吸气时,“沙沙”声可能正卡在某个淤塞处,气息滞涩。
呼气时,“沙沙”声可能正冲过一段相对顺畅的路径,带起尖锐的摩擦。
但渐渐地,在死亡的逼迫下,在那悬浮意识的冰冷“俯瞰”中,一种粗糙的、充满痛苦磨合的“节奏”,被强行建立起来。
吸——气行至某处,沙声微滞。
呼——冲开阻滞,沙声急促。
再吸——纳入新的“燃料”,沙声变得低沉而充满压力。
再呼——吐出残渣,沙声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尖啸…
这呼吸,不再仅仅是维持生命的本能。
这“沙沙”声,也不再仅仅是痛苦运行的杂音。
它们开始交融,开始共鸣。
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隐隐牵动着体内那缕气息运行的快慢与力度。
而那“沙沙”声的每一次变化,也反过来细微地调整着他呼吸的深度与频率。
一种极其原始、野蛮、建立在巨大痛苦和毁灭性压榨基础上的…循环,正在这具濒临破碎的躯壳内,艰难地、歪歪扭扭地…建立起来!
黎阳自己并未明确意识到这一点。
他所有的表层意识,都被剧痛和求生的本能占据。
但那个悬浮的、冰冷的“俯瞰”意识,却清晰地“记录”下了这一切。
并且,几乎是本能地,开始尝试…“优化”?
不,谈不上优化。更像是在一片爆炸后的废墟里,凭借直觉,将几块还算完整的碎砖烂瓦,勉强堆叠起来,试图搭出一个能暂时遮风挡雨的、歪斜的窝棚。
他将那套简化版“蠕虫式”被动修复法中,几个旨在“舒缓”、“维持”的微小肌肉蠕动和关节松解,尝试着嵌入到这痛苦呼吸与“沙沙”声运行的节奏间隙。
他将【经脉损伤的108种自我修复姿势】里,某个关于“以痛引气,刺激萎靡窍穴(慎用!)”的疯狂备注,与此刻体内气息被迫穿行的路径,进行着模糊的比对和…极其大胆的、自杀式的“引导”。
他甚至无意识地,调动起那残缺【精神力冥想法门】中,唯一还算清晰的“凝神内守”的意念,不是去平复思绪,而是去死死地“锁住”那缕冰冷暴戾的气息,强迫它沿着那条痛苦的血路,一遍,又一遍地…运行!
这不是修炼。
这是炼狱。
是把自己当成一块废铁,扔进熔炉,用最狂暴的火焰和最粗糙的铁锤,进行着毫无章法、只求不立刻崩碎的…野蛮锻打!
“砰!”
一记重拳砸在他的右肩胛骨,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体内的“沙沙”声骤然一乱,随即在呼吸的强行牵扯和意念的死死锁定下,以更狂暴的姿态冲过那片区域,带来加倍撕裂的痛楚,却也仿佛…带走了部分淤积的麻木?
“咚!”
一脚踢中他的腰侧,内脏仿佛移位。
呼吸猛地一窒,“沙沙”声几乎中断。但下一秒,更短促、更尖锐的吸气声响起,意念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夹住那缕即将涣散的气息,强迫它拐过一个近乎直角、撕裂经脉的弯,绕开了受创最重的区域,沿着另一条更细小、更痛苦的岔路继续穿行…
时间,在这种极致的痛苦、混乱与内在野蛮“循环”的建立中,失去了意义。
黎阳不知道自己在台上“撑”了多久。
他只知道,围攻他的人,似乎…变少了?
那些拳脚,似乎…没那么密了?
耳边的喧嚣,似乎…模糊了?
他依旧半跪在那里,左腿虚点,右腿死死支撑。身上不知挨了多少下,脸上糊满了血和汗,视线一片通红模糊。
但他没有倒下。
不仅没有倒下,他那残破躯壳内,那歪斜建立的、痛苦野蛮的“呼吸-沙声”循环,竟然在狂风暴雨的攻击下,被强行“磨合”得…顺畅了那么一丝丝?
就像一块棱角分明的顽石,被湍急的河水冲刷,虽然遍体鳞伤,但最尖锐的、最容易崩碎的部分,反而被磨去了一些?
当然,代价是整块石头,都布满了更深的裂痕。
终于——
“停手!”
一声威严的喝令,如同惊雷般在擂台上空炸响。
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拂过擂台,将仍在混战、包括那些围攻黎阳的弟子,轻轻分开了。
是负责裁决的执事长老出手了。
长老悬浮在擂台上方,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台面。台上还能站着的,包括黎阳在内,只剩下十一个人。但其中一个,已经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长老的目光在黎阳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个灰衣少年…状态诡异。气息微弱混乱到了极点,伤势沉重,左腿明显出了问题,可偏偏…还站着。而且,他周身似乎萦绕着一股极其淡薄、却让人莫名感到心悸的…“意”?不是杀气,不是战意,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执拗”,如同百死不折的枯藤。
“丙字十七号擂台,混战结束!”长老收回目光,声音洪亮地宣布,“台上站立者,十人晋级下一轮!”
他手一挥,一道柔和的灵力托起那个快要倒下的弟子,轻轻送下擂台。
台上,除了黎阳,另外九名伤痕累累、气喘如牛的弟子,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虚脱。他们互相看了看,又忍不住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角落那个依旧保持着半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的灰影。
是他…撑到了最后?

靠什么撑的?运气?还是那邪门的身法?
他…真的只是未入炼体?
疑问在每个人心头盘旋,却无人敢上前询问,甚至不敢靠近。
长老不再多言,示意晋级的弟子可以下台休息,准备下一轮比试。
另外九人如蒙大赦,互相搀扶着,或者自己踉跄着,走下擂台。经过黎阳身边时,都下意识地绕开了些距离,仿佛那里盘踞着什么危险而不祥的东西。
擂台上,很快只剩下黎阳一人。
他还是没有动。
左腿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带着冰冷麻痹感的剧痛,提醒他伤势的严重。全身无处不痛,尤其是胸腔和几条强行运行过那“沙沙”气息的经脉,更是如同被烙铁烫过,火辣辣地抽搐。
但更清晰的,是体内那套刚刚建立、粗糙不堪的“循环”。
呼吸,已经不再需要刻意控制,仿佛与那体内的“沙沙”声达成了某种痛苦的共生。一吸一呼间,“沙沙”声便随之起伏、穿行,虽然依旧滞涩痛苦,却不再像最初那样随时可能中断或暴走。
他能感觉到,每一次循环完成,那缕气息似乎会微弱那么一丝丝,仿佛消耗了什么。但同时,也会从那被穿行而过的、干涸破损的经脉、肌肉、甚至骨骼深处,强行“刮”出一点微不可察的、带着血色的“生机”,融入气息本身,或者…渗入周围的组织?
这过程,痛苦而低效,甚至带着一种毁灭性的透支。
但,它确实在运行。
并且,似乎在以这种自毁的方式,极其缓慢地…“修复”和“强化”着这条它自己开拓出来的、痛苦的血路,以及沿途被它反复“刮擦”过的组织?
这算什么?
自虐式的另类炼体?
还是在死亡边缘跳踢踏舞?
黎阳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暂时…不会死了。
而且,似乎…摸到了一点门道?
一扇通往深渊、却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歪斜的门。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试图移动左腿。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并非完全无法忍受。骨裂或许有,但应该没断。
他用手撑着冰冷的地面,尝试着,一点一点,将自己从那半跪的姿势中“拔”出来。
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动全身伤势,疼得他牙齿打颤,冷汗涔涔。
但体内的“呼吸-沙声”循环,却在这主动的、承受痛苦的动作刺激下,自发地加速、加强了一分,仿佛在对抗着外部的压力,强行榨取着力量。
终于,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左腿虚悬,不敢用力,身体重心几乎全压在右腿上,佝偻着背,破烂的灰衣贴在身上,被血和汗浸透,勾勒出消瘦而伤痕累累的轮廓。
他抬起头。
擂台下的目光,如同潮水般涌来。
惊愕、难以置信、忌惮、困惑、茫然…还有远处,周莽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阴沉扭曲的眼神。
黎阳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
然后,他挪动脚步,用右腿拖着左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稳定地,朝着擂台边缘走去。
脚步落在黑曜刚玉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嗒…嗒…”声,与体内那微弱却顽固的“沙…沙…”声,隐隐呼应。
他没有去看任何人,也没有在意任何目光。
只是走着自己的路。
走下擂台,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向分配给晋级弟子的、暂时休息的区域。
所过之处,人群寂静。
只有那“嗒…嗒…”的脚步声,和风中传来的、微弱而压抑的、仿佛砂纸摩擦铁锈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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